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第五章(2 / 2)

四月间事 尾鱼 1257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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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曾经这么做过,因为不想让人看到真实的眼神、发红的眼睛。

他笑起来。

真像个小姑娘。

临近傍晚,村民和小孩们对外来客的好奇终于耗尽,三三两两地离去,小心捧着白铁盆或者水袋里的水,头都不回一个。

世情也是凉薄,之前那小黑孩恨不得黏在他背上,现在回家吃饭,都不招呼他一声。

卫来自嘲似的站起,拍拍身上的沙,开始滤水。

他拧开水袋口,倒了些在手心细看,晃动的浊黄;凑近闻,没什么异味。

如果村民长期依赖这样的水生活,大的危害应该没有,过滤的程序相对简单,净水片可以应付。

他掂了掂水袋的分量,在先前借来的铁桶里放了几片净水片,找了件干净的棉布T恤绷紧了蒙住桶口,然后把水袋的水倾倒进去。

岑今过来看,蒙布上滤了些细沙杂质,水透过蒙布落到桶底,淅淅沥沥。

卫来笑:“现在有净水片,方便很多。以前在野外,我会做滤沙层,或者削木头,用木纤维过水,很麻烦。待会儿我再烧一下,你就可以洗澡了,喝都没问题——不过你还是喝桶装的吧,保险。”

岑今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又要洗澡?”

在沙漠里其实没那么讲究,有的人十天半个月都难得洗一次。

“这么热的天,汗都黏在身上,不水洗不舒服。车窗都坏了,昨晚吃了一晚沙吧?再说了,明天要谈判,你不得彻头彻尾收拾一下?古代人做什么大事之前,还得沐浴焚香呢。”

岑今看着他:“你中文很好。”

“你也一样啊。”

她在沙地上坐下:“我不一样,我养父母是大学教授,研究人文,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也是他们的研究课题——一个学龄前的孩子,在文化环境迥异的国度生存,她的本土文化要怎么保留,异国文化又要怎么兼容。”

卫来惊讶地看着她。

岑今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用多想,他们没把我当成试验品,对我很好——你说的,做一件事,目的可以不单纯。

“我有中文老师,定期上中文课。我养父母时常请中国留学生来家里和我交流,我后来交的男朋友,姜珉,也是中国人。

“你不一样,你那么小就被带着偷渡到欧洲,生活一直动荡,但你说起国内,一点都不陌生。”

一个水袋倒空了,卫来垒了石头围灶,顺便抽了根棚屋的木棍,拗折成几段,生火,然后把铁桶架上去。

棚屋更歪了,它大概没想到除了风和羊,今日还会遭此一劫。

卫来说:“小姐,这世上有一种街,叫唐人街。我连打麻将都会,你信不信?”

三教九流,藏龙卧虎,各色面孔,各样企望。不敢说从街口望进去能看尽上下五千年,看个人生百态绝无问题。

“被人道组织解救出工厂之后,我其实是被寄养,但没你那么好的运气,从车线缝衣服转成了扫地、擦窗、洗马桶……一气之下,我就跑了。

“就在唐人街混,打工换饭。虽然也是做活,但自由啊,你对我不好,我就换一家,还能偷偷砸你家窗户,反正你也不知道谁砸的。

“有个老头儿,在国内是教师,戴圆黑镜框的眼镜,像账房先生,费了种种周折来到国外,家人却没能申请成功——他做不了本行,只能给人打工、洗地、擦盘子,估计心里很寂寞。和我熟了之后,他说:‘卫来,我教你读书啊。’”

“我说:‘去你的,老子忙着呢。’”

岑今笑起来。

卫来看了她一会儿,他不是说假话,他真的喜欢看她笑——尤其是看着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有他。

“后来他说,要不这样,我晚上在家做饭,你可以来吃,但是吃饭的时候,你得听我上课,行不行?”

他看着岑今:“他要管我一顿饭,你懂吗?这还有不愿意的吗,让我叫他爹我都愿意。”

有奶是娘,有饭是爹,都比他亲生的爹娘靠谱。

于是到了晚上,卫来就去吃饭。有时中午没吃的,他就饿着肚子硬撑,撑到晚上一起吃,吃穷这个傻老头儿。

老头儿在他耳朵边叨叨地讲,还像模像样地备了块小黑板和粉笔,在黑板上一字一顿地写。

开始卫来不听,后来当消遣,边吃边听,还跟老头犟:“这个小三角形的内角和是180度我同意,但是旁边这个三角形,跟我头一样大,内角和至少200度!”

岑今差点儿笑出眼泪:“你蠢啊你。”

卫来低下头,唇角弯起。

你以为我不知道三角形的内角和都该是180度啊,逗你笑呢小姑娘。

铁桶里的水突突的,水泡在面上聚合,又炸开。

水要开了。

卫来的意识忽然恍惚。

他记得有一次,老头在讲,他在吃,老头忽然敲着黑板说:“这道题我讲过很多次了同学们,谁来答一下,啊?我告诉你们,越不举手我就越提他……”

卫来嘴里含着米饭,差点儿笑喷:“就我一个人,还同学们!你梦游啊!”

老头怔怔地看着局促的斗室,像是看大梦一场,然后攥着手里的粉笔坐下来,过了会儿摘下眼镜——卫来记不清了,他到底是擦眼镜,还是擦眼睛。

岑今轻声说:“水开了。”

卫来回过神,长吁一口气,上前拎下铁桶:“一大桶,够洗了吧?”

岑今想了想,摇头:“再多烧点吧。”

卫来觉得没必要:“一桶足够了,比你昨天用的水多多了,烧多了也是浪费……”

“多烧点。”

行吧,你最大,你说多烧就多烧。卫来不想跟她争,去到最近的一户人家,连比带画的,又借了个桶回来。

天黑下来。

岑今进帐篷洗澡,卫来又当了一回看门的。其实棚屋没有门,只有个供人进出的框,村民好像也不习惯有门,大多在门口拉块布——村子只那么几十户,这么多年下来,都沾亲带故,反正都穷,并不防着谁。

卫来主要的职责是赶羊。

这里的羊散养,都趁晚凉时出来遛弯、啃草、闯门,然后被赶,可能是家常便饭。只片刻工夫,临近的几家已经几次大嚷大叫。每次卫来探身去看,都能看到从门里慢条斯理地走出一头羊。

他赶了两三只,眼见天黑得厉害,转身折了两根照明棒搁到高处照明,再一转头,又来了一只,正往门里钻。

卫来摁着它脑门心,就把它推出去了,骂它:“有人洗澡还往里去,要脸不要?”

话音未落,身后飘门呼啦一声,岑今出来了,裹着披绸,拿毛巾擦头发,边走边说:“没洗完,剩了大半桶。”

早说了用不了这么多,卫来一脸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角落里有床,扎起的木棍搭在石板上,凹凸不平。岑今过去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你去洗吧,不要浪费了。”

卫来说:“我洗澡方便得很,只要擦一下……”

及时刹住了——岑今的脸色忽然沉下来,还怪凶的。

真是,还不是沙漠用水不宽裕,要是足够,谁还不想洗啊——吃了一夜沙,海里泡完带出一身的盐,又是搭帐篷又是烧火的,他也想痛快地洗个澡好吗?

他矮身钻进帐篷。

里头的照明棒很暗,光下笼着两个铁桶,其中一个桶里的水,几乎就没动。

说了一桶足够,非让他多烧一桶……

卫来掀脱衣服,脱到一半,心里忽然一动。

他慢慢坐倒在地上,看着那桶水——他知道自己一定笑了。

真是……

岑今坐在床上,头发擦得越来越慢,凝神听帐篷里的动静。

你倒是洗啊,你不是进去睡觉了吧?你不是把水喝了吧?

“岑今?”

水声终于响起来,哗啦哗啦。

“嗯?”

“明天海盗就会过来了……那些海盗,是什么样的人?”

岑今皱眉:“这怎么讲得清楚。”

“大致给我讲讲吧。照面之前,我总得知道对手是什么样的人,是加勒比海盗那样,还是维京海盗那样?船上会升海盗旗吗?一个骷髅头,架两根交叉大腿骨的那种?”

岑今笑:“胡说八道……海盗大多是渔民,很穷的渔民。”

她思忖着该怎么样把这事说清楚。

起初的时候,索马里的渔民日子还挺好过的,毕竟国家海岸线有3000多千米,鱼类资源很丰富。但是后来,九十年代,前政府被颠覆,国家进入了十年的内战状态,到处是军阀割据。国家秩序的坍塌,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

首先是货币贬值。索马里先令成为世界上最不值钱的货币,2000索马里先令只约合欧元……不行,欧元约合不起,约合人民币4毛钱,而且还在贬值。

其次是欧美捕捞船只的到来。军阀各自混战,海岸线门洞大开,欧美捕捞船趁乱而来,在索马里海域采取灭绝性的捕捞政策,甚至驱逐渔民。自己国家的海域,自己捕不了鱼——政府没能力管,因为没政府——而渔民捕不了鱼,就没了生活来源。

再次……

咦!

进来一只羊。

岑今盯着羊看。

它也盯着岑今看,面相很纯良。

岑今慢慢把腿缩上床,心里默念:别过来,我刚洗完澡。

羊好像对她确实也没多大兴趣,过了会儿便偏转头,好奇似的盯住了帐篷的飘门。

水声传来。

女人是水做的,这一刻,岑今觉得自己是坏水做的。

她在心里说:去,乖,进去。

然后,羊就进去了,慢条斯理,毫无心理负担。它大概以为,和历次闯门一样,这不过就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卫来的吼声传来:“要不要脸!流氓!”

帐篷里一通桶撞、水翻、羊叫。

然后,飘门一掀,卫来出来了,全身水淋淋的,大概还没顾得上擦,只套了条短裤,手里……

没错,他一只手攥着山羊两只前脚,沉着脸往外提拖。山羊一脸被侵犯的惊恐,两只后脚在沙地上踢踏,屁股死命往后赖。

——你干吗?你干吗?我就看看,你干吗?

岑今掀起披绸多出的一角,慢慢给自己扇风。

“卫来,你是外国人,刚到人家的村子。这羊是村民的财产,你要是把它弄死弄残了,村民再合伙把你弄残了——这可是外交事件。”

卫来咬牙,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起过把羊宰了的念头。

但就这么放它出去,他心有不甘。

他继续把羊往外拖。

岑今的目光一直追过去。卫来停在棚屋外,挑了根又粗又牢靠的栅棍,把羊硬生生提站起来,两只前脚跟栅棍交叉,绳子三绕两绕,捆了个扎实。

羊支棱着腿站着,发出咩的一声,目光里充满绝望: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它本不该这么快直立。

站着吧你!

卫来抹了把脸上的水。

幸好都快洗完了,桶虽然翻了,费的水不多——他进了屋,摘下帐篷撑架上挂着的毛巾,悻悻地边擦身上的水,边坐到岑今边上。

她继续扇风。

卫来忍不住问:“你就没看见那羊?”

“没有。”

岑今很诚恳,“当时我一直在想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所以……完全没注意。”

行吧,明知道她脱不了干系,但能怎么着?

卫来吁了口气:“那说回索马里,海盗是什么情况?”

岑今看着他:“发生那样的事,就……过去了?”

至少抱怨两声、咒骂两句……居然没事人一样继续聊海盗,心大得可以开船了。

卫来说:“怎么着,不就被羊给看了吗?”

岑今笑笑:“谁知道呢,帐篷里的事,反正只有你和羊知道。”

卫来牙痒痒的:“它刚一进去就被我轰出来了,几秒的时间,能发生什么事?”

岑今偏过头不看他,裙裾掀得不紧不慢,自言自语:“那谁知道啊,一眼万年,瞬间即永恒,宇宙大爆炸,也就一两秒啊,然后万物生。”

卫来气笑了,齿缝里迸出字来:“岑今。”

岑今转过头。

他伸出手指点她,没戳到,还算是克制。

他说:“你也是运气好,是我的客户。”

雇佣关系、一纸合同,这些对他确实还都有约束的效力。

换了是麋鹿,这么挑衅他,老早就被拆了骨头下锅炖了。

换了是可可树,老早就被劈成柴炖麋鹿了。

你运气好,还能在这儿坐着,你要真是我女朋友,哪会跟你费这话,早就拖过来……

岑今斜眼看他:“是客户怎么了?”

她微侧着头,下颌扬起,脖颈一侧漂亮修长的美人筋把他的目光一路牵向锁骨的浅涡和圆润的肩膀。

卫来喉咙发干,再说话时,声音低沉沙哑,急需一盆冷水内淋外浇。

于是他说:“你现在给我讲一下海盗。”

是该说回海盗了。

照明棒的光又快耗没了,整个渔村都没有亮,风送来海浪声和略腥咸的气息。

岑今说:“海盗就是渔民,很穷的渔民。

“索马里爆发内战以来,社会和教育体系都已经崩塌,文盲率很高,接近八成。官方语言也不是英语,有时候,小一点的海盗团伙,一群人中也没一个会英语的。想和船东谈判,还得掏钱雇个懂英语的,还要支付长途话费。”

卫来想笑:给他打电话的那个海盗,英语还算顺畅。看来虎鲨是当地最大的海盗头目这话是说得通的——手下的各类“人才”还算齐全。

“他们的仇恨一直在发酵:一是世代打鱼的海域,自己不能去,去了还要被外国渔船驱赶;二是灭绝性的捕捞政策,使得海里很难捕到鱼,断了生活来源;三是军阀混战,本来就饿殍遍野,联合国送来的救济粮,还都让有枪的人给抢了……”

卫来沉默。

记得白袍跟他说过,虎鲨起初也只不过是个领粮食的难民。

“几年前的印度洋海啸,又意外地掀开一桩生态灾难:欧洲一些国家利用这里的政府无能,将本国的核辐射垃圾、化工有毒废料运到这里倾倒。海啸把这些有毒垃圾翻上了海岸——那些沿岸居住去捡垃圾废料的人,很多受到辐射感染,一年内就有300多人死亡。”

卫来纳闷:“欧洲离这儿挺远的啊,千里迢迢过来倒垃圾?”

“欧洲对核辐射垃圾有处理标准,一吨的处理成本是1000美元左右。但是他们辗转和这里的政府签了合同,倾倒一吨,支付8美元,这么一算,运输成本根本不算什么。”

卫来叹息。

他想起那个唐人街老头儿摇头晃脑念的古文:“人之生,譬如一树花。”

子宫结胎,都是同一棵树上、同一树花,但飘去哪里就很难说了:粪坑、酒席、堂前、脚下。

那里金贵,有毒垃圾要封存、隔离、高科技处理。难道这里就低贱?8美元,哗啦一倒,继之以感染、变异、死伤。

“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地渔民仇恨一切,仇恨外国人,也仇恨政府。起初,有外国船只经过,他们上去打劫、搞破坏、扣押船员,纯粹出于泄愤。

“忽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船东居然找中间人向他们递话,表示愿意支付赎金把船给拿回去——原来不打鱼,也能赚到钱。

“然后,一个行业就产生了。”

照明棒彻底不亮了,羊立起的影子斜拉在沙地下,伴着一两声呜咽似的咩音。

“除非将来这个国家可以真正强大,否则海盗问题很难解决,越压制越猖狂——现在亚丁湾的护航舰队越来越多,但海盗的袭击不减反增。

“而且,有人做过调查,索马里的民众超过半数赞同这种行为,他们觉得海盗是英雄,给他们出了气。另外,海盗拿到赎金之后,会去花天酒地——那一地带依托着海盗的消费,又形成了一条特殊供应链:食品、烟酒、女人。换言之,海盗又养活了一大批人。”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条分缕析。受曾经的职业影响,这是她做事的习惯,说什么都要说清楚内因外因、前因后果。

她看向卫来,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很闷。

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和眼睛。

岑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明天见到海盗,不要带着很猎奇的目光看他们。除了那些头目,他们大多是跟风的穷人,赤脚、不识字、满怀愤懑、生了病没钱治、分到了钱就去花天酒地。不用跟他们争辩逻辑、道理、是否违法,他们不懂。”

卫来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这条船不重要,暗地里还是做了不少功课啊。”

“功课倒没怎么做——在土耳其的时候,有个人塞给我一本分析海盗的杂志,无聊的时候,我就翻了一下。”

卫来心中一动:“你看了?”

“不然呢,拿来扇风吗?”

“杂志上还说了什么?”

“还说有专家谴责那个第一个付钱的船东,觉得他开了个很烂的头——如果海盗不知道还能赎船这回事,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劫案了。截至目前,亚丁湾的船只劫持,支付出的最高赎金是150万美金。”

难怪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天狼星号。这一次,海盗叫出了2000万美金的高价,船东们都怕沙特人再开一个烂头。

卫来压低声音,形同耳语:“能问一个……问题吗?”

他想问的,应该属于商业机密,所以不自觉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尽管墙外其实只有羊。

岑今的身子倾过来些,声音也故意压得很低,像接头:“你说。”

真是……也挺能演的。

“沙特人的心理价位,是多少钱?”

岑今伸出手,指尖触到他手背,然后轻轻写了个“5”字。

“500万?”

“最多500万,给我的酬金是30万。”

2000万和500万,这都不是对半砍了,这是要从海盗的牙缝里生拉硬拽出1500万来。

卫来皱眉,总觉得无从下手。

“有把握吗?”

岑今笑:“开始我答应了,后来我又涨价了,我要50万。”

卫来也笑:“真巧,涨价那次,我好像看到了。”

记得白袍亚努斯被她的坐地起价气得跳脚,这还不止,她还不接受一半定金制,要求所有的钱一次性打进账户,拿到钱之后再出发。

卫来一直想不通:“他怎么就答应了?”

“因为我跟他说,给我50万,我把赎金谈到300万。”

卫来倒吸一口凉气。

300万。

海盗舍得吗?这都不是吐骨头,是直接往外吐肉了啊。

“小姐,你要怎么谈?”

岑今说:“上了船之后,你别漏过我跟虎鲨的每一句话,就知道我怎么谈了……你不信我谈得下来是不是?”

卫来说:“我信。”

他躺下去,双手交叠着枕到脑后。床上的树棍削得凹凸不平,有一些枝瘤还在,硌得他后背疼。

他又说了一次,刻意轻佻和无所谓的语气:“我信啊。”

岑今冷笑了一声站起,披绸裹紧,说:“那走着瞧。”

她一路走进帐篷,卫来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身影微笑。

自己都说不清——当她说出“我把赎金谈到300万”的时候,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骄傲。

她离开的背影,像个冲锋陷阵的斗士。

去吧,去海盗的世界里兴风作浪,搅他个人仰马翻好了。

愿意为你保驾护航。

他闭上眼睛,将睡未睡的时候,唇角还忍不住弯起,喃喃了声:“300万。”

月色皎洁。

棚屋外,那只前脚被吊起的山羊认命了,脑袋耷拉到一边,百无聊赖。

我不就看看嘛……不就舔了你一下嘛……

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