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又气了:“你跟他是一伙!”
只见有人在前面摊子上卖皮球,木箱堆着圆滚滚的皮球,有两个孩子想买,问:“多少钱?”
他说:“一个铜板。”
哗,这是多么便宜!原来不是“卖”,是“抓阄”,一个铜板抓一个纸卷,如上面写上“有”,皮球就归他了。
孩子放下书包来抓,两个人,抓了三四次,都是空白的。小贩忙随手抓出几个阄儿来,五六个里头,倒有一个“有”。孩子想,皮球那么贵,要是抓中一个多好,马上屏住气,闭住眼,终于抓起一个——结果又是空白的。身上铜板都没有了,急得泪水也快流出来。
丹丹过去,道:“我给你们抓一个!”付过一个铜板,丹丹一抓,这回竟中了。那人无奈,只好送孩子一个皮球。他们得意地拍着球,谢天谢地地走了。
丹丹拉着怀玉,在他耳畔道:“这是骗人的,我最不喜欢他骗小孩子了,所以破了他的法。”
她挨得那么近,第一次那么近,声音就在旋绕,随着八月的桂香。怀玉竟什么也听不清了。志高搭这场子,要荤的有荤的,难不倒他。场主原是个唱戏的,不过落难了,连《四郎探母》也给洒盐花。观众乐么滋儿地扔下不少,志高跟他四六分账,也捞了一票。
生死桥 [贰](24)
时候不早了,怀玉跟丹丹还没回转,志高左右一瞅,这东安市场最带“洋”气,起士林和国强的奶油蛋糕都很出名,不过他比较爱国强,因为这家的伙计待客热情,身穿白大褂,干干净净。志高盯着做得漂漂亮亮的奶油蛋糕良久,下不定决心,算计一下,不便宜,有红樱桃果的那种就更贵。把心一横,掏出一大把,要了两个普通的,那是自己跟怀玉吃;一个有红樱桃果的,不消说,孝敬丹丹去。
拎着三个奶油蛋糕,蹲在咖啡座的旁边等着。怎么还不来?肚子咕咕响了,先把自己的一个干掉。过了一阵,擦身过尽千帆都不是,又把怀玉那个偷吃了一半。吃着吃着,心里想:待怀玉来了,就让他俩分吃一个好了,反正没人晓得,不免心安理得地连尽两个。
东华门大街的真光戏院今天上的是什么电影?散场了,来喝咖啡、可可的人多起来。国强的伙计送往迎来:“您来呢,里边请!”“您走啦!吃好了。”……
志高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把奶油挖一点,匆匆塞进嘴里,然后把附近的拨好,若无其事。人还不来,是他自误,一拈便把红樱桃果给吃掉了——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在他踌躇满志地擦擦嘴角舐舐唇皮时,丹丹喊他:“切糕哥,说送我们特别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好呢?志高搔着头,手指头上的一点奶油便揩在头发上了,他犹不觉。眼珠一转,有了有了有了,连忙掏出三张明星相片来,装做是一早预备的礼物,掩饰了他的馋态。
“这是谁?”
“女明星呀。你看看,都是烫了头发的。”
怀玉也凑过头来。
丹丹笑:“她不是演卖花女吗?卖花女也烫头发?不像话。”
怀玉取来一瞧,念:“段娉婷、程莉莉、凌仙,咦,都是《故园梦》的女主角呢。你从哪里得来的?”
“她们在真光随片登台表演歌舞,我央人送我的,现在送给丹丹。”
“这两个不好,段娉婷好,挺漂亮的。”怀玉说完,还给丹丹。
丹丹听得他夸这女明星,心里有点不高兴,马上沉下脸,道:“不漂亮。”不要了。
志高看见丹丹的脸,像马一般往下拉,说不出的嗔怨。趁她不觉,看了又看,忘形道:
“女明星都得靠打扮,丹丹可不呢,不打扮一样的漂亮,丹丹最好看了。”下意识这样说了,志高不知怎地,张口结舌了。
丹丹轰地红了脸,捂住往后转,一根大辫子对准了志高,丹丹道:“不许看,不许看!”心蹦蹦地跳,害怕碰上他的眼睛。很久很久,也不晓得该怎样把捂住脸的双手放开来。
切糕哥最坏了,刚才他还说荤相声呢,丹丹脸更红。
时间骤然地停顿,怀玉明白了一点,也怀疑一点——只是,三个人还得逛市场去。怀玉道:“走吧。”
草草地恢复了常态,镇定了心神。
云团也及时地移开了,被吞没一阵的满月乍涌,银白的一片,轻洒向这热热闹闹的市场。华灯绿树,众生芸芸。东安市场上的行人,竟似分不清春夏秋冬似的,老太太们已穿上扎脚的棉裤了,但摩登的小姐们依然隐露着肌肤。
志高指给丹丹看:“瞧,这‘密斯’脚上穿的是玻璃丝袜。”
“哼,你道我看不出来么?”
“我送你玻璃丝袜?”
“我才不穿呢,怪难看,穿了等于没穿,光着大腿满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