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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一个个各奔前程,前程是什么?

此时,一柄紫竹油纸伞撑过来,打在小楼头上。

是蝶衣。

伞默默地遮挡着雨。

两个人,又共用一伞。大师哥的影儿回来了,他仍是当头儿的料,他是他主子。彼此谅有,一切冰释。什么也没发生过。

真像是梦里的洪荒世界。

菊仙蓝布袋中的银元分完了。布袋一下子瘪掉。她摸摸微隆的肚皮,妒恨和不悦一闪而过。只觉危机重重,惊心动魄,心里很不安宁,又说不出所以然。

小楼冲蝶衣和菊仙叹喟:“看,一家人一样了,不容易呀,熬过这场仗。还是一块吧。”

蝶衣满足地又向菊仙一笑。

菊仙赶紧展示对肚中孩子的期待:“对了,将来孩子下地,该喊你什么?”

挨近她丈夫,声音又软又腻:“你说说看,该喊蝶衣叔叔呢?还是干爹?”

小楼一想,道:“就喊干爹。我这师弟呀,打小时候起就想养一个孩子了!”

菊仙胜意地点点头,——她为了点明他的身份和性别,不遗余力:“真的?那蝶衣日后‘成家’了,一定养一大堆。”

又很体己地一笑:“你就是艺高人登样,等闲也看不上。”

一场仗结束了,另一场仗私下要打。她的头轰轰地疼。

日本天皇的“玉音放送”,广播周知:战争结束了,日本是战败国,开始撤军。……

一九四五年,低沉的语调被衬托出高昂的士气,但这只是表面。

戏园子门楼氏原来有对联儿:功名富费尽空花玉带乌纱回头了千秋事业离合悲欢皆幻梦佳人才子转眼消百岁光阴炮火和烟尘令它们蒙污。

经理在旁,照应着下人把顶上悬着的日本太阳旗除下来,改挂青天白日满地红。太阳给扔在地上,一双双鞋子踩踏过—一是军鞋、伤兵的鞋、肮脏的赤足,还有残废人的拐杖。

日本人投降后,市面很乱,百业萧条,——时间不能恢复元气。

学生们又闹罢课,街上天天有游行队伍,他们对一切都感觉悬空、失重,不知为了什么,也不知应干些什么,天天放火烧东西,示威。

国民党势力最大,也打兵出来抢吃抢喝。金圆券膨胀,洋火也要好几万。

很多班全看上座不好。便把戏班散了改了跳舞厅。了是市面亡的橱窗,出现厂他们平沽的戏衣,凤冠蟒袍,绣花罗裙。

无论日子过得怎么佯,蝶衣都不肯把他的戏衣拿出来,人吃得半饱,没关系,他就是爱唱戏,他爱他的戏,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沉感觉。只有在台上,才找到资托。他的感情,都在台上掏空了。

还是坚持要唱。窝在北平,有一顿唱一顿。

戏园子上座的人多,买票的少。

舞台两侧,除开国民党旗帜以外,还张贴着花绿纸饰和标语:“慰问国军!”

“欢迎国军回到北平!”

“向士兵致意!”

全是惊叹语,是劫偶余生一种不得已的激动。

来了—群混混,他们之中,有流氓地痞,也有伤兵,全都是无家可归的男人。睡在澡堂和小饭馆外,也联群结党到小戏园子白看戏,不是看戏,只是找得一个落脚处,发泄他们的苦闷。摔东西,躺得横七竖八,胆小的观众都受惊扰,但凡有脚的都争相走避,除了桌椅,逼于无奈地忍受蹂躏。

有个在一角静静流泪,“不知如何”,也不知为谁。

仍是《霸王别姬》的唱段。又从头把恩爱细唱一遍。

那哭过的伤兵,只剩一条腿,不断用拐杖拍击来发泄。

忽然一道手电筒的光芒照向台上虞姬的脸。吃这一闪,又晃的头昏目眩,蝶衣几乎立足不稳。

“别唱了,打吧!狠狠地打吧!”

苦闷变成哀嚎,一池座子在失重状态。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很猥琐地怪叫:“虞姬怎么不济事了?来月经吧?”

蝶衣气得色变,又羞又怒。

满堂哄笑。

小楼马上停了唱,忙上前解围,双手抱拳,向伤兵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