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是山家亨,她的初恋情人,原以为旧事已了,但他不知何时,已进入她房间来。
山家亨不忍下手。
因为,床上躺着这女人,憔悴沦落,沉默无言,即便她多么的风光过,一身也不过血肉所造,也会疲乏,支撑不了。
她不复茂盛芳华。
目光灰漾漾,皮肤也缺了弹力吧。芳子接连打了两个阿欠,挣扎半起:
“你?”
她终于坐起来。
“你来干什么呢?’
山家亨不答。望着床头小儿上的吗啡针筒。
若干问:
“许久不见了。无穷不登三宝殿——一谁派你来?”
她收拾散漫的心情,有点警觉。
山家亨只一手扯开窗帘,阳光霸道地射进来。透明但微尘乱舞的光线,伸出五指罩向她,她眯暖着眼。
“我来问候你。不要多心。”
“哈!”芳子一笑,“一个随时随地有危险的人比较多心,别见怪。”
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如今是命运的拨弄。当初那么真心,甜甜蜜蜜,经了岁月,反而尔虞我诈的。
山家亨道:
“你振作点。——当初你也是这样地劝过我。”
哦,振作?
信,一千日元。江湖。天意…
一封她几乎忘记的信。劝他振作一
“起来吧。”山家亨道,“打扮好,出去吸口新鲜空气。”
芳子望定他。
终于她也起来,离开高床软枕。她到浴室梳洗。
故意地,把浴室的门打开了一半;她没把门严严关好,是“强调”她信任,不提防。她用水洗着脸,一壁忖测来意。——自来水并不很清,不知是水龙头有锈,抑或这一带喉管受破坏,杂质很多,中国的水都不很清。
山家亨在门外,几番跋趄,他明白,更难下手了。
芳子在里头试探着:
“如果你找我有’——我是没办法了。不过在初恋情人的身边,是我的光荣!”
她出来,用一块大浴巾擦干头发。
对着镜子,吹风机呼嘻地响,她的短发渐渐的帖服,她在镜中向他一笑。
“芳子,你把从前的样子装扮过来,给我欣赏可好?”
她回头向着山家亨,妩媚地:
“时日无多的人才喜欢回忆。——我命很长,还打算去求神许愿哪。”
“你还想要什么?”
芳子测头一想:
“要什么?——真的说不l呢。要事业?爱情?亲人?朋友?权力?钱?道义?……什么都是假的。”
山家亨沉吟一下。
“那么,要平安吧。”
“看来最‘便宜’是这个了。”芳子道,“你陪我去——陪我回,行吗?”
他三思。
芳子的心七上八下,打开衣橱,千挑万选,一袭旗袍。真像赌一局大小了。近乎自语,也像一点心声。她抓他不牢,摸他不透,只喃喃:
“你知道吗!女人所以红,因为男人捧;女人所以坏,因为男人宠——也许没了男人,女人才会平安。”
末了她挽过山家亨的臂弯:
“走吧。”
经过一番打扮,脂粉掩盖一切颓唐疲乏,芳子犹如被过一张画皮,明艳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