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谢老爷确实是被归家后的谢夫人给捏了耳朵,这一下捏狠了,竟有些泛紫。
“哎呦——”谢老爷略带余肥的脸皱成一团,他倒吸一口凉气,“夫人莫要折磨我了,轻,轻点——”
谢夫人恨恨放下手中的浸了药的帕子,她拍了下谢老爷的肩膀,气愤道,“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了?”
谢老爷显然还没醒酒,脑袋一不清醒,胆子就肥,现如今被掐成这样还敢顶嘴,
“我那话也没错呀,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让阿鸢自个儿选,那她不喜欢,回绝了就是,难不成还要同意不成?”
谢夫人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她手下没控制好力度,又惹来了谢老爷一阵呼疼,她收回手的那瞬,恨铁不成钢道,
“你懂什么?别家回绝都是各种缘由,你倒好,直接要阿鸢说对邵大人没想法,你这让他把脸面往哪搁?”
谢老爷脑子不清醒,但理智尚在,闻言他挣扎了一下,连耳上的伤也不顾了,
“那可怎生是好,我方才还让邵大人将聘礼给收回了,那一路上瞧见的人只多不少......”
此时门扉被敲了敲,是送热水的来了,谢夫人看着丫鬟将水盆子放在架子上,又退了出去,这才开口,
“邵大人离去时可有说些什么?”
谢老爷晃晃脑袋,他叹着气瘫在被褥上,忽地想起什么,“邵大人脸上笑意一直未散,好像——”
“好像是早已料到如此。”
*
谢知鸢第二日醒时惯常迷糊着,由着人为她梳洗打扮。
四喜拿起口脂盒,在里头抠了抠,却什么也没捞着。
谢知鸢原本眯着的眼勉强睁起一只,她打着哈欠道,“去学堂涂什么口脂呀。”
难不成涂给夫子看,他们便能少针对她了?
更何况,她气鼓鼓地舔了舔嘴里伤口的边缘,肿胀不堪,显然还未好。
她的嘴也因着上火,原本淡粉的唇色更红艳了些,涂了口脂同没涂差别不大。
四喜放下手里的盒子,边就着盆子净了净手边无奈道,“小姐这是读书读糊涂了罢,明日便是祭秋节,今日还得随夫人一道去游湖宴嘞。”
谢知鸢脑中残余的瞌睡虫都被惊飞了,昨日邵大人来提亲,娘亲光顾着拧爹的耳朵,倒是未同自己提及还得去什劳子赏花宴......
宴席意味着出言吐语,毕竟夫人们的家长里短你不跟着叨叨几句便是不礼貌,谢知鸢现下连笑笑都疼得不行,她又怎会愿意开口。
谢知鸢叹口气,目光忽地在妆奁处的玉桃簪上一顿,一月前的中元节,她还做了那朵莲花灯,未曾想如今已是一月后了,而孟公子也早已离京。
到底是逝者如斯,如斯之迅疾。
眉间的凉意扯回她的思绪,四喜拿着朱砂笔替她画好了花钿,又细细瞧了两眼,收手时外头春桓正巧入内来拿水盆子。
她年纪虽小,可做事无一不妥帖,妥帖到下意识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谢知鸢近日嗜糖如命,她才起又漱了口,嘴里正淡着,这下按捺不太了,便让四喜替她将昨日新买的糖拿来。
四喜原先还不肯,“小姐,你吃了太多了,牙会坏的。”
谢知鸢想辩驳,可她嘴还疼着,是以只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将她望着,圆溜溜的葡萄眼还包着两坨泪。
四喜无奈,她转身翻开最底层的抽笼,将整整一大袋的饴糖取出,
饴糖晶莹剔透,颗颗色泽饱满,好似宫中的琉璃玉珠。
谢知鸢从中取出一颗放入嘴里,甜意一丝丝如雾般散在嘴中,说不出的好吃。
她忍着痛含了会儿,四喜早已拢了小小的两把分装在精致的绣鱼袋中,
“太少了——”
她语调含糊不清,却软得甜丝丝如口中的糖。
四喜不管她的撒娇,将鱼袋理好,又挂到她的腰上,湛蓝色的鱼袋与同色的丝绦合二为一,玉珏相撞间,还发出悦耳的声响。
边上的春桓目光不动声色在少女的腰间轻瞥了眼,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谢知鸢还未打扮完毕,那边厢谢夫人便派人来催了。
四喜将最后一支坠玉簪斜斜插入少女如墨锻般的发间,又从柜中取出金丝云纹的月白色披风。
她今日着的是玉白色坠仙裙,盈盈的纱布于胸前交织,里头拢起的嫩雪微露,细闪滚纱顺着线条收拢至腰间的蓝色宫绦中,掐出一段极细的腰线,将少女的身段全然显露。
谢知鸢有些羞赧地扯了扯袖口的细绳,身后四喜已将披风盖至她身上,宽大的镶金边兜帽落在细瘦的肩头,越发显得身段纤瘦娇小。
她跟在四喜后边,随着绣鞋探出裙摆,身上绣金云纹披风摆微扬,卷起的弧度宛若水中一圈一圈的涟漪。
*
游湖宴被安置在绝芳街边的画舫上,谢知鸢不是第一回 来,只是上回去的画舫不似今日的小巧,里头也无甚秽杂之景。
谢知鸢原本还被娘亲拖着去同贵妇们一道说话,可她向来不喜这样的应酬,嘴巴也疼,没走两步就赖着不动了。
谢夫人无奈至极,她原本想着阿鸢将来若真嫁予陆世子,也该习惯习惯这样的场面,可她到底是拗不过她的不喜,也只能由着她去。
谢知鸢朝四处望了几眼,画舫虽远不如墨雨那类专门用作迎客的大,却也足以容纳上百人,四面是扇扇洞开的窗牖,幔布被吹动着飘散。
她寻了处清净的角落,靠坐在窗边的木榻上,朝外望去。
河风顺着温煦的日光吹拂过少女额角的碎发,乌黑的长睫抖动着微掀,瞳仁映出日色。
这里虽清幽渺远,连矮桌都刻着极雅致的兰草,可河边到底是秦楼楚馆聚集之地,丝竹的靡靡之音夹杂着叫好声不一会便越过河风传至画舫上。
这也怪不得没地方选,今日不仅是祭秋前一日,更是青楼每年一回的百花宴,从今早便开始预热了。自礼教被抨击、新教盛行,秦楼楚馆做得越发兴盛。
那百花宴还是四喜在外探听来的,说是分男宴与女宴,来往其间的皆是达官贵人。
本来这般污秽之事不该由闺阁少女所知晓,可依照如今的风气,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罢了,肚子里都门清,或许谢知鸢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远处几个少女倚在窗边,都是二八年华的模样,其中一个伸手挑了挑幔布,忽地发出嗤笑声,“听见没,又是那些个狐媚子在唱些什么艳俗之曲。”
不等其他人应和,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好大一股酸味,”
不远处众星捧月走来个女子,她言笑晏晏,面容端雅,嘴里却不落人,
“人家唱个曲儿,都要遭你数落,可多冤呐——”
柳玉容闻言,转身目光直直探去,果然瞧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个崔菱!
她胸口火一下窜起,噔噔噔上前几步,直直伸手打落那人手里的团扇,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许,
“我道是都入秋了怎还有蚊子在这嗡嗡嗡,”她说着又狠狠刮了其他看好戏的小姐们一眼,“什么嫉恨,我倒要看看若是你们的夫婿日日上那青楼,还由得你们在这笑?”
崔菱被她打落团扇倒也不恼,她不紧不慢收手,笑悠悠道,
“柳玉容,那还不能怪你那未婚夫要去那处,怪什么狐媚子。”
盛京谁人不知柳玉容被柳夫人许给了赵贵妃的娘家侄子,那人可全然是个酒囊饭袋之辈,谢知鸢知晓此事时也快慰了一番,柳夫人逼自己时的作态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为了儿子的前程,转头又卖了自己的女儿。
柳玉容气得满脸通红,她怒火早已蚕食了所剩无几的清明,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你爹可比我那未婚夫狠多了,听说是日日不着家呢!”
此话一落,围观的少女们皆倒吸一口凉气,崔玉是五军提督的嫡女,即便五军提督再风流,朝廷命官也不是她们能妄议的。
好在此时此刻也没长辈在场,于是只剩得两位年华相当的少女互骂起来。
“谁人不知你那未婚夫荤素不忌,是个女子,哦不,是个男人都能下嘴,这也便罢了,未曾想竟连未婚妻也不挑,选了个如此粗鄙跋扈的。”
“什么人都不挑?你可知那百花宴,一蒙上脸,怕是你爹也要与我那未婚夫落着同个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