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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爱的医生。

轮到我。

“什么地方不妥当?”

我说有鬼。

他无法相信。终于我只好息事宁人:“他咳,我失眠。”

医生转向儿子:“不用怕,有事我会帮你,乖乖听妈妈话。”

我很感动:“在此他见过的男人很少。世上只有你一个男人对他好的,简直象爸爸。”

儿子蓦然回首,问:“‘爸爸’是什么?”

我道:“——你不用知道。”

他未见过爸爸,他若有机会见到,爸爸的脸将不是他在肚子中所见的一样了。

医生写纸我休息一天。

望出医院窗外。窗外有铁栏。

铁栏外有铁栏。

铁栏外有重门深锁。

下午,阳光悠悠照射进来。大概经过多重门与闸,象探监一样。它照射得很真心。

入大榄这么久,从没有人来探过我。

第一,我没有亲人;第二,若有,我是因为划花他的脸而入狱,他永永远远都不会来。每当他照镜子时就憎恨我。

得不到他的爱,得到憎恨也是好的。——憎恨所动用的感情更多!

我长日只好这样嘲弄自己。

但,真的,从没有人来探过我。

“下午将有人来参观。”

姑娘这样说。

是谁呢?是谁呢?

我喂儿子吃烂饭,姑娘指指他:“时不时有外国监头和太平绅士来参观。你儿子第一次见到不穿制服的人时,眼光光。”

啊,他未见过的,何止不穿制服的人?还有丝袜,戒指,汽车,地下铁,叉烧包,唱片,学校,同学,蜡纸,手套,爸爸。

姑娘兴致高:“一次见到外国男人,全身都是金色的毛毛。男人来逗弄他。

他想摸毛毛,又怕,男人对他笑,格格地笑。他竟然扁嘴要哭了。”

对一切铁门以外的来客,我儿顶是一个“大玩具”了。牢狱中出生,牢狱中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孩子?如何成长?心态,个性,言行,举止。

他们很快要抓他去解剖研究,制成标本。——我有受辱的感觉。最大的侮辱莫如我儿被玩弄。

我仇视着着侃侃而谈的姑娘。

“啊,电视台的人要来了。”

电视台的人?我的心狂跳,钟鼓齐鸣。

他是不是仍然在电视台做呢?

他是不是仍然与电视台那个女孩在一起呢?

在这小小的育婴室内,所有的母亲都去了开工。有些在洗衣房,有些在缝纫室,有些在厨房,有些去种菜。

也有一些去了上课,一干人等,坐在课室中,听那八婆导师教授“香港常见的花卉”。

所有婴儿饭后午睡。

只有我一个人,因为“脖,医生写纸准我休息一天。

就在这天下午,有人参观本地的女子监狱。此中若没有他,会不会有一个半个,知道我底细的人,追问我一番?

我垂下了头,望也不望来人。

基于礼貌,或者规例,要点头打招呼。

自眼角一瞥来人,是一个导演,一个助导,两个编剧。

他们煞有介事地,左顾右盼东浏西览。一男一女,尚掏出本子来作摘要记录。

“你的儿子很可爱。”女的说。

门面话。

我“嗯”一声,懒得搭腔。

一个又过来摸他头发。

“他乖吗?”

门面话。

孩子都可爱都乖,你们何不自己生一个来玩弄?

他们又向姑娘询问一些资料。例如,每天的生活程序,起居习惯。

那个女编剧,还热情如火地说:“可以让我坐牢两三天,好体验一下生活才写剧本吗?”

其他的同僚便在半取笑半钦佩地道:“你真肯为艺术牺牲!”

我很反感。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嘴脸?“可以让我坐牢两三天吗?”一个温饱的人在变相的嘲弄一个饥饿的人,谁又真正希望来坐牢?来玩?

这些写剧本的真讨厌,他们的工作,便是多方打听他人隐私,搬弄八方是非,回头去制造半真半假的故事,搬上荧幕。他们本身难道没故事吗?叫他们卖自己的故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