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慌,怕事情这下子要坏了。”
“别慌了——”
志高握着怀玉的手,很牢很牢。怀玉的手也上了彩,此刻沾到他手上去,莫名的一摊白,狼藉而又纷纭,不成样。志高有点狠,也有点不安。
“平常我话多得像得痨,这一回可不是二百五,没分寸。你将来要什么样的妞儿都有,我不比你,丹丹倒是要定了!”
怀玉冷静地一笑:
“丹丹知道吗?”
“就是不知道。”志高远远地瞅她一下,“咱哥儿们的暗令子,怎么可以让娘们知道?你我都别说破了!”
志高一脸诚恳,也许是一脸卑鄙,怀玉怔怔地,不好了,他先说了。
“怀玉!”他没来得及应对,志高又道,“怀玉,我们走啦——你没工夫说‘不’了。”
他抽身而退:
“我实在是怕你说不。这小人,老子做定了。欠你的,再还!”
一溜烟地,赶喘地,走了。二人各奔前程。人人都走了,干白儿只剩怀玉一人在那儿似地,一脚落空,满盘落索。
——不,人人都在,声音四方八面包围着他,中间还挂念着他名儿,李盛天与班主在说话,班主吹腾:
“……有三个码头最难唱:天津、汉口,还有上海。”
“科班的兄弟没问题,只是怀玉嘛——”李盛天说。
怀玉不问情由地振作:“我去!”
座落于前门大街的“北大照相馆”今天开业十周年庆祝呢,生意很好。老板知道顾客们最爱拍戏装的相片了,所以专门收买旧戏装,小生、老生、花脸、青衣、小丑的角色都有。
也有拍其他相片的,譬如结婚的凤冠霞帔和长袍马褂,可以租来穿。
生死桥 [贰](36)
六个化妆房间中,有一个,正是整装待发的唐怀玉在里面。
怀玉收了喜份,急不可待地要来拍照。听班里的人说,北大的相片,清晰美观呢,所以对镜照了又照,扬眉瞪眼,先准备一下关目。
站到布景前,那是半块的幔幕,还有画上假石山和花草的画,有点儿紧张,人也僵硬了。摆一个架势,良久,等待照相机后的人指挥:
“站过一点,对,您眼睛请往这边瞧,这边……”
竟有客人在镜头旁偷看他,多么地近,又多么地远。咔嚓一下,他的魂儿就被摄进箱子里去了。末了冲印成一张张的相片,黑白的,给小心涂上了颜色,画皮一样。
他的魂儿遍散在人间。
“看,这是唐怀玉。”
“广和楼唱戏的!”
窃窃私语,到处都是认得他的人……
不一会,他的影儿给定了,他的命运给定了。今生有很多散聚,一下子,跟既定的毫无纠葛了,他永远都是风采烁烁的当今一武生。
老板认出怀玉来,马上上前:“唐老板,其他客人给照的,都是黑白相片,不过您的可特别一点,是棕色的,保证可以存放几百年,也不变质,也不变色,”
怀玉道:“谁知道几百年?这几天就要,相片给修好一点。”
“唐老板用来悬在戏园子的,一定好样。”老板说。
“什么戏园子,用来跑码头的,要到上海去!”
“恭喜恭喜。来,请抓张彩票。”原来因庆祝纪念,凡来光顾的,都抓彩。
“呀,您抓的是第一号呢!”
一般抓到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什么绣荷包、小耳环。
不过当怀玉把抓到的彩票交给老板以后,他忙收起来,把另外一张第一号的亮着,再强调地喊:
“唐老板,您的运气真好,抓到的是一只金戒指!您这回跑码头一定火上浇油红上加红!”很多人围拢上来了,愣愣地又笑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