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仍是爱她——你爱她之深连自己也受惊了吧?」方丈微笑:「施主,你回到红尘中找她去,把荷包也带上。即使你捐出所有,但这信物是最初的爱最后的思念,以及你一路以来上进练功的扳指,均是无价宝,来不及卖,也舍不得丢,你带上吧。」
方丈缓缓转身,把来客送出去:
「像向门踢了一脚,求门宽恕那样,当一个坦然的凡俗人吧。」
将军站在门外,细细思量。无言。
今天第四天。
夕阳把寺院照得红彤彤红艳艳,就像他手中,那唯一的荷包……
冥曲
玉芙对玉蓉道:
「这事由我作主。」
玉蓉不依:
「我们还是抽个签,一切交由天定吧。」
「天意弄人。」玉芙强调:「让我安排一趟——我是姊姊,你听我的。」
「你不过长我一个时辰,」玉蓉泫然:「我不会眼睁睁的由你牺牲。」
「我意已决,咱俩明日分道,走自己的路。妹妹,保重!」
实在不知有此一日。
扬州李家双生儿,玉芙比玉蓉早出生一个时辰。父亲经营绸缎生意,为调养女儿气质,把二人送往城中一著名的老琴师学艺。
琴师对二人的评价是:
「说是双生儿,长得一般标致,可个性和天资各异。姊姊文静,妹妹聪颖。」
语带含蓄,可玉芙较笨拙,须以勤补拙。玉蓉悟性高,对「宫、商、角、征、羽」五音尤其敏感,琴弦在她手中,抚弄浑若合一。
玉蓉技艺过人,作为姊姊,亦甚为欣喜:
「妹妹他日必有出头之日,以琴艺传世留名。」
——天意弄人,无从逃躲。
一场火劫,不但店中物资付诸一炬,双亲亦葬身火海。
姊妹逃过大限,由家丁接返时,只见余烬未熄,一片狼藉。
「爹!娘!女儿来晚了 」对着父母烧焦的尸体痛哭。
转眼之间失去所有。纵使长得好,气质优——但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这是清嘉庆年间,一对相依为命的姊妹。在封建社会,弱质女流无从托庇,前路茫茫。家道已崩,那些无情的亲友总不愿把亏本货往家中放。十四五岁的女孩,为了殓葬费用,和日后存活,只有两条路:一是投身娼门,一是卖为婢仆。前者可得一笔钱应急,纵卖艺不卖身,但也色笑迎人工夫。本来顺理成章,是琴艺高超娱宾有道较为吃香。但玉芙不是这样想:
「一入娼门,声价大跌,可能永不翻身。」
玉蓉的才华不应埋没,沦为侍奉娱乐工具,所以姊姊宁愿自己在青楼度日,妹妹即使为奴为婢,但刻苦忍候,将来或可改写自己命运:
「你一定要珍惜技艺,潜心向上,不要辜负上天所赋异禀àà」
相依相守,情深义重的一双姊妹,心事重重地在岔路挥手扬巾。
玉蓉咬牙道:
「我要当自己的主宰,然后拯救姊姊出火坑!」
她在一姓郭的地方官家为奴婢。这郭老爷亦旗籍,家有一个女儿佳欣,十三岁。官家小姐当然娇生惯养,与玉蓉年纪相若,十分投契。不过一个是主,一个为奴——玉蓉欷歔,如果不是遭逢不幸,一样是「小姐」身份,天天操琴,沉醉丝竹。命好的话,还可得遇爱惜自己的男人,白头到老。这才是美满人生。
「唉,不知何时才得见天日。」
由于玉蓉灵巧,干活勤快,所以郭家对身世骤变的她亦算善待。
一日,玉蓉在后院打扫,忽尔传来一阵琴音。
开指一段从容自由,这个引子本十分平稳。琴韵一转,正声夹着乱声,颇为坚决激越。主调以后,又有一种怨恨、凄怆、骚动、不安。。。急促低音扑进,发展咄咄逼人。灿烂豁命之余,又带入缅怀沉思。末了以痛快哀鸣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