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肚脐背后上面的前方”,什么“脊骨数下若干节的部位的前面”……大家都笑作一团。
事情演变的后果便是:——我与他上床。
在我家。
完全是因为寂寞。
我一直渴望父母双全,但没有。一直渴望有个好哥哥,但没有。也好,身畔有个男友,不用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戏。我的房间,也不过分静。
耀宗起来了,把床上一切杂物挪开,找回他的裤子。又把另一些杂物挪开,腾出空来穿会他的裤子。
我回头,见他要倒开水。
“不要喝冻开水啦,要不要利宾纳?”
他说:“随便吧。”
也许他不是口渴,他只想忙碌一点。冲利宾纳令他多做些功夫,赶得匆忙,不必四目交投。
我望定他,促狭他:“你怕什么?”
“不是怕什么。”他朝我闪闪眼睛:“不过是赶时间。”
“夜校几点钟上课?”
未几,他去上课,廿几岁人还想考港大。
已经打着一份工,有了一个女朋友,还去上课。上什么课?如果上夜校能让人前程似锦,市面上怎么尽多蚁民?
我也陪他上课去。
不过,谁想共一生一世?
后来,他见经济不景,又去兼了一份职。给电视台抄剧本。
不是写剧本,是抄。有些编剧字迹潦草(也许是写得不好,心虚起来,故意草得无人看懂),需要有人抄正一遍。有些编剧实在不济,那些高势危的编审不得不肩挑起来修改,有没时间写,只录了音,找人抄正一遍。
耀宗有旧同学当pa,提携他赚外快。抄一个剧本数百元,心照地抽水,两全其美。
耀宗视野的以扩阔,久不久告知我一些秘闻。
“今天电池珠驾了辆平治开工。”
“那又如何?”
“她说那平治是姨妈借给她的。”
“禁止人家有个有钱的姨妈吗?”
“但昨晚,她登上那平治时,车主,就是东华三院某总理。一夜之间,‘姨妈’借了车她驶。”
“或者总理是他姨丈。”
男人之间何以嚼这种舌根?一个女子闯荡江湖,手无寸铁,只自备电池。难道二者交易当中有人会亏蚀吗?不,一般男人只可旁观,万勿看不起。
耀宗或许如市面上一般穷酸男人,故意地看不起爱情买卖。——因他们买不起。
忽然我问:“为什么你会跟外景队开工?”
他解释:“资料组走了一个人,他们找我顶替几天,帮忙借地方,拍戏。”
呵,由抄剧本演进至替工,也许日后他们工作范围包括剪报,借景,找人赞助女艺员衣饰,然后又去陪女艺试衣饰……。那些女人是多么的兴之所至。大伙都知道她们的平治如何到手,还是兴致勃勃地展览。
我告诉耀宗,晚上弄了好吃的等他。我开始下点功夫。买了几个雪梨,三钱川贝母。又买了猪肺切片,挤去泡沫,放进砂锅内,加冰糖少许,清水适量,慢火敦三小时。
在这三小时之内,我好好地想念他。他虽然并不高贵,也不富贵,但他至大的吸引力书卷气,廿几岁看上去还象读书人。毕生会从事文化工作。穿浅灰色的套头毛衣,架眼镜,心细如尘。——我要在今晚告诉他一件事。
晚上他没有来我家。
我挂电话给他,未回,直到凌晨三点半,其家人不胜其烦。
一锅川贝雪梨猪肺搁在炉上,没办法化痰止咳清肠润脏。
黄昏,他又到了他的“自修室”。
我提着我的大布袋,去找他。
清明过了,惨灰色的墓碑旁,留了些姹紫嫣红,凋谢到一半,顽强地把它们仅余的姿采,好好点缀这人生的终局。
一些黑色的鸟,也不知是什么鸟,忽地抖擞刺穿灰色的天空,远走他方。天空见难挽它们回头,只好怏怏地以自己的力量愈合。
我不见耀宗,但我听见他在背一些不知所谓的文字:“——陈隋烟月恨茫茫,井带胭脂土带香。骀荡柳绵沾客鬓,叮咛莺舌恼人肠。中兴朝市繁华续,遗孽儿孙气焰张。只劝楼台追后主,不愁弓矢下残唐……”我经过了好些墓碑——其中一个特别小,小孩死时只三岁,石碑上有小天使像。
耀宗埋头苦读,努力背诵。
“背什么?”
“桃花扇。”
“桃花扇是什么?”
“考试要考的。要考便要背。他们会问你这段文字的内容,文字,暗示,讽刺之类——”“好了,好了,难道我未考过试吗?”
他见我负气,无奈地说起故事来:“明末有个美女李香君,被迫嫁给田仰,她用爱人侯方域所送的宫扇乱打,致昏倒伤额,血溅宫扇,痕迹斑斑……”我一凛。
“……后来,她有个朋友叫做文聪,摘花研成汁,在扇面上画成一幅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