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纸笔,对周遭望来的目光恍若未觉,眉目波澜不兴,笔尖一动便写好了其中一张。
他似是也只写这么一张,侧目朝她问了句,“我替你写?”
男人的侧影于盏盏点燃的烛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可微深的轮廓却相对分明。
“不用啦,”谢知鸢安分地收回目光,她垂眸笑了笑,声音透过帷帽传出,“自己写的才灵呢。”
陆明钦没再坚持,侧身将纸笔递予她。
女孩的手自围帽里钻出,小小一只,热烘烘的,轻轻接过那杆翠玉秋毫。
她余光瞄了两眼表哥写的,可还没瞧清楚,就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挡了去。
谢知鸢抿唇,回神时虔诚地写了句,
“愿...身体康健。”
下一张是有关祭祀先祖的,谢知鸢便只写了句老掉牙的祈福话语。
最后一张......她揪了揪秋毫玉杆上的坠子,提笔写了几个字。
陆明钦目光静静落在她的柔软发髻的小桃子上,眸底逐渐深沉,在她抬首时淡声问,
“写好了?”
谢知鸢点了点头,脑袋上的小桃子也跟着轻轻晃悠,
“那便走吧。”
谢知鸢应了声,提步跟着表哥下了河堤。
不知是否是近来涨潮的缘故,河面较高,谢知鸢小心翼翼提着裙子,随着身前二人来了一处干燥的石面。
谢知鸢迎风站着,隔着翻飞的帷帽望向表哥的身影。
他手上的火折子迎风燃起,火光跳跃在他的眉间,又消失在眼底,转而沉没到灯芯上。
眼见着表哥已将其中一盏河灯放远,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中河灯的花瓣。
陆明钦看着那盏河灯顺着水流漂远,这才侧身问她,语调轻缓,
“为何不放?”
于谢知鸢而言,这盏河灯是说好了要给孟公子的,那便是他的,可方才又说了谎说是自己一人来此,现下只好又期期艾艾道,
“我,我这河灯糊得不好,怕是走不远......”
话语在男人越过昏暗望来的目光中愈来愈低。
陆明钦未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他手中玉杆轻轻敲了敲河岸边的石块,
伴云时刻注意着这头的动静,一见世子爷的指示,忙将端着的木盘子小心翼翼放到他们面前,还贴心地用风灯照亮了这一隅。
他先前还不知昨夜世子爷通宵达旦废了大堆纸布和木料做这些有何用,现下倒是只能称赞他料事如神。
明眼人见了都知晓表小姐这是在等她那未婚夫婿,手里那盏怕也是给他的,只是这孟公子.....怕是来不了喽。
于他的大业而言,小姑娘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知鸢垂眸看了几瞬,最终挑了盏兔子样式的河灯。
这河灯做得极为精致,蜡光纸贴得严丝密合,粘着轻便的木料,连兔子眼睛也活灵活现。
谢知鸢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才有些不舍地把手里的字条恂恂地塞到里头。
她偏头瞧了表哥一眼。
透过翻飞的帷布,男人修长的指节夹着拢成一卷的火折子,长睫垂落时,眉目不变神色。
下一瞬,他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皮子,那双黑沉的眸子越过昏暗静静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下,谢知鸢讪讪一笑,这才战战兢兢蹲下,就着表哥的火折子点燃手中这一盏,
可才要将手里的灯盏放下时,那卷起的帷帽边缘将那烛火瞬间扑灭。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颇有些手足无措。
手中还有盏灯,可也不好放下......
没等谢知鸢想出个什么对策来,头顶一轻,白色纱布缓缓滑过她的脸。
陆明钦轻轻抽走了她头顶的兜帽,
从幔布底下露出一张略带慌张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抬眸望来,
河风迎面扑来,将她额前的碎发刮得乱飞,谢知鸢愣着看表哥把那顶帷帽放到了伴云手上,旋身回来时,又替她点了个火折子,
谢知鸢小声道了谢,这下子她托着河灯,俯身伸手,直至指节碰到冰冷的河水时才敢放松。
松手的那一刻,修长的手带着玉杆映于眼底。
她小心翼翼接过,上面还残余他的体温,温温冷冷的,却带着足以灼伤人的触感。
谢知鸢抓牢杆子,伸手对着不远处的河灯,试着戳到它的底端,却因着太用力,那灯险些要被河水吞没。
她惊慌失措想收回手,下一瞬手背一热,一只大掌包裹住她的手,那力道可靠又不自觉令人信服,带着她将灯收回一点,又轻轻推出。
兔子灯顺着河水的流动逐渐漂远。
没等谢知鸢反应过来,陆明钦已先松开了她,起身时大片阴影混着清冽气息落在她的头顶。
伴云将谢知鸢先前递给他的那盏破破莲花灯递还给她,比起方才精致的兔子灯,简直破落又干瘪。
谢知鸢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回到了堤岸上后,她一眼便瞧见正坐在横椅上的四喜,圆圆的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那手心里拿着的姜汤汩汩冒着热气。
在瞧见她后,眼睛瞬间一亮。
“小姐——”她小跑过来,直到近了才看到她身后的陆明钦,忙行了个礼。
现下风倒是不大,可天越发凉嗖嗖的,直吹得人受不住搓胳膊。
谢知鸢从她手里接过姜汤,转身看向表哥,她还没说什么,就见他用玉杆敲了敲地,伴云闻声上前递过一件玄色披风。
“快要下雨了,早些回去。”他垂眸看向她,淡声问,“我送你回府?”
他这问话不似以往的压迫,更像是顺口一提,反而让谢知鸢一下子寻得了反驳的机会。
谢知鸢猛摇头,“不用了表哥,谢府的马车便在不远处等我呢。”她说着遥遥指了一个方向。
边上的四喜目光呆滞了一瞬。
谢府想着小姐可以坐孟府的马车,又哪有马车派来?
陆明钦眸光微顿,眼里带上些微意味不明,倒是没再说什么。
谢知鸢在四喜将披风套到她身上后,忙吨吨吨灌下温热的姜汤,才擦了擦嘴角,注意到表哥还看着自己,好似在监督未乖乖听话的宝宝。
她心里发慌,把碗放到四喜的怀里,在扯过她的衣角,就忙捧着小荷花灯在表哥的目光下噔噔噔跑走了。
跑到了不远处的巷道里,谢知鸢才轻喘了几口气,在四喜诡异又惊诧的眼皮子下,转身扒着墙角歪头偷瞄向河道。
眼见着那道高挺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谢知鸢扑扇了下睫,就又要冲出去。
“小姐——”四喜一把子拉住她,眼里满是控诉,“快下雨啦,咱们先回府吧。”
周遭风也变大了些,行人稀稀疏疏忙着归家,连摊主都在收着被挂出来的河灯。
谢知鸢的墨发被吹得往上扬,她揪着手指头,侧眸轻声道,“隔一条街有卖伞的人家,你去替我买一把可好?”
孟公子还没来呢......
既是答应了他,那便该等。
四喜着急地想拉住她,可也知道小姐那执拗的性子,最终只能瞧着她重新跑到原先的横木那。
戴上披风后的兜帽,乖乖坐着。
作者有话说:
看的各位都是有上帝视角的,但是阿鸢她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