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嘛,你这母里母气的,把娘们的东西胡搅瞎弄,你有完没完?”
斗室中都漫着清香,老娘从未有过这样的好看。——明天她就是人家的人了。
明天她就改姓巴了。她要出门,连轿子也没得坐,只收拾好一个包包,把生平要带的都带去,还有那只镯子,铺盖倒是留下了。她这一走,今后,是巴家的媳妇儿,要是死了,她怎能不是巴家的鬼?而自己呢,他已经没爹了,只为她好好活着,连娘也给送出去。
啊,这样的香,人工的香,盖过螃蟹的香,一切都是无奈的,志高道:“来来来,趁热干掉。”
怀玉把螃蟹翻转,先把那尖尖的脐奄给掀起,蟹壳脱出来了,见丹丹因为烫,还没弄好,便顺手把自己的推给丹丹。
志高正把蟹身掰开两份,要黄有黄,要膏有膏,真不错,把一半分给红莲,逼她:
“快吃快吃!”
螃蟹倒是圆满的。道:“到了那姓巴的家,也要好好儿地吃,对吧?他对你不好,我不饶他。”又道,“就是没有酒,也没有什么,妈的,在馆子里头吃,还要对牢来吟诗呢。不过我们在家里头,都是亲人,不必……”
说着说着,太累了,再也支撑不住了,一个人强颜唱了大半出戏,怀玉帮他一把:“那东安市场的五芳斋,到了季节,就开始卖蟹黄烧卖,改天——”
突然,不由自主地,志高凄惶而不舍,心中只念:明天娘就改姓巴了,明天……她就是人家的人了,再也不堪思索,软弱地:“娘!”哇哇地,哇哇地哭将起来,泪水涕泗横直地交流,把那螃蟹,糊得又咸又腥,又苦。
这门楣上粘了“良宅”招纸的小小房子,门严严关好。胭脂胡同仍像是个黑白不分明的女脸,湿了一点水,然后用棉条的胭脂片,在脸上揉擦,未几,艳艳地上市了。而红莲,她明天晚上就可以不卖了。
生死桥 [贰](30)
当志高带着又红又肿的眼睛蹲在檐下闷闷地看蛐蛐时,怀玉跟丹丹都陪着他,他又不是不明白这种道理。
只是,小罐里头的两只微虫,唤“蟹壳青”,正在剑拔弩张,蓄锐待发,竟挑不起志高的兴头来了。志高无言,怀玉就更无言了。丹丹把一根头上绑了鸡毛翎管和杂毛的细竹篾,往志高头上撩拨,志高头一偏。
丹丹道:“哦,‘蛐蛐探子’都不管用了。”
怀玉道:“你可不能一点斗志都没有。来,给我。”他取过那“探子”,细毛一触蛐蛐的头,它就激怒了,露出细小而锐利的牙,开始在沙场上效命,拼个你死我活。
怀玉也明白志高的心事,不过,干坐在那儿嗟怨是没用的,不上阵又怎么知悉命运里神秘的作为?也许——
怀玉见此战场,马上道:
“志高,你看这蟹壳青,以为输了,就好在后腿有劲道。对,它是先死后生!”
“我可是生不如死。”志高嚷。
“那我呢?”丹丹道,“难道我是死不如生?好死不如赖着活,切糕哥,你要是一早认输,还会有希望吗?”
“不,”志高自卑,“我肯定是生不如死。像怀玉,他是高升了;像你,要找个好婆家,也就不论什么生死;倒是我——”一顿,“我没有本事,运气也不好,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你有一副好嗓子嘛。”怀玉劝勉,“不要浪费,要是正正经经地唱戏——”
丹丹也附和:“你先在地摊上唱,唱好了,再上。你在听我说,是不是?”
“是!”志高答,“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把正抖动触须的蛐蛐也吓呆了。
丹丹给逗笑了:“好,那么现在唱一段给我听。”
“才不,唱一段要收钱的。”志高道,“我教你一个——”
然后他就捏着鼻子唱了:
“柳叶儿尖上尖唉,柳叶儿遮满了天……想起我那情郎哥哥有情的人唉,情郎唉,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唉……”
“什么歌儿?”
“窑调,姑娘儿们最爱了。”
“哼,这里没有‘姑娘儿’,永远都没有!”丹丹道。
怀玉正色:“我们三个不管将来怎么样,大家都不要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把手伸出来,三人互握着,彼此促狭地故意用尽力气,把对方的都握疼了,咬牙切齿。志高犹在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