“唐先生。”玛丽十分胜任地当着女秘书。
“唐先生有来看么?”
怀玉脸更热了,那时他身在微时,不过是天桥小子,只好支吾:
“——我是看过你们的相片。好像除了段小姐,还有……名儿给忘了。”
段娉婷不动声色,浅笑:
“嗳,我都奇怪,怎地配角都给印相片送人呢?真是!”
怀玉没见过此等气焰,一时忍不住:
“也不能这样说,光一个人也演不来一出戏的吧!”
娉婷面色一沉。
城隍庙是道教的庙。道教供神最多了,天上有玉皇,地下有阎王,还有城隍、土地、龙王、山神、雷公、雨师……甚至门神。各司各法,谁有本事,谁就可以立足了。
在上海,老少皆知的南市豫园和城隍庙,一直是游逛胜地。庙内外吃食小店林立成市,风味多样。朱盛正介绍大伙来尝一种上海的名点,唤南翔馒头,虽不过是包点,不过形态小巧玲珑,皮薄半透,开笼时,蒸汽氤氲,全都胀鼓鼓的。
朱盛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也不跟他们客气,便道:
“快趁热吃了,入口一泡汤,这卤汁好呀。”
先自挟了一个,蘸了姜丝米醋。
一边吃一边数落怀玉:
“你刚才得罪了人,你知道不?”
“我就是看不过,她是香饽饽,那与我无关,何必跟她折这个脖子呢?”
“女明星嘛,她观众多着呢,那么地受捧,自然气焰,概其在的都惯她,也就爱显了。”
“她也实在目中无人了,”李盛天护着怀玉,“才刚介绍过,马上说记不起了。”
“看,师父都帮我。”
朱盛很毛躁,一口又吃了一个馒头,眼睛也不瞧他们,只顾权威地道:
“这段娉婷,说不定是金先生的人——不过也许不至于,要不金先生不会那么地着紧,若到手了,自淡了点。肯定在转念头,你们看她那股骄劲儿。”
怀玉不屑:“女明星都是这样的吧。”
久久没发一言的魏金宝有点忧疑:
“在上海滩,电影界都是女人的天下了,这舞台上——”
金宝是旦角,自是念着他的位置,原来惶惶恐恐,已憋了半天,上海毕竟是上海呀。
“哦,几年前在华法交界民国路靠北,早已建了‘共舞台’了,挂头牌的是坤旦。台上男女共演,北平还没这般的文明吧?”
呀,这也真是切肤之痛燃眉之急了。
自古以来,舞台上的旦角都是男的,正宗地培育,自分行后,生旦净丑末,都乾坤定矣,谁想到风气又变,魏金宝倒有些惆怅。
朱盛看不出一点眉梢眼角,还侃侃而谈如今《上海画报》上捧出多位的“名门闺秀”来。这“共舞台”,原来也是金先生的伟大功绩呢,有个汉口来的坤旦露凝香,才十九岁,长得好看极了,金先生看中了,为她建了男女共演的舞台,露凝香挂上头牌,唱《思凡》、《琴挑》、《风筝误》……卖个满堂,不会的戏,请师父一教,临时学上去,即使砧锅,也生生地红起来。
“这还不止,后来《上海画报》举办了‘四大坤旦’选举,每期刊出选举票,读者们剪下来投入票柜,忙了三个月,自是露凝香登上了后座。”
怀玉不屑:“金先生捧人,也真有一手!”
“不止有一手,还有一脑,他底下谋臣如云,花头不少。看,今儿段娉婷给哈哈镜一剪彩,这几天报上准沸腾好一阵。”
生死桥 [叁](6)
魏金宝念念不忘那坤旦:“那末露凝香下场如何?”
——下场?
总是这样的,他要她,她就当道。他要另一个,她就不得不自下场门下去了。
好像每个地方总得有个霸王,有数不尽的艳姬。魏金宝只觉他的日子过去了,原来他不合时宜了。也许上海是他最初和最后一个码头。他既不是四大名旦,也不是四大坤旦,他是一个夹缝中情理不合诚惶诚恐的小男人。
怀玉朝李盛天示意,师父拍拍他:“金宝,我们是以艺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