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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短篇小说 李碧华 143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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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俩开始话旧,说了半天,才把那玉蝴蝶掏出来,也不可以吊她胃口太久的。

谁知一掏出来,英台便赦然道:“梁兄,这信物可以作废了。”

什么?什么?——英台竟答应了马家的婚事?她竟说我来迟了?来迟了多久?

才不过三天,事情便变了?——真令我面上过不去。哦,起了半天云,落不到半颗雨,我还要不要做人?我如何面对损友如伊抽水的奸狡笑容?

我质问英台:“你爱那马文才什么?”

“虽说没见过面,不过他看了我的文稿,十分倾慕,二话不说,便倩媒下聘,他多勇!——甚至不追问我的过去。再说,他家境富裕,我一过去,锦衣玉食,宝马雕车……”

“难道就是这样了?”

“梁兄——你为什么要迟到?你摆架子,我又岂能没架子?既然你欠那份热心,我也不忿再等,便答应他了。”

“英台,你曾送我玉蝴蝶——”

她施施然地走过去,拉开酸枝抽屉。原来一抽屉都是玉蝴蝶。

天啊!一抽屉都是!也许每一个书友,连那个比她矮的辛玛祥,林嘉升都有。也许连周先生都有。——这骚货,要不她还没读满三年,怎能提早领得毕业文凭?唉,难为我与他同衿共枕时,忍得那么辛苦!

“梁兄,我游戏玩过,书也读过,又见识了那么多男子,只觉得有点倦意,乘此机会也择木而栖息。”

我气极,一手捏碎了银心端上来的喜饼,还掷在地上乱踩。吓得这丫头,哼!抓不住老虎,在猫身上出气也好。

英台见我此情状,也有点怜惜。忽然想起了:“梁兄,梁兄,你别这样,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们的书友任建晖,记得吗?她也是男扮女妆去攻书的。我早已秘约她来作陪嫁姐妹了。她也不错的。”

“吓?”我惊愕失态,呻吟:“——书友中,究竟有谁不是女人?”

一阵血气上涌,我口吐鲜血。

英台见我吐血,便关怀道:“梁兄,在十八里相送那日,我便发现你身子虚弱,气喘。现今小小刺激,又忙不迭吐血,我看你一定病染肺痨。银心,银心——”

她着银心取来一纸,隔老远地递予我:“这是著名的焦大夫的地址,梁兄,你去诊治一下吧,肺痨可是会传染的,我是为你好——”

为了我好?我看她怕传染是真。

不要假作好心了,老早就知道,我的病不是大夫能够医好。以我所知,吐血只消磨点浓墨灌在肚里,便可立即止住。然而我却不能,为的是心病。

谢了,我撕掉那店址。

梁山伯,堂堂江南才子,栽在这绝情女子手上,还苟活作甚?

我名誉扫地,面目无光,心如止水,万念俱灰。如何向猪朋狗友父母师长交代?连四九那厮也瞧我不起了。

呜呼!

我如无主孤魂一脚轻一脚重的踱回家去,真是一条漫漫长路,好不难行。好象刚才吐的一口血,便已把元神也一并吐掉一样。

回家当晚,我吞了玉蝴蝶自尽。即使死了,也羞于魂兮归来,只好化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