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关上的那一刹那,苏青看到了时一鸣感激的眼神和那女孩要发火的神色,她喃喃地在电梯间有些自嘲和伤感地自言自语:“一鸣,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刚出楼道,外面风一吹,酒劲儿上来了。
胃里的食物和酒争先恐后地往外涌,苏青在小区保安的注视下,吐了一会儿,吐得酣畅淋漓。
刘恋最难过时会战栗,苏青最难过时会吐,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小区保安过来,是要安慰吗?
苏青擦擦嘴:“我没事。”
但他很没好气地赶苏青:“你到外面吐啊,吐到门口,别人怎么进来。”
人生中第一次给男人送花的经历,就这样ending了。
食草系的时一鸣为了生存,遵守感情上的达尔文进化论,最后变成了食肉恐龙。
按照这种趋势,也许将来会变成杂食性恐龙,只留下苏青孤单地继续留下啃着越来越少的植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喜欢食草系恐龙的苏青这样安慰自己,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风停了,空气凛冽得很,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哈,亦舒到底是有多偷懒,好多小说的女主角都说这句话。
是啊,为谁立中宵呢?
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空旷得仿佛地球只剩下她一个人,苏青看到怀里的玫瑰花也沾上了一点点呕吐物,她轻轻地把花放在地上,伸手拦了一辆车。
车开动,苏青打开车窗,街道很干净,玫瑰花很显眼,孤零零地躺在十字路口,仿佛是在祭奠一段被伤害的自尊和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4
时间一下子空下来,以寻找Mr.Right为己任的女人,最怕时间空下来。
那个摔裂了屏幕的手机终于休息了,刘恋正忙着计划飞去美国见Ethan的家人,方怡然辞掉了工作,专心伺候身体还没恢复的冰冰,李文博把冰冰的工作也捡起来,他说自己忙得跟条狗一样,胖子和小天去泰国玩了,说会给她这个媒人带礼物。
时一鸣不再联系她了,没有约会对象,一个男人也没有,苏青开始后悔前阵子桃花旺的时候,没把握好机会。
她甚至开始找前几个月的话费单,想找到前男友白凯南的电话,说我原谅了你,对比一下,起码你对我好了几个月。
后来才想到,他都去上海了,哪有新号码。
公司动荡,苏青自己的活儿都忙得差不多了,她开始帮不上路的小朋友想策略,设计师一堆海报不知道怎么做,她上网开始下各种素材。
心里有一个黑洞越来越大,苏青真想跟人交流,诉诉苦,疯狂地发微博,然而连一个回复都没有。
这是发春还是寂寞,苏青搞不懂,但她真的需要一个出口。
送水的师傅偷懒不把水桶安到饮水机上,大家就这么渴着,谁也不动手,苏青大吼一声,别动,我来,以一副力拔山河的气势安装了上去。
大家都笑,有苏青这个大姐在,还真好。
有人问,公司人仰马翻的,你怎么心态这么好?
她撇撇嘴,说你关心这个干吗,好好干活,月底拿工钱就行了。
话说完,她拿来一个扫把当麦克风,站在办公室中间,说大家下午都累了吧,我给大家表演十个节目,第一个节目,英文版《粉红色的回忆》。
“Summer summer is over give me secret keep in my heart keepin my heart i won't tell you...”
贱吧,众人笑,说苏青,你怎么了?
苏青说,以后的人生,我想走谐星的路线,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小丑》。
人事部的小姑娘走进来,也乐:“你们部门真欢乐……苏青姐,你来一下,有事找你。”
苏青扔掉扫把:“大家先干活,回来我给大家表演热舞版《男人爱漂亮,女人爱潇洒》。”
走廊上,人事部小姑娘说:“苏青姐你真厉害,到现在了,一点儿风声都不露,对同事还这么没架子。”
啊?苏青摸不到头脑:“我脸上写着失恋俩字吗?”
人事部小姑娘也蒙了:“你不是升职了吗?”
这哪儿跟哪儿啊,到会议室门口,苏青见到创意总监满脸铁青地出来,两人相互点了个头。
苏青进来,发现公司其他部门的头头都在,就她一个群众,苏青不由自主收起了表情。
苏青打小有这个毛病,一混在群众中就跟人来疯一样,特愿意培养阶级感情。
但一见到领导,就浑身不自在,那活泼的性子马上就藏了起来,太客气让人觉得拒人千里,太亲近又让人觉得自己狗腿,还是少跟他们接触为妙。
苏青坐在一堆大小上级的对面,心说是要汇报工作吗?
公司的副总问苏青:“在公司工作多久了?”
“两年多吧……”开始没过脑袋,可后来掰手一算,哟,这都马上过年了,“到今年三月就快四年了。”
“怎么来多久都不知道?”
苏青说:“可不,时间过得真快,刚来公司还见谁都叫哥、姐、老师。”
现在刚来公司的小孩管她叫姐,一问,1989年的,都结婚有老公了,自己还是个老大难。
公司一个挺照顾她的前辈大姐特关心地问:“还没男朋友呢?”
“没呢,要不您给我介绍一个?”
大姐特认真地想了想:“之前还有合适的,现在跟你条件差不多的,都二婚了。”
说着大家都笑了,气氛没那么严肃了,苏青肩膀就开始软了下来。
副总开始说了一堆公司现在的状况,苏青听明白了,她所在的创意部将要改组,一个做活动执行,一个管创意方案。
会议室阳光很好,晒得人懒懒的,苏青有点儿犯困,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她使劲注意副总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以前觉得李川穿的那种白衬衫很好看,现在看,还是正装白衬衫好看,李文博穿起来就好看。
正琢磨得专心致志呢,副总突然来一句:“……公司决定,活动执行组你来负责,有问题吗?”
苏青愣了:“啊?”
突然明白了,这是让她升职。
这个决定真有点儿让人措手不及,下意识,苏青竟然摆摆手:“不行不行,我管不了人,我只会干活。”
坐在对面的一堆头头,估计第一次看到有人升职后这反应,都偷笑,怎么还有人不愿意升职呢?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大家都站起来了。
苏青却还傻坐在那里,一看,这不是老跟她一起吃加班饭的会计老张吗?
“张总……”大家纷纷叫着。
苏青长大了嘴巴,老张这是要干吗,拍《康熙微服私访》吗?
晚饭,老张主动做东,在和平里一家又屌丝又装逼的黑暗料理湘菜馆,安慰惊魂未定的妇女苏青。
该店不断用大喇叭反复广播店主祖宗当时是怎么开创这个菜系的,就差没拍成一部中国版《大长今》了,听得食客们不跪拜着趴着吃,仿佛都对不起这么悠久的传统。
面汤酸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介于腥辣和腐臭之间的味道。
吃了几口,鉴定这家饭店的食材大概都取自前清,反复蒸煮已经快百年,苏青觉得吃完之后应该失望到撞死在楼梯间,反正她现在也生无可恋了。
吃到八分饱后,老张擦擦嘴直接进入主题。
老张首先絮絮叨叨地羞辱了半天苏青下午在会议室的囧样:大张着嘴巴,口水都流下来了,满脸惊讶面前的老张就是这个公司的老大,一下午都处在被僵尸咬到要变身的状态。
见这中年人说得兴高采烈的样子,苏青摇了摇头。
老张又瞪眼睛了:“怎么,我说得不对?你下午可真丢人!”
“我丢人,我看是你丢人吧,挺大一个人,玩微服私访上瘾了是不,你没事装什么会计啊。”
因为有offer在手,苏青跟自己现任老板还有恃无恐,再加上真不想在老张面前装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她要为自己下午的失态找回点儿颜面。
“谁说我装了,我真是财务出身!原来我还是四大的呢!再说集团还没公布名单,我也不能见个人就说我是新的总经理,我精神病啊。”
苏青仰天,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原本以为我们是忘年交,但没想到我是你熟悉这个公司的棋子。”
“得了吧,除了见识你成天苦逼兮兮地干活的样子,我熟悉什么了,外卖单?!”
“我开始还想这人为啥老是白天见不着,是不是鬼啊,现在一想我才明白,你这家伙是怕太多人看到,被认出来吧?”
“得了吧,白天我还得收拾集团的事儿呢,哪有时间。也就只能晚上过来熟悉一下业务,你这点儿小心眼,还是留给日后的工作吧,想想你这个组今后怎么干。”
说到这儿,还真戳到苏青关心的地方了,她一脸哭丧的样子:“我从小到大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没管过人啊!而且,我也不想管人,让我干活,多给我点儿工资,我就满意到不行了。”
老张吃了几口面前的菜,有些味同嚼蜡,放下筷子,跟端详动物园的动物一样看着苏青:“你这姑娘,让我说你点儿啥好呢!别人争着抢着的东西,你却赶快退到一边。别人争先恐后地往后退的时候,你倒是跟占便宜一样全揽过来。”
苏青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五讲四美劳动模范吗?我都不好意思了。”
老张一副没办法跟苏青沟通的模样:“这是说你笨呢,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儿?”
“是我的,肯定跑不了;不是我的,我争也没用。工作跟找男人一样,强求不来。”
“可是就算那个男人是你的,你就留在原地不动,他怎么知道要不要主动走向你?”
“命会推着他走的……不跟你扯闲了,老张……跟你说句实话,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你拔苗助长提拔的。本来我能力就不强,心里没底。要是真出了乱子,别人肯定得算到你头上,我的世界观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
老张嫌弃的表情又浮现上来了:“你以为是我跟他们说,‘把那个苏青提拔起来’的?笑话!公司又不是我家的,我想提拔谁就提拔谁啊?你都在公司做了四年了,能力怎么样,大家有口皆碑。是开会的时候有人提议,说活动执行这块儿,有个人还挺合适的。我一看,这不就是你吗?别人我不熟,但这人我知道啊,不提拔你提拔谁啊。所以啊,你也别感谢我,你这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来了,谁都挡不住。”
说着说着,老张突然停住了:“你这么一门心思地不想升职呢,说实话,你是不是找到下家要跳槽啊?”
一下子说中了苏青的心思,Rose公司给的薪水、福利和环境都相当令人满意,入职半年后,还能去美国总部培训三个月,虽然不是4A,但在业界口碑相当良好,弄得苏青心痒痒的。
而在这儿呢,在这种大型民营广告公司混成一个不上不下的小头头,将来再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她都快三十了,应该开点儿眼界了。
但这一切怎么跟老张说呢?
老张虽然否认是他提拔苏青的,可是就算是有好心人把她的简历递上去了,那好心人也是看老张颜色行事的。
而且这阵子天天跟他吃加班饭,公司不是没人知道,只是苏青傻,最后一个才知道。
大家大概都把苏青当成新来的老总的人了,哎哟,这可难办了。
苏青试图用傻乐掩饰一切:“哪有,我就是懒。”
演技之拙劣,人神共愤。
人精老张哪能看不穿,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喊服务员埋单,突然问了她一句:“人事部跟你谈升职后薪水和福利没有?”
苏青摇头说没呢,不过心里也想,在这儿干四年了,升职能涨多少薪水,自己都有数,那么一点儿,有什么可谈的。
老张“哦”了一下,两人就此分别。
出了饭馆的门,苏青觉得今天这饭,自己吃得有点儿给脸不要脸。让你升职都不干,还想干什么,于是就觍着脸略带讨好性质地冲老张撒娇:“你不送我回去啊?”
老张没好气:“自己打车!”
5
过了几日,苏青才意识到老张为何要问人事部是否跟她谈过薪水问题了。
人事部的大姐特地跟苏青一条一条地说升职后的待遇,这样那样的,苏青以一副见多识广了然于心的样子说我明白了。
从人事部出来之后,到了没人的角落,苏青才敢猛拍大腿一副雀跃的样子。
MD,这薪水几倍几倍地翻,年终有大额奖金,每个项目她还有百分之几的抽成,太让人心旷神怡了。
苏青掰手指头算了一下,买房子仍是不可能,但明年是不是也能买辆小车开开了?
但Rose那边毕竟跟国际接轨,去镀层金的诱惑还是太大了。
而且当时求着Rose,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现在给推了,是不是有点儿驳刘恋的面子?
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于是给刘恋打了个电话,刘恋那边不知道正干吗呢,一直占线中。
苏青回到办公室,发现下班时间,还跟早市一样,人来人往的。
苏青纳闷:“活儿也没那么多啊,你们怎么还不下班呢?”
一向加班就走的小姑娘过来拍她肩膀:“苏青姐,你加班饭一般都吃什么啊?”
“就是楼下送外卖的米线啊炒饭啊什么的,要电话吗?我给你单子。”
一堆人聚在一起开始窸窸窣窣地看菜单。
坐在椅子上,苏青才意识到,这帮人敢情想复制加班时碰到老总,一起吃加班饭的经历呢。
她升职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大家最近对苏青这个大姐那是相当照顾。
前几天苏青闲得蛋疼要帮他们弄的那点儿活儿,这几个小孩跟商量好一样赶紧重新接过来哭着喊着要自己弄。
每天午饭时原本形单影只,现在一堆人围过来,晚上还有姑娘约苏青一起逛街看电影。
苏青为了表示客气,稍微夸奖一下姑娘妆化得好,过几天就有姑娘递过来个口红,给她钱,她还不要,说没几个钱,要是非想还,那就请吃顿饭吧。
结果又凑了一个局,单也有人悄悄地埋了,跟雷锋似的。
切,这帮见风使舵的小蹄子。
苏青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倒也心安理得。
在办公室当了那么多年大姐,替他们挡风挡雨,迟到早退请假还帮他们掩饰,这一切倒也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债放出去不少日子了,到了吃利息的时候了。
刘恋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问苏青什么事。
“没啥事,我就是听说一个叫苏青的女人,因为她的朋友重色轻友,不理她,快要上吊了,你快请她吃顿好的。”
刘恋笑骂道:“你赶紧死,我眼都不眨。”
苏青和刘恋在电话里碎碎念了一些八卦,各自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儿,约定好什么时候吃饭,电话也就挂了。
挂掉电话,苏青才想起没跟她说起公司要给她升职的事儿,本来要拨回去,想想又算了。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儿都让刘恋出主意了,她也该试着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选择题了。
刘恋要结婚了,婚后,最重要的是老公,而不是她这个姐妹。
以防自己到时接受不了,还是现在慢慢地给自己打预防针吧。
这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缘分。是缘分,就会断的。
苏青想,即便是刘恋,也不例外。
她虽然珍惜,但也得接受,她抗不过命,也从未试图要抗。
那么现在,到底是要在愉悦的老环境中,在老张的庇护下,当个小头头呼风唤雨。
还是在一个看似很高端的新环境里去镀金,孤立无援地等着下一个奇迹发生?
苏青思考了三秒钟,毅然选择前者。
她骂自己没出息,也许后者才是职业发展道路上正确的选择,但是苦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拼下去吗?
这次升职太意外了,苏青准备先抓住。
因为她知道,都市里这种传奇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女强人,还是等着来世吧,她更愿意当只坐在井底的幸福的蛙。
想到这里,苏青拨通了Rose的电话,在电话没接通的几秒内,苏青在想更好的说辞能礼貌地拒绝Rose的这份offer。
正想着,夜深了,落地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苏青的脸。
嘿,还是挺好看的。
挂掉电话,苏青对着落地窗弄了弄自己毛茸茸的短发,忽然问一个女同事,“你上回说那个剪头发挺好的地儿在哪儿?”
女同事娇滴滴地说:“下班后我带苏青姐去吧,我这里有会员卡,能打折呢。”
哎哟,这新生活如沐春风的,苏青还真有点儿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