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6章(2 / 2)

千金记 石头与水 711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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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言这里好茶好果好风景,把李思羡慕得不得了。不过,人生各有命运,李思也只是在心里羡慕一番,回婆家后继续自己柴米油盐的生活。

让宋嘉言微惊的是,杜君也经常来,他还时不时在西山寺借住一段时间。杜君今年春闱上中了三榜贡士,因成绩不好,他没有继续殿试,准备再待三年,重新战过。

宋嘉言问他:“可认得穷秀才?”

杜君慢吞吞地喝着茶,想了会儿,试探地问:“你说的是我吧?”较之先前,杜君不算困窘了。但,他欠宋嘉言大笔银子,依旧穷得很。

宋嘉言没好气:“你好歹是个举人,我问的是秀才。”

“你找人做什么?”知道宋嘉言的意图,杜君才好帮她找。

宋嘉言道:“我这成日闲着,也不是个法子,总要做些事才好。前儿我出门,见山下有几间空屋子要卖,我就顺手买下了。现在想想,用作他处不合适,倒不若建所学堂。桌椅书本笔墨倒好说,就是先生不好找。”

杜君早脱去了先时的清高犟种模样,很接地气地问:“请先生倒是好说,一月多少银两?”

“寻常村儿里秀才,也就二两银子。我这里包吃包住,也给二两,如何?”

杜君道:“你办学堂,就怕学生不好收。不过,你财大气粗,倒不用怕亏本,这样吧,我帮你问问。这年头儿,不只是秀才穷,举人也有穷的。许多人滞留帝都,就为了春闱,手中银钱用尽,总要思量个生财之道。”有门路的,去大户人家给公子小姐们做先生;没门路以至生活困窘的,不在少数。

宋嘉言笑道:“麻烦啦。”

杜君笑道:“不如把我欠你银子的利息免了去?”

“你怎么一样?人情送匹马,买卖不饶针。”宋嘉言笑道,“没跟你催债就是好的。”

杜君慢悠悠一笑道:“我知道。”

宋嘉言是个闲不住的人,学堂之类,宋嘉言完全免费教学,还包了来念书的小朋友一顿午餐。她很喜欢孩子。既然没有自己的孩子,索性帮一帮这些孩子们。

这些孩子,多是她庄子上佃户家的孩子们。免费念书不说,还有免费的午饭可吃,绝对千载难逢。宋嘉言没打算把他们教成秀才,识字就好。她就是喜欢听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那是一种能让生活充满生机的声音。

秦峥偶尔也会来,尽管秦宋两家已成陌路,秦峥来了,宋嘉言也会请他喝杯茶水。

秦峥会指点这些孩子们功课,别人或许不清楚,宋嘉言却知晓,秦峥少时的心愿从来不是出将入相,秦峥更喜欢做一个大学问家。

如今,宋嘉言大多着男人装,她个子高挑,着裙裳时只是清秀,如今换了男装,倒是有几分俊美之色。

杜君介绍的都是举人,家中境况大都不怎么样,有这么一处地方包吃包住,每月二两银子,又是教书育人的体面差事,实在不错。

宋嘉言从庄上拨出一家子奴仆,过来负责学里和六个先生的吃喝用度,顺便晚上看守学堂。

宋嘉言是个大方的人,知他们读书人风雅,还会送他们些好茶好果吃,只要不耽搁授课,随他们自去会友念书复习功课。

这几人并不晓得宋嘉言的身份,只知她姓严,平日见了,会叫她一声严公子。

宋嘉言喜欢听这些念书人一腔热血满腹理想,甚至,喜欢听他们“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抱怨。谁容易呢?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他们渴慕功名,但,世上太多的人渴慕功名。想出头儿,太难。

宋嘉让今年武科春闱落榜,难免有些消沉。宋荣并不是会细心安慰儿子的人,直接在禁卫军里给宋嘉让安排了差事,让他当差去了。

宋荣自然更青睐儿子自己考出功名来,但若没考试天分,亦不必强求。在宋荣看来,将大好光阴放在那些枯燥的书本之上,也是一种浪费。

正在此时,庄子上报出小纪氏病重的消息。

宋嘉诺总不好看着亲娘去死,求了宋荣后带着济宁堂李云鹤去庄子上给母亲看病。小纪氏的确病了,高烧不退,整个人病成一把枯柴。

庄子上的条件,自然不能与家中相比。宋嘉诺瞧着母亲的房间,连府中二等婆子的房间都不如。小纪氏一见到儿子就哭了,宋嘉诺心里也很不好过,令婆子放下帘栊,让李云鹤进来为小纪氏把脉。无非就是些身子亏损风寒之症,李云鹤开了方子,说了医嘱,宋嘉诺亲送他出门。待婆子丫鬟熬了药,服侍着小纪氏服下,宋嘉诺在庄子上守了小纪氏一夜。

小纪氏夜半就醒了来,见儿子伏在床边浅睡,摸着儿子顶上发丝,小纪氏默默地流下泪来。宋嘉诺的睡眠很浅,当母亲醒来时,他便也醒了。

母子两个流了半晌的泪,小纪氏方掩面问:“你父亲,消气了吗?”

宋嘉诺黯然:“宫里娘娘即使有些个想头儿,母亲也该跟父亲商量,这样唐突地决定大姐姐的亲事,害了大姐姐一辈子。母亲,你安心住着吧,有儿子在,不会委屈到母亲。”至于接小纪氏回府之类的事,宋嘉诺根本没敢跟宋荣提,不为别的,提也是白提。宋荣没要了母亲的命,已经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

小纪氏泣道:“你大姐姐本就不好嫁,你又不是不知道。方家,那是承恩公府……”

“母亲!”宋嘉诺最肖宋荣,自然痛恨母亲做的蠢事,断然道,“方二是什么样人,难道母亲不知道吗?难道宫里娘娘不知道吗?当初在西山寺,是大姐姐救了娘娘,保全了娘娘的名声!父亲疼爱大姐姐,更胜宫中娘娘,母亲毁了大姐姐一辈子,就死了回府的心吧。今生今世,父亲绝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再见你!”

小纪氏哭:“我已是悔了。”

“母亲好生养着身子,安心在庄子上生活吧。”

小纪氏最愚蠢的地方是,经此一举,宋家兄弟姐妹之间嫌隙已生。不说毁了宋嘉言一辈子,就是宋荣,也再不令家人进宫椒房请安,对宋嘉语冷淡到了极点。宋嘉诺与宋嘉让、宋嘉言感情很不错,偏偏自己的母姊做出这样的事,宋嘉诺伤心至极。

时光就是这样将一个人一点一滴地雕琢成不同的模样,宋嘉言再见李睿,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二十三岁的李睿英姿俊美,披一袭华美大氅,月华之下,敛尽了世间光华。

宋嘉言未料到李睿夜深来访,李睿抖落氅衣,随手交给一旁侍女,笑道:“有些担心你,过来瞧瞧。”

“我很好。”

“不亲眼看看,不能放心哪。”李睿屈身坐于宋嘉言下首,笑道,“你这样的合伙人,可不好找。”

宋嘉言命人去备下饭菜,李睿道:“我山下有庄子,回去吃是一样的。”夜间来女子独住的别院,不大妥当。李睿刚回帝都,听说宋嘉言的事,委实有些担心,连夜出城上山。

“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宋嘉言一笑,名声这种东西,到现在,宋嘉言已经看透了。

令侍女置办了酒菜,两人月下对饮。

李睿为宋嘉言斟酒,笑道:“以前我就觉着,依你的才干,只困于内宅后院儿,未免可惜。现在我们有几艘大船,来往于杜若国。怎么样,要不要一道去更远的地方?”

宋嘉言摇头:“现在走,我不甘心。”

“现在不走,以后也走不了了。”李睿叹。

“走到何处,都是强权在上。”宋嘉言漫饮一盏美酒,道,“以往我不明白吴双说的话,现在倒觉着有几分道理。他说,有些仇,一日不报,一日不得安寝。如今,我就难以安寝。”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到底,她是如何一步步被逼到这一步的?

李睿道:“当年,家父因名讳忌,之后,家父二十几年在翰林院中郁郁,唯有一缸美酒酿出了名气。其实,一个名字,改了就是,家父初时并未当回事。你定也知道那刻薄太祖皇上名讳的笑话吧。家父既有心仕途,断不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但,有心算无心,家父也从未料到,本是血亲,焉何要斗到这般有你无我的地步。”李睿温声道,“世事就是如此,似我家旁支庶出,便不能夺嫡系光辉。”

李睿举杯:“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吧,别再叫这世间拘束了你。”宋嘉言已经游离于宋家女方家妇的身份,如今,她就是她。

宋嘉言亦举起玉杯,道:“有空你去看看我大哥,因我的事,他心里难受得紧。”宋嘉让一定很失望,不仅仅是对小纪氏和宋嘉语,甚至还有宋荣。

“好。”李睿仰头饮尽杯中酒。

空闲之际,宋荣会去西山别院看看宋嘉言。

包括西山别院的安全问题,若没有宋荣,宋嘉言也不能放心地住在别院。

听闻宋嘉言把自己庄子上奴仆中适龄读书的孩童集中起来,空出一处单独的院子请了秀才来给这些孩子授课,宋荣不得不关心一下宋嘉言的意图。

宋嘉言是个聪明人。正因为宋嘉言聪明,宋荣对于宋嘉言在西山别院的一举一动才倍加关注。他帮着宋嘉言从方家出来,干干净净地住在自家别院,是因为宋荣从心里心疼宋嘉言,不愿意看着自己女儿被方二那贱人给糟蹋了。

不过,方家毕竟是太后母族,这一家子也不是吃素的。

宋嘉言是从方家出来了,但婚姻关系毕竟还在。因是太后下旨赐婚,也没办法和离。宋荣的意思是过个几年待事情淡了,寻个机会安排宋嘉言诈死脱身,届时,宋嘉言换个身份离开帝都,虽是父母亲族远离,总比一辈子孤老西山别院强。

可是,向来极有自信的宋荣不确定宋嘉言对他的安排是否持肯定意见。

宋荣不得不承认,在将小纪氏迁至庄子之后,他与宋嘉言已失去了原本的默契与融洽。他明白宋嘉言对此事的失望,但,宋荣不是只有宋嘉言一个孩子。有些事,宋荣不得不妥协。

宋嘉言在西山别院的生活较在宋家时精致百倍,看宋嘉言姿态优雅地分出两盏香茶,宋荣轻呷,笑赞:“好茶。”

宋嘉言一身软红春衫,斜交的衣领与宽窄适中的袖口用金线绣出繁复精致的花纹,衬得宋嘉言英气勃勃中带了几分艳丽。宋嘉言随意中透出慵懒洒脱,笑道:“朋友送的,爹爹喜欢,我还有很多。”

宋荣自然不缺好茶,不过,他也没拒绝宋嘉言的孝顺,道:“那我就生受了。”

宋嘉言唇角微弯:“本来该先孝敬爹爹的,又担心爹爹不喜欢。”

宋荣心下微叹,面上依旧柔和:“我喜不喜欢,你一向知道我的口味。”宋嘉言多聪明的人哪,闻弦歌知雅意,以往,他一个神色,宋嘉言总能第一个明白他的用意。四个儿女中,他当然最器重儿子,但,最得他心意的人却是宋嘉言。想到如今父女二人的生分,宋荣又有几分感叹。

“爹爹的口味没变,我就放心了。”宋嘉言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前几天,我去外头游玩,见山下有一处院子不错,就买了下来。爹爹也知道我庄子上有不少奴仆,他们各有适龄的孩子,我请了几个秀才,看他们还愿意把孩子送来念书,花费也不大,就暂且这样安排下了。”

宋嘉言主动提起,宋荣问:“为何要请人教这些孩子念书?你若是缺人手,先挑选一下,若有得用的,再施恩不迟。”

宋嘉言道:“也说不上为什么,每天赚这么多银子,吃穿用度也用不尽。想一想,还是要尽量做个好人。我动动善念,或者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宋荣道:“还是低调收敛些为好。”又问,“这些天有没有去庵里给师太请安?”虽然有些无耻,宋荣又不是多要颜面的人,哪怕厚着脸皮,宋荣也希望宋嘉言继续与老梅庵保持良好的关系。这对于宋嘉言未尝不是一种庇护。

手中香茶微冷,宋嘉言喝去大半,道:“有时去陪师太吃素斋。”

闻此言,宋荣心下很是满意,俊雅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这就好。”

“爹爹不用担心我。”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宋嘉言很明白其中的界限所在。到如今这个情势,不必再说什么尊严情操,性命安危方是第一。能用上的人,能攀上的关系,宋嘉言不会碍于脸面或是自尊就驻足不前、顾影自怜。

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将来的路还有很长,哪怕宋荣,也不能再阻止她。

宋嘉言请宋荣参观了她的私塾,还只是刚刚开始,里面的孩子不多,年龄都在六到十岁之间。

房屋半新不旧,园子的景致自然无法与侍郎府相比,更不必提宋嘉言精美绝伦的别院了。不过,这房屋已经再次经过修缮,虽不够美观,却很实用。还有一排空出的房屋里已经摆置好桌椅,宋荣问:“要把这里建成私塾吗?”这年代,世族豪门子弟众多,多有族学。一些书香富庶人家,会专门请了先生给子弟启蒙。再有些小户人家,会去私塾念书。

宋嘉言笑道:“先看看再说,若是效果还不错,多招些孩子来念书也无妨。”

宋荣心下一悬:“怎么个招法?”

“可以让他们免费在这里念三年,不收银子,还包食宿。”

看宋嘉言侃侃而谈,宋荣就知道宋嘉言不是随便说说,这又买房子又请先生的,如今教舍都备好了,宋嘉言是有备而来。

宋荣道:“施恩于天下,并非幸事。”宋嘉言已是城中名人,宋荣希望宋嘉言低调,最好过几年让人渐渐忘掉她才好。结果,宋嘉言另有安排。

宋嘉言笑道:“不过是让这些孩童免费念书,还说不上施恩于天下。这处院子,顶多也就能容纳一两百个孩子,不可能再多了。爹爹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宋荣望向宋嘉言,宋嘉言已经有全盘的打算与计划,只是她并没有坦诚地告诉自己。

宋荣问:“需要帮忙的地方,叫人跟我说一声。”

宋嘉言笑道:“只要爹爹在,就是我最大的倚仗。”宋荣一直是个好父亲,甚至,宋嘉言也能理解宋荣做出的抉择。宋荣不是只有她一个孩子,宋荣也要为宋嘉诺宋嘉语考虑。所以,尽管对小纪氏被软禁于庄子的处置不满,宋嘉言却不能说宋荣做错。

在宋荣面前,宋嘉言向来是贴心乖巧的女儿,但,这一次,宋嘉言不打算再按照宋荣的意愿来做出选择了。

宋荣目光柔和,感叹:“你长大了。”宋嘉言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当然,宋嘉言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过,这是不同的。宋嘉言似乎已经决定要做些什么事,并且打算自己来干,她不必宋荣出手相帮,她只需要宋荣坐视即可。

这种完全的独立性让宋荣由衷感叹,宋嘉言并没有成长到摒弃家族的程度,但,家族已经不是宋嘉言头顶上的天。宋嘉言的决断让宋荣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他想干涉却又无从干涉,尽管知道宋嘉言一朝翻身必不会饶过小纪氏与宋嘉语,宋荣也不能因一个预计中的理由便对宋嘉言做些什么。

宋荣对小纪氏和宋嘉语留有一线,同时,他与宋嘉言有着更深厚的父女之情。这种感情甚至令宋荣不能坐视宋嘉言毁在方家,相对于一般的家族大家长,寒门出身的宋荣对亲情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可是,亦是这种执着令宋荣陷入两难的境地。

小纪氏与宋嘉语翅膀未硬已敢自作聪明,宋嘉言只是不提防才会被这母女二人算计。

打蛇不死的结果是什么?

蠢人发蠢招来挑衅一个极具智慧的人,宋嘉言跌了这样的跟头,她已经长足了教训。将来如何,是连宋荣都不愿意去思考的事。

宋荣心事重重,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宋嘉言的别院一起用过午饭,毕竟除去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父女两个并非没有共同语言。何况,此二人皆长袖善舞,谈论一些有趣的琐事,让午餐进行得非常舒服。

午饭后,宋荣还看过了宋嘉言近些天练的字。宋嘉言自认字开始,便每天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习字,时间并不长,但,宋嘉言一练多年,从未中止,其间毅力,连宋荣都极为赞赏。

宋荣笑道:“再过个几十年,说不定咱们宋家会出个书法大家。”宋荣天分一流,不过,他对于这些并没有兴趣。可是,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拒绝有一个或几个出众的儿女。

宋嘉言笑道:“我倒是不介意青史留名,不过,书法家还是算了,我在这上面又没有天分。”

宋荣曲指敲宋嘉言额角一记,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男人青史留名都是九死一生的事,何况女人?

宋嘉言揉揉额角,也笑了。

宋荣将宋嘉言练习的宣纸放整齐,用一枚青玉镇纸压好,招呼宋嘉言一并坐下,方道:“私塾的规模,不要太大,像你说的,再多也不要超过两百人。既然要做,就要稳妥,尤其方家那里,不要给他们寻事的机会。”

宋嘉言点头,宋荣温声道:“好了,天色不早,我这就回了。”

宋嘉言跟着起身:“我送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