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呢?”他不无伤感地反问。
她答得痛快彻底:“戒得掉的。”
“万一呢?”
她继续铿锵地答:“没有万一。”
“……”
这一刻,他脆弱得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一向极有主见的他,此时却一直在追问,追问那些他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
——哪有什么铁打的人。
只不过,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强,只是因为还没崩溃过罢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
“——沈知昼。”她沉声地打断他,此时,仿佛她才是那个素来喜欢教训她,板正他一言一行的人。
他们好像互换了位置,他反而是那个一直以来幼稚偏激得令人无奈的人。
她叹了口气,说:“你不会的。”
“……”
“不会戒不掉的,”她吸了吸鼻子,说,“我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戒掉。我们去戒毒中心……天一亮就去。”
他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泪。
印象中,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
他不是个喜欢流泪的人。
也不是个,喜欢袒露脆弱的人。
应该是,他坚强起来,去保护她的啊。
他深深地喘气,仿佛是一夜之间,被那个刺入他身体里的针头抽干了所有清明的意识。
也差点儿,就变得不像他了。
“不许再说什么‘万一’了,你要好好活着,”她心痛地说,“会戒掉的,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他刚想说话,她挣开他一瞬,接着,柔软的小手就捧住了他的脸。
她的拇指在他干裂的、苍白的,咬出了丝丝血痕的唇上轻轻摩挲,强忍着几度要落下的泪,沉声地对他说:
“我也一直都相信你,我相信你做得到。”
“……”
“我也相信你,沈知昼,你不是坏人。不许说自己是坏人了……你只是身不由己,不怪你,是林槐……”
他愣怔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拂开她的手,沉沉地舒了口气,再一次地,将她的纤腰往自己怀里一揽,紧紧抱住了她。
他像是在撒娇,轻柔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窝,她顿觉痒意阵阵,他便靠了进来,在她耳畔喃喃着:
“你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她气窒一瞬,无名火就从心口往外窜。
然后,听他低沉沙哑地笑了起来:“我早就忘记怎么做个好人了。”
“……”她听他这般苦涩的语气,一时更不知该说什么话。
无法控制的,眼泪登时就又砸了下来,心里千般万般责备他,却都不忍心说出口。
她怎知,在黑暗中挣扎了那么多年,是多么痛苦?
她又没当过卧底。
这世上,多的是大言不惭,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她只是,想一直陪着他,如此罢了。
不想这世上,没有人再相信他。
就算他决心要做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了,她也想,一直陪着他。
-
他的情绪稍稳定后,她把他扶到了床上。
她拽着他胳膊,看到那伤口直吸气,转身下楼去找药箱。
他的意识确实清醒了。
他还给她指点,以前放药箱的位置挪了一下,跟她说现在放在哪里,里面有消炎药和云南白药什么的,还说让她把放在另一处的酒精棉和碘伏拿上来。
还告诉她怎么消毒。
他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处理伤口了。
不过那三番嘱咐的口气,倒是真像还把她当个小孩子似的。
她走下楼,没开灯。
似乎是怕面对这一刻,他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她怕她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她也害怕面对,这愈发糟糕的情势。
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她双手伏在厨房的水池边沿,打开了水龙头,借由虚弱的月光,看到水槽里随意地扔了两个玻璃杯。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扔在这里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开水龙头。
似乎听到无止无休的水声,才能安抚自己越发躁动不安的心。
水流湍湍而下,冲刷着水槽的内壁,玻璃杯里水满了溢出来,她也没关。
眼泪随着从杯沿渗出来的水,只是汹涌的流。
他这样,以后要怎么办?
林槐摆明了是想控制他,是想报复他,万一他以后犯了瘾,控制不住自己了,林槐不就得偿所愿?
万一……
真的像他所说,戒不掉了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并非悲观的人,这一刻却如何也乐观不起来。
反而悲观至极。
泪氲湿了视线,泪珠儿断了线似地砸入水槽里,与水流混为一体。
水流冲刷着眼泪,眼泪也冲刷着水流。
她忽然清醒了一瞬,意识到自己不能提前垮下,他还在楼上,他还在抗争,还在坚持,她没理由这么悲观。
她不会放弃他。
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她转身就要去四处摸手机,想尽可能地联系到戚腾。
戚伯伯肯定还不知道沈知昼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是老警察,有经验,也一定有办法。
左右却都找不到手机。
此处过于狭小,加上没开灯,只能依稀透过从窗棂投射入内的惨白月光,看清家具和厨房用具的大致轮廓。
找不到手机,她一时有些无措,在原处打了打转,却还是没找到。
她叹气,便放弃了在黑暗中像瞎子一样摸索,转身要去找灯光的开关。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了身后玄关处传来一阵异响。
一股陌生的气息侵袭入内,寒意刚从脚底蔓延爬起,她的下颌就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死死地掐住了。
一个男声冷冽地问:“沈知昼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