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吃吧。当知‘一日一食,过午不食’。”
满嘴是菜的各人,马上又努力开动了。
小可已作安排:
“吃好了,根据寺内的需要,我代方丈分派一下工作,待会要打扫、种菜、抄经、接待、撞钟。人人都得劳动。还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小可犹气定神闲:
“佛性在半饥半饱中出来——”
石彦生没来由一阵沦落的难受,怨愤无处发泄,陡地起立:
“干活去!”
大步离座。
众目送之。魁梧的将军撞钟去。
天宁寺的钟大有来头。
它是铁身,青铜镶口边,铜铁衔接处浑然一体。重约万斤。上镂:
皇帝万岁 重臣千秋
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平素这万斤钟,击之清越、浑厚、悠远。
今日,撞钟者心中郁闷,只向大钟寻个出路,力道太大,一下一下一下……
声震全山。
只见小可匆匆赶至钟楼。
方丈远闻不对劲了,把他责难几句。气喘咻咻的小可,赶来理论。边走边道:
“静一……你的‘钟头’……不对劲……方丈……要我来……”
石彦生的缁衣,背部已为大汗湿透,颜色深了大片。他不理,继续发泄。
小可喘过气了,他的佛性又来了。只静待石彦生力尽筋疲,方招他过来。
小不点反倒像个兄长似的:
“你不发觉你的钟声躁乱么?”
“我们大人的事,你明白吗?”
“这钟,该怎么撞,是紧是慢,是长是短,都有规定。早晚各撞一百零八下。一百零八下,分三通,每通三十六下。三十六下中,又分紧缓各十八下。此中内容,你又明白吗?”
对小可的反问,石彦生哑口无言。
小可凝重而老成:
“这是唤醒沉迷在六道中众生的警钟,让我们从烦恼这醒觉过来。——”
“你又有什么烦恼?”
面对烦恼重重的这个男子汉,小可展露纯真而原始的笑容。
“‘无’!”
13
钟楼下,一群和尚整齐地排着队伍,一壁念诵,一壁走向“万善堂”,听经去了。
万善堂的庭前植了几棵高大的古柏,绿荫重重环抱,更添肃穆。
众僧念了六炷香的“南无阿弥托佛”后,便都跏趺坐着,静听方丈讲经。
此堂供奉了西方三圣金像,插满鲜花。——根据方丈的意思,却禁止了这些:香味太强的,会干扰心境;颜色泰华丽的,会破坏念经堂的空寂;粗枝大叶的,花形不雅;名称太俗,不好听。
连可插的花,亦戒律甚严。
德愿法师开始抽问:
“上一日着你们参透一‘无’字,道理可有得悟?”
眼神威仪一扫:
“衍成,如何?”
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谦卑摇头:
“请再给弟子七天的时间。”
“清泉,你呢?”
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亦谦卑摇首:
“弟子竭尽所能,探索这个道理,心仍有微尘,请给弟子七天的时间。”
方丈唯有庄严说法:
“所谓‘无’,并非简单否定,并非一无所有,而是超脱于‘有’、‘无’之‘真空’,亦即‘真空不空,妙有非有’……”
众僧苦思不明。又不敢体温。唯唯诺诺。
太艰涩了。太高深和睿智了。
“小可,”方丈向爱徒颔首:“你用浅显的话解释一下吧。”
小可自懂事以来就听的这些,悟的这些。他可能不求甚解,但占据这童稚心灵的是:
“正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实相即空,清净为无。‘本来无一物,何处染惹尘埃?’”
——背诵下来的解释,笔方丈更玄。但他点头称许。
新来的那几个和尚,天天受此听经之“刑”,大有困意。
方丈快要发觉了。石彦生忙干咳提醒:
“咳!”
两个惊醒,一个仍昏昏欲睡。石彦生暗用指一弹郭敦穴道,他一惊而起,手抬高,一如发问。
“有什么要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