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工人体育馆的绿色海洋,事关我爱你和对不起(1 / 2)

🎁美女直播

1

苏青一早起来就一肚子火,在团结湖的楼下打车。

平常七点钟的话,车多得仿佛不像是北京。

可是今天,她蹬着高跟鞋在路边站了半个多小时,晒得仿佛一只蜕了皮的知了,却没有一辆车停下来载她。

倒是有几辆空车,可是仿佛串通好了一般,缓缓开过苏青身边,要停不停,只问她去哪里。苏青一说中关村,对方摆摆手说要交车,而后就加速开走了。几次下来,苏青怒火中烧,心说去哪里你才肯去,天堂吗?

又等了半天,眼看着一辆空车驶过来,苏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上车,再说去哪里。对方要是敢让她下车,她就打电话投诉对方拒载。

眼瞅着对方开近,苏青招手,对方停下来,问苏青去哪里。苏青铁青着脸,伸手开车门要直接上车,却发现车门锁了,司机真是鸡贼到飞起。

一看苏青这架势,司机赶紧猛踩一脚油门,苏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消失在路的转角,自己在原地火大到仿佛太阳黑子爆炸。

苏青在内心咆哮了几句脏话,看一眼手表,七点四十多了,跟对方公司约了八点半开会。苏青只能压下心头的火,往后退几步,找个树荫,从包里拿出一双白运动鞋,换下了脚上的高跟鞋。身为一个二十八岁的混过几年社会以能干扎实着称的女性,生活中这样的小技巧,她懂得太多了。

但懂得多了,难免就有些悲凉:只有没人疼的女人,才需要懂这么多,才需要为惶惶不可知的未来,做那么多的准备。

但她无暇悲春伤秋,她早就过了这样的年龄,又不是十八岁,当街哭鼻子也不会有人来心疼,只会让人看笑话。她在路过的几个上班族略带惊讶的眼神中迅速地将鞋子换好,把高跟鞋塞到包里,健步如飞地往地铁站走去。

嗯,还好带了一双H&M的小白鞋,跟今天的天蓝色西装裙是搭配的,苏青心想。

衣服和男人就是女人的命,苏青属于命不好的那种,只剩衣服这半条命在苟延残喘。

那鞋子,九十九块,便宜好穿,还百搭。

可因为廉价,洗一水形就没了,所以穿脏了就得丢掉,但总会给人留下一直穿新鞋的印象。自从前年H&M推出这款鞋子,三年下来,苏青不知道买了多少双。踏着它,一路从一个职场新人,走到今日的位置。

这个时间段的地铁,人多到像沙丁鱼罐头,苏青等了两班才挤上去,提着自己的包穿过人群往车厢里走,被挤的人,都对苏青怒目而视,苏青坦然自若,装作没看到,终于寻得一个角落,稳妥地靠在车厢上,拿出耳机来听歌。

又经历了一次天杀的换乘,从十号线换到四号线。从中关村地铁站出来,苏青没再抱打车的奢望,提着包又一路小跑,终于到了某知名网络视频公司楼下,离约定开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

苏青没忘记再找个角落把鞋子换回来,耗时一分钟。看到星巴克,她目测了一下排队人数,估算好时间,要了一杯拿铁,两分钟拿到。

最后两分钟,她冲进楼,往电梯方向冲刺。

眼看着一班电梯门就要关上,她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硬着头皮就往里冲,差一点儿夹到自己。她虽然冲上了电梯,可因为加速度太快,她一个没站稳,撞到了某个人的身上,咖啡差点儿就洒在人家的西装上。

这种事情,谁一大早上遇到,都肯定没好脸色,苏青悄声跟对方说对不起,对方没理她,把她当空气。这比骂苏青更让她尴尬,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被人无视更羞辱的了,人家大概把她当成了疯疯癫癫的傻女人,摆明了连厌烦都懒得表示。

苏青只能默默地低着头往里移动一下,在电梯边角的位置站定,悄悄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说中关村这种鬼地方,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来几次,丢人抑或被蔑视,待她走出这电梯,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栋楼很高,三十五层,每层都几乎有人要下,公司都不同,难免有人就在电梯里闲扯。刚到三层,被苏青撞到的西装男就跟身边的同事开口了。

“唉,今儿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是啊,真不知道怎么跟这些外行解释,微电影跟广告压根儿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西装男身边的小兄弟也同仇敌忾的。

“昨儿我看到对方公司的修改邮件,差点儿都气炸了。别人是对牛弹琴,我简直是对草履虫弹琴。”

听到“微电影”三个字,苏青的耳朵自动竖了起来。

“对啊,你是不知道对方的负责人有多难缠,写个邮件,做作到恨不得每一句里都带上一两个英文单词。还起一英文名叫苏菲,这部为狗粮做宣传的微电影,恨不得拍出卫生巾广告的感觉来。可能吗?不能你叫一卫生巾的名字脑子里就只有卫生巾啊。”

电梯里有小女生笑出声来,西装男却也不介意,反倒很享受对方欣赏自己的幽默,微笑着朝那女生点头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多谢捧场。

苏青在角落里听着这一切,脸都绿了,因为她就是苏菲本人。

苏青开始用狼一般的眼神打量着西装男,单眼皮,圆寸头,身材像是常去健身房,可再正的西装,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气质。

贱男,说话不积德,小心折寿加不举,苏青想。

“那你没当场爆掉?这不符合你一贯的艺术家性格啊。”小兄弟深感不平。

“我干吗跟卫生巾过不去,”西装男笑,“我对女性一向关爱有加,哥们儿我忍了。”

此时,电梯里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苏青脸上的愤怒已经转换成微笑——复仇女神的微笑。可那微笑刚挂上嘴角不到三秒钟,苏青就感到小腹一阵疼痛,她意识到大事不妙,下意识地收紧双腿,知道可能大姨妈突然来袭。

从今早开始,她就一直不顺,此时此刻,她已然要崩溃了。

电梯到了,让“瘟神”先下,苏青等了一下,估摸着两人已经刷卡进公司门了,才出来,别别扭扭地往厕所小步移动,感慨还好今天出门带了生理期用品。

进了隔间,苏青蹲在马桶上,才发现大姨妈没有来,只是虚惊一场。她翻了一个白眼,暗骂自己心理素质何时变得如此之差,犹豫了几秒要不要换上生理用品以防万一,最终想想还是放弃了。她有经验,但凡她换上,大姨妈必定迟迟不来。待她站起身来,很快,心中怒火再度燃起,斗争目标顺利锁定西装男。身为甲方,她今天决定气死乙方。

2

当苏青在前台秘书小妹的引导之下,雄赳赳气昂昂地拿着那杯拿铁迈入会议室时,等在那里的西装男的脸色明显绿了一下。但很快,他站起身来,笑着伸出手向苏青自我介绍:“苏菲小姐吧?我是李文博,你叫我Leo就好。”

苏青脸上是职业的微笑,小手伸出跟对方握一握,客气得不得了。

“Leo?真是好名字,狮子座呢,还是小时候很爱看《狮子王》?”

李文博一愣,脸上的笑凝固片刻,瞬间舒展开来:“一切以苏小姐的喜好和认知为基准,您喜欢我是哪个就是哪个。”

苏青嫣然一笑:“我觉得两个基准都不太像。”

李文博俨然听出苏青话中有话,并不接话,无言坐下,苏青心中快意得就差飞起来了。

“苏菲小姐,那咱们来谈谈这个项目的修改意见?”

“好啊。对了,你叫我中文名苏青也可以,怕苏菲你叫得不习惯。”苏青公开宣战。

“苏青,好名字啊。张爱玲好友,民国四大才女。”李文博接收到了苏青的信息,变相认,肠子都悔青了,想说再也不敢在公开场合发表任何言论了。这次的确是他不对,为了风度,他也得厚着脸巧妙地赔不是。

“李兄还真是学识渊博,人如其名。民国四大才女都知道,看来平时对女性的关注度很高啊。”苏菲话锋一转,“那其实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你这么关注女人,却没有把这个心用到咱们这个项目上呢?要知道这款高端狗粮,可是完全针对女性群体的,在您的策划案里,我没看到任何能吸引女性消费者购买的地方。”

“具体是哪里不对呢?”李文博用心做的项目被否定得一干二净,他也有些上火,但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

“没有具体,整个案子都不对。卫生巾广告我想李兄应该经常看吧?能麻烦你告诉我一下里面最吸引女性的要素是什么吗?”苏青没有见好就收,步步紧逼。

“……”李文博沉默片刻,在心里骂了几句娘,“我真想不出来,要请教下苏小姐。”

苏青笑得仿佛胜利女神,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安全感!我想这是这个狗粮微电影缺少的最重要特质,我认为你们这个策划有必要重做。”

“安全感?苏小姐,你要我们这边的团队在一款狗粮广告里体现安全感?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你看这个项目我们团队其实做了很久了,咱们能不能不要推倒重来,在原来基础上修改不是更好?”李文博意识到今天遇到了母的马王爷,对方已然亮了第三只眼出来,他在劫难逃,只能丢盔弃甲,摇白旗讨饶。

“不行。”苏青无辜地望着李文博,“Sorry对不起啊,Leo,我们得对客户负责。”

李文博投来小狗般恳切求饶的眼神,满脸的“女英雄我知错了,放我一马吧”,可此时的苏青已然演上了瘾。

“你们的这个项目doesn't make sense(说不过去),哦,对了,这个短语对你来说是不是难了点儿?”苏青很贱地摊手,“那我换种说法。这个项目目前给我的感觉totallywrong(一无是处)。”

苏青吵架神上身,把微博上看来的甲方气死乙方的段子活学活用。

苏青这般,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任李文博脾气再好都忍不了了,他的眼神顿时由小狗变为杀手,苏青把李文博的转变尽收眼底,缓缓调整了姿势,准备大战一场。

可突然,李文博脸色一变,戾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幸灾乐祸。

“苏小姐,情绪不要太激动啦,有事情咱们慢慢说。要不……你先解决一下私人问题咱们再谈?”

私人问题?苏青的脑海中飞驰过这四个字,顺着会议室里众人的眼神,她看到了自己天蓝色的西装裙淡淡地晕出一点儿红。

苏青的世界瞬间崩塌了,脑袋“嗡”的一声,立在了那里。

李文博忍着笑意,跟秘书招招手:“王秘书,你赶紧带苏菲小姐去一下洗手间。”

还没等王秘书站起身来,苏青就拿着自己的包夺门而出,耳后的会议室,爆发出一阵冲破屋顶的笑声。

这个公司的人都是变态!苏青欲哭无泪地冲进了厕所,坐在马桶上,差点儿要头撞墙死掉。

三分钟过后,她回想刚刚的自己,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人家这样的反应,她今天不像是来谈事儿的,倒像是来踢馆的。

苏青,你怎么了?苏青蜷缩成一团,空调有些冷,她其实很清楚她是怎么了。

不是因为被出租车司机欺负,不是因为李文博说她的名字像卫生巾,不是因为两方沟通不畅,只是因为,她的命中大劫。

3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命中大劫,任你英明神武,在对方面前,也只能化为一个婴儿。

苏青的命中大劫是她的大学同学,上大学那会儿正是拉丁舞火爆的时候,两人就是在拉丁舞社团认识的。

他叫李川,经济学院的。苏青第一次见他,他在阳光下微笑,穿着白衬衣,干净得仿佛南极的千年寒冰。

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刹那,苏青全身战栗,心里有个声音求救了只一秒钟,而后瞬间就被驯服了。

他符合苏青所有对未来男友的构想,性格开朗得仿佛人间四月天。

苏青也是个好说话的人,对他稍微热络一点儿,两人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日子久了,很有些形影不离的意思,开始被身边所有的人开“怎么还不公开交往”的玩笑,直到后来大家连玩笑都懒得开了,以为两个人爱玩地下情。

但只有苏青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川不爱她,一点儿也不。

苏青不是没有给过暗示,只是李川太会闪。他不拒绝苏青,却也不想再近哪怕一步,每次苏青提点儿什么,都被他无比聪明地挡开。

这感觉挺像温水煮青蛙,直接影响了苏青之后畸形的情感观。

其实,无论在事业上苏青多么“铁娘子”,在爱情上,她就是个儿童,段位还没幼儿园的小姑娘高。起码人家还知道利用女性的性别优势跟男生换取想要的食物。

而她苏青,连这个也不会,就算换,也只会赔光自己手上有的。

苏青的爱是很绝望的,是星火燎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自虐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是习惯久了,就总会自我制造一点儿光,希望这光,能有一天,变成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爱李川这件事情上,苏青对自己手起刀落,毫不留情,至死方休。

苏青相信,她这份绝望的爱不是她的劫难,是牡丹亭,是倩女幽魂,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川待苏青很好,可苏青要的不是好,她要的是在一起,是爱,是一辈子。

苏青也想过放弃,想过全身而退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可到哪里找一个李川这样的人呢?苏青试着接触过几次别的男人,每每都能从人家身上挑出一堆缺点来,每每见过一面之后就乖乖打电话给李川,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日子久了,苏青也就放弃挣扎了,她饮鸩止渴一般过着日子,不知魏晋得很释然。

她同李川每周见两次,一起看电影或者演唱会,拉丁舞也没放下,偶尔会一起找个机会跳一场。李川是个球迷,北京国安的比赛有球必看,苏青潜移默化地也开始爱看球,生活又多了个爱好,苏青也乐在其中。

今天周五,晚上工体有球赛,北京国安对天津泰达,苏青一早就买好了票,准备晚上跟李川一起看。

周四晚上,她打电话给李川,让李川别忘了早点儿下班,如果时间来得及,两人还能吃个工体西门的三样菜填饱肚子,吃饱喝足去给北京国安呐喊助威。

李川这一次却犹豫了一下,说下午下班再给苏青准信儿,没准儿会有事情去不了。

苏青特别善解人意又无所谓地挂了电话,可刚挂断,她举着手机躺在床上就睡不着了。

李川从未拒绝过她,这是第一次。

她内心有些莫名的忐忑,仿佛回到了初恋的少女时代,对方的一个小动作都令她胆战心惊。

因为白天工作太累了,她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这份忐忑,一觉醒来后也并未减轻,而是随着起床后的诸事不顺愈演愈烈。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能这样,我可是职业女性,一流的。

苏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秘书小姐来敲门,从门缝里递进来一条裤子,说是自己的便装,让苏青暂且换上。

苏青道了谢,把裤子换上,却没马上出门,而是拿着裙子在洗手间用洗手液洗掉了裙子上的那一小点儿“尴尬”,捧着在烘手机旁站了半天,待到干了,又转身进了小隔间,把裙子换上。

再次出来,她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深呼吸了几下,把表情调整好,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洗手间。在前台,苏青把裤子还给了秘书小姐,再次道谢,客气得很,却保持着骄傲的距离感,前台秘书被苏青的气场震得唯唯诺诺一愣一愣的。

苏青心中冷笑,又回到会议室,人们还都在。刚苏青这么破门而出,众人也觉得有点儿过了,再见到苏青,面子上都有些尴尬。

倒是苏青先跟大家道了歉,说自己因为个人问题耽误了大家时间,众人依旧沉默,倒是李文博干咳了一下回苏青说:“苏小姐,刚刚我太没礼貌了,跟你道歉。”

苏青却微微一笑,托塔李天王似的:“女性生理期脾气也比较冲,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李文博暗暗为苏青叫了一声好,想说现代社会的女性要是都这样,男的就不用混了。

两人再次坐下,苏青的谈判攻势就像跟军队里的谈判专家学来的一样,很快杀得李文博片甲不留,在苏青的强大理论体系面前,他毫无招架之力。

两小时过去,结论是,按照苏青这边的意见修改策划案。

李文博拍拍脑袋,长舒一口气,摇着头说:“苏小姐,你赢了。你要是在国外,基本都可以从政了。”

苏青却一脸胜不骄败不馁的样子,起身微笑同李文博握手:“文博兄言重了,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咱们都是为了这个项目好,没什么赢不赢的。要赢,都是老板赢,咱们这种打工一族在这里计较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干吗?如果不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我让你赢一万次。”

李文博笑着说:“我可不这样认为,苏小姐的字典里应该就没有‘输’这个字。”

“嗯,是没有,只有‘失败’‘挫折’‘坎坷’这些词。”苏青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商议了下次交策划案的时间,苏青完美转身,一阵风般地离开了李文博的公司。

她走后好一会儿,会议室的众人都白着脸,最后李文博的小兄弟方信开口打破了沉默:“文博,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李文博把装订好的策划案往桌子上一拍,“大家辛苦一下,照她说的来吧。”

面对这个几乎是外星生物的女人,李文博认栽了。

4

下午五点下了班,李川也没打电话来,苏青一个人跑了趟三里屯,去隐泉吃了餐日本料理。

学生时期的苏青,人生这本字典里完全没有“一个人”这三个字。

她无法“一个人”,连去个厕所都要拉上班里的女生,否则,宁可憋着。

可等她开始工作了,她不仅可以“一个人”了,甚至还能够一人分饰两角逗自己开心。

大家都只看到“一个人” 的苏青,那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得仿佛灭绝师太。

但内里,苏青依旧是个爱热闹的人,从未变过。

只是热闹不爱她,她也只能咬牙配合。

催眠自己命犯天煞孤星,更催眠自己耐得住寂寞才赢得来喧嚣。

吃完饭刚五点四十,球赛七点半开始,苏青仿佛赌气似的,有意不主动给李川打电话,就干等着。她去楼下的专卖店逛了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试了几件衣服,消磨着时间。转眼六点半了,苏青再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去星巴克买了杯拿铁在外面的座位坐着喝完,刷了会儿微博,看了会儿别人的糟心事儿,自我安慰爽快多了。

六点四十,苏青起身,准备步行去工体。赛场里喧嚣得要死,苏青却心如死水,李川的电话依旧没打来。

正愣着神呢,身后忽然有人拍拍她肩膀,苏青心一阵猛跳,想说莫不是李川,但瞬间就想不对啊,票还在她这里呢。

抬眼一看,竟是李文博,苏青职业地挤出一个笑脸:“好巧啊。”

李文博也笑,北京大男孩那种无机心的笑容:“是啊,没想到你也爱看球儿,自己来的还是跟朋友?”

“跟朋友……”苏青话说一半,想了想,“不过现在应该是自己了。”

“哦?被放鸽子了吧?我也是,我哥们儿本来要一起来的,可女朋友非得去看电影,那重色轻友的小子就把我给撂了。”

“哦……”苏青没有接话的兴致,李文博却不介意。

“那咱们一起看得了,我坐你旁边不介意吧?”

还没等苏青回答,李文博已经一屁股坐下了,递了饮料过来,苏青没机会说不,只得笑着说好。

七点半,球赛开始,李文博开始跟个小男生一般满嘴“牛B、傻×”地喊,喉咙都快喊哑了。苏青却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满脑子都是李川,每隔三分钟就要看次手机。

直到中场休息,功夫不负有心人,苏青终于等来了李川的电话,场内太吵。苏青把包往李文博怀里一塞,就往场内厕所冲。

刚越过重重人海找到一个僻静角落,李川的电话就挂了,苏青回拨回去。

“喂,怎么?”苏青的声音已经难掩沮丧。

“那个……苏青,对不起啊,现在才打给你,今天杂七杂八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没事儿,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李川语气中满是欲言又止。

“啊?”苏青预感事情不妙。

“苏青,有件事情憋我心里好久了,我本来想就此消失,可又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我必须得跟你坦白,我……”

“等等……”苏青打断李川,深呼吸一下,眼里已经有了泪,“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乡下已经有了妻儿老小吧?”

“呵呵……”李川笑得很干很苦,苏青心疼得一颤,“如果是这样,就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了,其实,我一会儿要去美国了,我在那边有爱的人了……”

苏青笑了,是真的笑,她在电话这头乐不可支得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李川,认识这么久,你知道我是个多骄傲的人,用不着玩儿人间蒸发还有异地情人这一套吧?买卖不成情意在,你这样做可就是看不起我了,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你有爱人我能不知道?”

“是真的苏青,我从去年开始就在申请美国的学校,三个月前offer(录取通知)就下来了,签证下来后,机票订了今天的,我一直想跟你说,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了解我的,认识这么多年,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这个时间节点,我还需要跟你扯一个谎?”

“够了!”苏青眼睛沁出了泪,“李川,不带你这样玩儿我的。”

“对不起……苏青。”

“咱俩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是我的谁啊!”

球赛中场休息结束,场内爆发出一阵滔天的欢呼声和哨子声。

苏青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脚步都是轻的,没有人在意她,她仿佛一只蚂蚁,随时都可以被人无意中一脚踩扁。

她迈着跌跌撞撞的步子往回走,一进场就看到一片绿的海洋,这一面的看台上,所有人都穿着北京国安的队服,那感觉奇妙极了,仿佛一片海,广阔到绝望。

苏青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好像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砰,一个射门踢到门柱上,人们惋惜的声音像浪花一样把苏青推到最高处。

苏青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我总得想点儿什么,不然撑不住了。

“《自杀手册》怎么样?”苏青心里的那个小小人给她建议。

对啊,多好的建议,苏青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翘起来了,正在笑呢。

跳楼是性价比最低的死法,必须抱着四分五裂的心才能实行,如果摔成残废那就更惨了;一氧化碳中毒可以让面孔保持美妙的粉红色;还是上吊最好,但是把头伸进那无可挽回的绳索之前一定要去厕所解决好大小便哦,上吊很容易让人大小便失禁,这样会破坏这完美的死法,发现她尸体的人会嫌弃地捂住鼻子:好讨厌哦,还要给她擦身体……

人群爆炸开了,不少人站起来,满脸油光的中年人操着京腔:“犯规!犯规!”

旁边正处于发育期的少年被荷尔蒙拉成了一米九,但整个人瘦弱到必须要大声咒骂对方球员才得以壮声势。

苏青想起小S在《康熙来了》中说过,每次主持大型颁奖典礼之前,都紧张到希望场地赶快被炸掉。此刻,她恨不得在场的几万人陪着她凋零的心一同灰飞烟灭。

站立不动的样子引起了保安的注意,苏青连忙闪身,寻找自己的座位。

她可不想跟三流偶像剧一样,被人抛弃就立马失声痛哭,然后被保安架到休息室里,她一把拉住东北口音的保安:大哥,我被人甩了,心好痛好痛……

对于自己生命里刚刚出现的这一狗血戏码,仿佛是她家祖坟上瞬间冒出的一株桃花树,突兀到仿佛顺理成章。

她只能摊开手心接受。

苏青真想拿AK-47扫射场内,把这些欢呼的人打到血肉横飞,而后她要跟金刚一样爬上旗杆,待到飞机大炮以及电视台的新闻直播车开来的时候,她要对着镜头血泪控诉,告诉全世界:李川转身时,以为袖子挥得很潇洒,没带走苏青天空的任何一片云彩,但其实已经生生地把她的自尊连皮带肉给扯了下来,没有她这块隐形的绊脚石,李川的离开之路走得如练过凌波微步般,殊不知她的自尊已然成为他的减震气垫。

步履成刀,最后把那沉浸在“你转身离开但我还原地不动”的苏青削成人彘,万劫不复。

旧日里他已经成了卫生巾、内衣和隐形眼镜一样习以为常的东西,原以为这关系能相处一辈子,没想到故事急转直下,竟然逼得苏青打碎牙齿和血吞——连分手都不能说,对啊,我苏青是你李川的谁啊!

球场突然沸腾起来,绿色球衣犹如夏天生机勃勃的草坪,随着声浪翻来覆去,苏青狠狠地掐着自己的中指,提醒自己千万别失态。

她跌跌撞撞地凭着感觉回到座位,却发现那里坐着人,假装自己的座位在后排,可也有人。

苏青一时间不知所措,硕大的体育场,她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了。

她被强大的喧嚣包围,脑海中却是一片静寂,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