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自恨着,他从来都没这样地忠诚和感动,几句话也说得支离破碎:
“怀玉——日后不管什么事,你只要,一句话,我一定,就算死——”
“你真是,我这是一去不回吗?我临危托孤吗?才不过三年,真的,一晃过去了,待我安顿好,一定照应你俩。”
怀玉心念一靖,又补上了:
“希望你俩都好!”
及至志高得知那金戒指,原来不是买的,是怀玉以他今日的名声换的,更觉是无价宝物。人人都买得到金戒指,可不是人人都能赢这面子,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情分。
哥们都默然了,一瞬间便似有了生死之约。在这样的初春,万物躺在半明半暗半徐半疾半悲半喜春色里,各自带着滚烫伸延,觉不着尽头的一份情,各自沉沉睡去。谁知道明天呢。
丹丹更是没有明天了。
世上没有人发觉,在这个大杂院外,虽然没一丝风息,但寒意引领着幽灵似的姑娘,凄寂地立在危墙之下。
有生命的在呼吸,没生命的也在呼吸,这种均匀的苦闷的节奏,就是神秘的岁月。天地都笼罩她,然而却没有保护她,只是安排她在圈儿中间,看她自生自谢。她承受得了,只忖量着怀玉的门儿关严了,她站在门外,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就在风露之中,立了半宵,一言难尽。
只取出一个荷包和针线,做法似地,虔敬而又阴森,喃喃叨念:“唐怀玉!唐怀玉!唐怀玉!”
记得那天,她杨家大院附近的石奶奶,最信邪了。毛孩子一困,要睡了,她马上放下针黹,这样道:“一个人睡着了,魂儿就离开身子,你要动针线,一不小心,把他魂儿给缝进去,他就出不来了……”
丹丹就着半黝月色,唤了怀玉魂儿三声。好了,也许他在了,便专注地一针一针,把荷包密密缝好,针步又紧又细,生怕他漏网。
她傲慢地,仿佛到手了。她用她的手,她的力气,去拥抱那幻象蜃楼。虽然周遭黑暗漫过来,她在天地间陡地渺小,但她却攫住一个魂呢,等他人远走了,魂却不高飞,揣在自己怀中,怦然地动。
生死桥 [贰](38)
真的,这荷包好像也重了点——也许,一切都是不管用的,不过,她总算尽了最大的努力。说不出来的,先干了再算。
只是,干了又能怎样?他也是要走。心念太乱,只觉是凶,泪便滚滚奔流,隐忍不作声,竟还是吵醒了他们。
眼看被揭发了,马上把荷包藏好,唐老大和怀玉披衣一看,不知何时,门外来了这丹丹呢,好不惊愕。丹丹也就管不了,只望怀玉:“怀玉哥,你不要走!”
大眼睛浸泡在水里,睫毛瑟瑟乱抖,迸尽全力,化成恸哭:
“你不要走!”
十多年来都未曾如此地惶惶惨惨,爹娘不在的时日,因不懂人性,甚至不懂伤心,但如今,绝望而急躁,心肝肺腑也给哭出来,跌满一地。
大杂院中也有人被吵醒了,掌了灯一瞧,认得了,各有议论:
“就是那个吊辫子的妞儿,好野。”
“早晚爱跟小伙子泡在一起,早晚出事了。”
“没爹娘管教,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干吗哭得稀里哗啦……”
丹丹一概不理,任性妄为。父子二人吓得僵不嗤的,急急将她扯进屋里去,一院子的讲究非议,由它见开儿了。
怀玉安慰道:“别哭,别哭!”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刚才她也未曾如此地激烈,如今是撕心裂肺地哭,明明地威胁着他,举步维艰。
他估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那么没分寸,何况又与志高有约在先呢,跟班主也有约:“丹丹,你听我说,我已经签了关书,卖了三年。你跟志高在一块,他答应过我,好好照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