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顿觉他对王老公有点过分了:
“您老也是好人。”
丹丹只见两个大男孩跟一个老太太似的公公在谈,中途竟唉声叹气,一点都不好玩。怀中的猫又睡着了,所以她轻轻把它放到床上去,正待要走,忽然想,呀,不知看“打鬼”的人散了没有,不知叔叔要怎样慌乱地到处找她。一跃而起:
“我走了。”
说着,把一个竹筒给碰倒了。
这竹筒是烟黄色的,也许把持多了,隐隐有手指的凹痕。这也是一个老去的竹筒,将快变成鬼了,所以站不稳。
竹签撒了一地,布成横竖斑驳的图画,脱离常轨的编织,一个不像样的,写坏了的字。
丹丹忙着拾掇,志高和怀玉也过来,手忙脚乱的,放回竹筒中去。
生死桥 [壹](6)
“这有多少卦?”志高问。
“八八六十四。”
“竹签多怪,尖的。”
——孩子们不懂了,这不是竹,这是“蓍”。它是一种草,高两三尺,老人家取其下半茎来作筮卜用。它最早最早是长在孔子墓前的。子曰……所以十分灵验。王老公就靠这六十四卦,道尽悲欢离合,哀乐兴衰。直到他自己也生厌了,不愿把这些过眼云烟从头说起。以后不算啦。
“给我们算算吧,”怀玉逼切地央求,“算一算,看我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我不信就是这个样子……”
“老公,您给我们算,最后一次?”志高示意丹丹,“来求老公算卦,来。”
三人牵牵扯扯,摇摇曳曳,王老公笑起来。撒娇的人,跟撒娇的猫都一样。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这些无主的生命。现世他们来了,好歹来一趟,谁知命中注定什么呢?
谁知是什么因缘,叫不相干的人都碰在一起。今天四个人碰在一起了,也是夙世的缘分吧。王老公让他们每人抓一枝。
丹丹闭上眼,屏息先抓了一枝。然后是志高,然后是怀玉。正欲递予王老公时,横里有只猫如箭在弦,嗖地觑个空子,奔蹿而出……
“哎呀!”丹丹被这杀出重围的小小的寂寞的兽岔过,手中蓍草丢到地上去。因她一闪身,挨倒怀玉,怀玉待要扶她一把,手中蓍草就丢到地上去。志高受到牵连,手中的蓍草也丢到地上去。
一时间,三人的命运便仿佛混沌了。
“又是它。”丹丹眼尖,认得那是在万福阁大佛殿上蹿过的黑猫——真是只千方百计的猫。“老公,我帮你追回来。”丹丹认定了这是与她亲的,忘了自己的卦。
王老公道:“由它吧。”
“您不是不准它们出去吗?”志高忙问。
“去的让它去,要留的自会留。”
“它会回来的。”丹丹安慰老人。
怀玉望着门缝外面的,堂堂的世界:
“对,由它闯一闯。要是它找不到吃的,总会回来。找得到吃的,也绑不住它吧。”
怀玉记得他们的卦,拈起三枝蓍草,递向王老公。
“来,老公,给我们说说,我们本事有多大?”怀玉澄澄的眸子里,满是热切期望,仿佛他是好命的,他的日子光明,他觉得自己有权早日知道。眼下还未到开颜处,绸缪一下,也就高升了。他心中也有愿呀。
志高、丹丹凑上一嘴:“说,快说呀。”
王老公摇首,只道:“看,都弄糊涂了,这卦,谁是谁的?来认一认。”
三人认不清。
“不要紧,您都一起说了,我们估量一下是谁的命。”
算卦的老太监闭上眼睛。啊,黄昏笼罩下来了,疲倦又笼罩了他,他有点蔫不唧的,萎靡了,只管把玩手中的卦,十分不耐烦。
“不算了。年纪轻轻的,算什么卦?”王老公说。
“老公骗人,老公说话不算数。”
三个孩子都气了。
老人闹不过,推了两三回,终妥协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不过也许要不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