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小煤球二人披了狮皮整装待发,狮身是红橙黄耀目色相,空气中飘荡着欢喜,一种中国老百姓永生永世的期盼。无论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过年总有愿,生命中总有期盼,支撑着,一年一年。光明大道都在眼前了,好日子要来了。
小豆子结好衣钮,一身激艳颜色,彩蓝之上,真的布满飞不起的小白蝶,这身短打。束袖绑腿,便是绣狮的颜色,持着彩球,在狮子眼下身前,左右盘旋缭绕,抛向半空,一个飞身又抢截了。狮子被诱,也不克自持,晃摆追踪,穿过大街小巷。
人人都乐呼呼地看着,连穿着虎头鞋,戴着镶满碎玉片帽儿的娃娃,也笑了。掌声如雷。
就这样,又过年了。
舞至东四牌楼的隆福寺。两庙之间,一街都是花市,一簇簇盛开的鲜花,万紫千红总是春。游客上香祈福,络绎不绝。
师父领了一干人等,拜神讨赏,又浩荡往护国寺去。寺门有一首竹枝词:“东西两庙最繁华,不收琳琅翡翠家;惟爱人工卖春色,生香不断四时花”。
每过新年,都是孩子们最“富裕”的日子。
但每过新年,娘都没有来。
小豆子认了。——但他有师哥。
庙甸是正月里最热闹的地方了。出了和平门,过铁路,先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画棚,一间连一间,逶延而去。
然后是哗哗啦啦一阵风车声,如海。五彩缤纷的风车轮不停旋转,晕环如梦如幻,叫人难以冲出重围。
晕环中出现两张脸,小石头和小豆子流连顾盼,不思脱身。
风筝摊旁有数丈长的蜈蚣,蝴蝶,蜻蜓,金鱼,瘦腿子,三阳启泰。
小石头花尽所有,买了盆儿糕,爱窝窝,萨其马,豌豆黄,一大包吃食,还有三尺长的糖葫芦两大串,上面还给插上一面彩色的小纸旗。
正欲递一串给小豆子,他不见了。
原来立在一家刺绣店铺外,在各式英雄美人的锦簇前,陶醉不已。他终于掏出那块存了数年的银元,换来两块绣上花蝶的手绢。
送小石头一块,他两手不空,不接,只用下颏示意:“你带着。”
小豆子有点委屈了。“人家专门送你擦汗的。”
“有劳妃子——今日里败阵而归,心神不定——”唱起来。
他和应:“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哈!”小石头道:“钱花光了,就只买两块手绢?”
“先买手绢,往后再存点,我要买最好看的戏衣,置行头,添头面。——总得是自己的东西,就我一个人的!”小豆子把心里的话掏出来了:“你呢?”
“我?我吃香喝辣就成了,哈哈哈!”
小豆子白他一眼,满是纵容。
走过一家古玩估衣店,琳琅满目的铜瓷细软。这是破落户变卖家当之处。
——赫见墙上挂了一把宝剑,缨穗飘拂着。剑鞘雕镂颜色内敛,没有人知道那剑身的光采,只供猜想。如一只阁上的眼睛。
但小石头倾慕地怔住了。
“哗!太棒了!”他看傻了眼,本能的反应:“谁挂这把剑,准成真霸王!好威风!”
小豆子一听,想也不想,一咬牙:“师哥,我就送你这把剑吧!”
“哎呀哈哈,别犯傻了!一百块大洋吶。咱俩加起来也值不了这么大的价,走吧。”
手中的吃食全干掉了。他扳着小豆子肩膀往外走。小豆子在门边,死命盯住那把剑,目光炯炯,要看到他心底里放罢休。他决绝地:“说定了!我就送你这把剑!”小石头只拽他走:“快!去晚了不得了——人生一大事儿呢!”
是大事儿。
关师父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一众剃光了头的小子,也很庄严地侍立在后排,不苟言笑,站得挺挺的,几乎僵住。拍照的钻进黑布幕里,看全景。祖师爷的庙前,露天,大太阳洒到每个人身上,暖暖的,痒痒的,在苦候。良久。有点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