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青花记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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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房里蒸汽盈室,展昭在池边踱了一回,回头看池子里优哉游哉的两人,心中实在是要叹倒一座山。

徐庆一头扎在池底,憋不住了才呼啦啦冒出水面,抹一把面上的水,眼睛瞪得老大:“哎,展昭,要不要下来一起?”

展昭面色一沉:“不用。”

“三哥,何必招惹他。”白玉堂倚着池壁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是官,我们是民,还是有案在身的嫌犯,你说,他会不会下来一起?”

“那倒是。”徐庆往身上泼拉了几捧水,也学着白玉堂的样子倚着池壁,双臂搭着池边,好不逍遥自在。

展昭有些动气:“白玉堂!”

“知道了展大人。”白玉堂眼皮掀开条缝,透过池水面上袅袅雾气,看对面模糊的人影,“皇城走水之时,五爷还在洛阳快活逍遥,一班子江湖朋友可以为证。展大人若是不信,尽可飞鸽传书,召他们前来问个清楚。那么多人的供词送到官家前头,还怕官家为难我吗?展昭,怎么说你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怎生一点揣度都没有,慌里慌张,还没五爷来得稳当。”

展昭竟是不恼:“如此一来,自然是好。只是……那幕后栽赃陷害之人,白兄就不想会他一会?”

白玉堂心中一动,慢慢睁开眼来。

“宫里起了一把火,放火是我就是我,如果要问我是谁,陷空岛上来找我……能写出如此歪诗,想来也是个歪才,我的确有心拜会……”白玉堂忽地勾唇一笑,爽快拍板,“好,展昭,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展昭的法子很简单,放出假消息去,宣称白玉堂已然受缚,羁押开封府大牢,守株待兔,引君入彀。

“慢着慢着,”白玉堂凤目眯起,双臂舒服地枕到脑后,“展昭,身为开封府的护卫,像我们这样的守法百姓受了诬蔑,你不是该尽力奔走擒拿凶犯吗?怎么,没辙了?办案不力,主意打到五爷头上来了。你们开封府的大牢是什么镶金嵌玉的好地方不成,五爷为什么要去住?”

展昭淡淡一笑:“只是对外声称白兄已经受缚而已,并不当真要委屈白兄受囹圄之灾。当然,白兄若是住惯了这样的舒服房子,想要换换口味,开封府的牢狱也会对白兄大开方便之门。”

“免了!”白玉堂表示十二万分地不领情,“话说回来,展昭,你就这么笃定那个人会自投罗网?万一他不上当,五爷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有了法子,总得试它一试,倘若试都不试,岂不是全无出路?”

“展昭,真没别的法子了?”徐庆纳闷,“那什么走水的地方,就一点线索都查不到?宫里头那么多侍卫,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歹人的行踪?”

“哎,三哥,说这些没用的干吗?”白玉堂懒懒叹了口气,“若真有法子,这猫能跑到这里来找我们吗?说到宫里的侍卫,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没人注意到那歹人的行踪……哎,展昭,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眼见白玉堂一脸讳莫如深,展昭心生警惕。

“因为朝廷里的这么些人,都是……”白玉堂盯着展昭,唇角笑意越发嚣张:“吃——干——饭——的!”

展昭也不恼,整了整衣裳,慢条斯理:“展某不同你计较。”

白玉堂一下子乐了:“哟,展昭,越发不受激了,包大人调教得你好猫性子……”

转念一想:“不对,你跟包大人也有些年头了,那时也没见你这么耐得住气,是谁这么大本事,磨得你越发懂事了?”

展昭只当没听到:“老鼠果然就是老鼠,再怎么洗,身上那股子酸臭的汤饭气,也是洗不掉。”

白玉堂一时没找到应对之语,竟眼睁睁看着展昭出去了。

徐庆神经大条,好久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于是白玉堂恼羞成怒了,他对展昭不负责任信口开河的行为表示了严正的抗议。

“明明就……洗掉了!”

当天晚上,白玉堂大摇大摆地入住了开封府的客房,美其名曰既然是要做戏,那就要似模似样。

与此同时,锦毛鼠被羁押开封府大牢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沸沸扬扬地撒播了出去。

公孙策对白玉堂的入住表示很有压力。白玉堂没来之前,他就纳闷自己的头皮为什么一直发麻,白玉堂出现之后,他顿时就醒悟了。

虽然说现在白玉堂和展昭的关系已不似先前猫鼠名号之争时那么紧张,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眼见两个如此有精力、战斗力、爆发力的人在方圆这么小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公孙策就很有把他们一个安放天涯一个踢归海角的冲动。这种冲动在白玉堂手按画影斜乜展昭来了一句“要不要比画比画”之后达到了顶峰。

公孙策赶紧就把展昭拉到了一边。

“该去看端木姑娘了。”

他觉得现在唯一能支开展昭的法子就是把他打发去端木翠那里了,如果端木姑娘给力一点的话展护卫就能晚点回来,到时候说不定白玉堂已经睡了,那样就不会横生事端了……

如果端木姑娘能更给力一点的话展护卫今晚就能不回来……

展昭神色忽然就有点异样,说得也有些勉强:“今日府中有事要忙……改日再去不迟。”

“哪里忙了?”公孙策不解风情。

被撇在一边的白玉堂冷哼一声,朝这头翻了个白眼,对两人这种避在边上窃窃私语的小家子气行为表示不屑。

展昭不想明言:“先生,展某还有事,先去忙了。”

公孙策看着展昭的背影不明所以,末了摇头,叹息似的喃喃自语:“现在能看到,还不多看看,哪天走了,就真看不到了……”

展昭似是没有听到,步伐不改,原本垂下的手却突然攥了起来。

公孙策叹息完毕,转身过来时,白玉堂正莫名其妙地看他:“什么叫‘现在能看到,还不多看看,哪天走了,就真看不到了’?公孙先生,看的什么新奇玩意儿?”

公孙策乜了他一眼,慢吞吞道:“神仙!”

再然后,他满意地看着白玉堂无语离去的背影,笑得很是得意:“就知道你不会信的。”

之前既对公孙先生说了有事,就不好在府里待着,况且,自己也并不当真想待在府里。晚膳过后,展昭便出了府。白玉堂先还想跟出来:“展昭,喝酒去吗?”

展昭回了两个字:“巡街。”

“你不是四品官儿吗,还要巡街?”白玉堂鄙视归鄙视,到底没深究,晃晃悠悠回房了。

夜晚的东京城热闹不减,展昭心中有事,只是信步随人流而走,不觉便行至马行街附近。马行街是城内一等一的酒楼繁盛地,人声喧嚣,呼声四起。有宋人在《铁围山丛谈》中记述说:“天下苦蚊蚋,独都城马行街无蚊蚋。马行街者,京师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而马行街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更鼓罢,故永无蚊蚋。”

马行街以油却蚊蚋,此处的繁华热闹可见一斑。

展昭只是行路,心不在焉,忽地有人到面前,很是熟络地叫了一声:“展大人!”

展昭这才回神,看眼前人时,原来是刘婶。一怔之下,不觉向刘婶身后看去。

刘婶猜到他的心思,笑道:“姑娘没跟我一道,我给姑娘备了晚饭之后就走啦。”

自从端木翠在院中花圃以花为胎养取破碎魂魄以来,为了怕刘婶受到惊吓,入暮之后便打发刘婶返家。这一节原也跟展昭提过,只是现下展昭心中挂碍太多,一时倒是忘了。

反应过来之后,展昭微笑:“刘婶怎么会在这儿?”

刘婶一抬手,手中正拎着一个油兜子:“来买些猪胰胡饼,家里的小子们爱吃。”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展大人现下不忙,怎么不去找端木姑娘?”

又是这个问题……

展昭笑了笑,尚未思及怎么回答,刘婶自说自话开了:“那么一个年轻姑娘家,整日闷在房里,岂不是要闷出病来?展大人,城里的夜市这么热闹,倘若不忙,也带端木姑娘出来逛逛。上次我闲着跟她讲瓦子里的傀儡戏,她听得津津有味,我问她看过没有,她只是摇头。我有心带她出来逛逛的,又想着终是年轻姑娘家,让我这老婆子带着抛头露面不妥当……”

展昭一时听得失神,似是问刘婶又似是自言自语:“端木……喜欢看傀儡戏?”

“给她讲的时候,她听得入神,都不带挪窝儿的。”刘婶笑,“两只眼睛溜溜地圆,睁这么大……”说着,她还伸手比画,腕上套着的油兜子一晃一晃的。

刘婶惦记着家里的娃等着吃猪胰胡饼,很快便离开了。展昭却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乱得理不出个头绪来。直到有车行的伙计拉货过来,在身后一迭声地请:“这位大人,借个道成吗,借个道……”

展昭蓦地转过身来,那伙计吓了个激灵,展昭却不理会他,大踏步转身离去。

到了端木翠门口,原本想伸手叩门,手到门上,又慢慢收回来。

以往他日间忙碌,往往到得晚上才有时间过来,那时刘婶早已走了,他叩门时,总是端木翠兴高采烈过来开门。

这时他突然想知道,开门前的那一刻,她究竟在干什么。

展昭退后两步,四下看了看,忽地促狭心起:往常藉由门进出,这次何不做一回墙上客。

提气上跃,方稳住身子攀住院墙,看院内时,蓦地愣住。

她原来并不曾进房,抱着膝盖坐在进房的阶上,身边有一盏桐油灯,灯焰小小。她伸手去捻灯焰,吹一口,灯灭,捻一下,焰起,再吹一下,灯又灭,复捻一下,焰又起。

展昭怀疑自己若是不来,她能这样乐此不疲地玩一晚上。

不是没有见过她安静的模样,但是安静到近乎寂寞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只看一眼,展昭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生气不理人,可以发脾气吵架,但是,实在不应该寂寞的。

趁着她尚未察觉,展昭悄然撤手下来。

他在墙下站了许久,眼眶不觉酸涩,顿了顿,深深吁了口气,走到门边,轻轻伸手叩门。

展昭听到院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刚停手,门便开了。

“哎,展昭。”端木翠又惊又喜,带着三分得意,“我刚才还想,你会来的,结果你就敲门了!”

展昭没说话,只是仔细看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方才寂寞的模样。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哎,展昭。”端木翠让他看得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不见他反应,心下有些着慌,“展昭?展昭?”

“嗯?”展昭回过神来,伸手捉住她的手放下来。

端木翠没好气:“你傻了吗?我喊你那么多声。”语毕头一歪,“你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又来怎么了?”眼见她挡着门,竟是一副不让进的架势,展昭不觉微笑。

“大丈夫言而无信。”

展昭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端木姑娘说得是,言而无信,何以为言,确实不该来的。”

语罢,竟真的当着她的面转身离去。

端木翠眼睁睁看着他走远,一时摸不清他在唱哪出。

正犹豫是不是要叫他时,展昭又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一脸的为难。

“只是……”他好看的眉峰蹙起,“实在找不到别人陪我去看傀儡戏,怎么办?”

白玉堂自己在房里躺得四仰八叉,那头徐庆闲得发慌,晚膳后急吼吼跑来开封府,一进门就嚷嚷:“五弟,五弟!”

正东张西望,一粒飞蝗石嗖地擦着自己鼻尖过去。顺着来势看过去,对面的厢房窗扇大开,白玉堂懒洋洋窝在椅子里,两条腿高高架在桌上,右手高擎了盏细长嘴儿的酒壶,正仰头欲饮。

“哎,五弟。”徐庆兴冲冲进来,“难得咱兄弟来开封走一遭,闷在屋里干什么,走,出去遛遛。”

白玉堂乜了他一眼:“三哥,怎么说这也是开封府的地头,你在里头大呼小叫的,当这是陷空岛了?”

“哎哟……”徐庆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忘了忘了,不过,包大人也不会跟我计较。哎,五弟,走是不走?”

“不走。”白玉堂懒懒的,“有什么好看的,无非瓦肆百戏。”

“瓦肆百戏怎么了?”徐庆奋起捍卫民间艺术的价值,“叫你耍,你还耍不来呢。”

“我有正事。”白玉堂屈指弹了弹酒壶肚子,指尖叩处,发出好听的清脆声响,“你没听展昭说吗,守株待兔,引君入彀,爷要在这儿等那陷害小爷的恶人。”

“哎哟……展昭说,展昭说,”徐庆故意拿话挤对白玉堂,“老五,什么时候展昭说了话,你当圣旨一样扛着?”

“我呸!”白玉堂腾地就坐直了身子,“爷什么时候把那臭猫的话当回事了?爷不是说了,要在这儿等那陷害小爷的恶人!”

“今儿刚把风声放出去,那人就来了?”徐庆梗着脖子,“再说了,晚膳刚过,府里灯火通明,外头人来人往,那人是脑子进水了挑这时辰来?依我说,咱就出去遛它一遛,吃饱喝足了,正好夜半擒贼!”

事情的末了,白玉堂改换了装扮,还是跟徐庆一同出门了。

改换装扮是徐庆的意思,这大老粗有时也精细得很:“你别整这套白茬茬的衣裳,怕人不知你是白玉堂吗?那人要是在外间守着,见到你大摇大摆地乱晃,一准知道你不在牢里,你还怎么守株待兔?”

千不情万不愿,白玉堂还是把装束给换了,上唇还滑稽地贴了两缕小胡子,一边走一边抱怨:“爷素日里夜行都不改衣装,此番这么遮遮掩掩,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徐庆可不关心别人是不是会笑掉大牙,他在人流如织的夜市间且走且停,遇到感兴趣的摊子,便凑过去看一看。

白玉堂渐渐看出端倪来了,这徐庆不是来看戏的吧,都一连过了三个演戏的场子了,人家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很有赶超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架势。

再一看徐庆流连的店摊,白玉堂一肚子没好气。

“一个大男人,摆弄这些玩意儿算什么事?”白玉堂伸手拿过徐庆手中的胭脂盒儿,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睥睨的目光时不时往徐庆脸上溜一回。

“那个……大嫂操心我们哥几个的事……也没谢过她,买点东西……聊表心意……”徐庆心虚。

“哦……”白玉堂故意拉长调调,“那你慢来,慢慢来。”

语毕也不看徐庆,自顾自东瞅瞅西瞧瞧。

展昭和端木翠,就是这个时候撞入他的视线的。

看到他们的刹那,白玉堂的脑子有片刻停止一切思维活动,然后,超速运转。

凭良心说,展昭身边多了个姑娘,他并不怎么惊讶,大家都是男人不是?没有男欢女爱,哪来子孙后代?理解,理解。

但关键是,这姑娘他居然打过照面的,而且拜她所赐,他险些挨了这一生中第一次扫帚。

所以再借给他一个脑子,他也想象不出这两个人会在一起的。有一瞬间,他甚至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是这张扬跋扈的姑娘犯了事,被展昭依法带回开封府?

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摒除了:两人言谈神色之间甚是亲密,尤其是展昭,低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回护之意……还有那个姑娘……

原来这姑娘也会和和气气地说话,温温柔柔地笑。

“哎,老五,看什么呢?”察觉到五弟半天没说话了,徐庆好奇地抬起头来张望。

就连白玉堂都惊诧于自己的反应居然如此迅速,他一手掰过徐庆的脖子。可怜徐庆,人影儿都没看到一个,脖子险些被白玉堂掰扭了筋。

“你!”徐庆气得要命,一边嘘气一边伸手揉着脖子。

“那个……三哥,”白玉堂讪笑,“我忽然想起,刚才走过的地方,有一家卖钗环的,式样儿新奇得很,大嫂一定喜欢,走……带你看看去……”

不由分说,拽起徐庆便走。

方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惨叫,随即是骇极的惊呼声:“杀人啦……”

两人一惊,同时回过头去。这街上的人本来就多,街边有不少人听到了响动之后都向出事之处拥过去,刹那间那头已是水泄不通。

人声哗闹之中,有一人身形纵起,顷刻间跃至沿街屋檐之上,四下里迅速看了一回,极快地向着东首赶了过去。

“哎,老五,”徐庆伸肘捣了捣白玉堂,嘴巴朝那人消失的方向努了努,“那是展昭吧?”

“嗯。”白玉堂含混应了一声,眼见已经有巡夜的差役听到动静后奔过来,他又催了徐庆一把,“横竖有官府的人在,走吧。”

之前也同展昭办过几件案子,闲聊时,展昭曾经提过,有些人专门选在人潮如水的闹市作案,那时大街之上摩肩接踵,凶犯借着遮掩,一击之下迅速离开,待到身后人发现苦主已经受伤或是殒命之时,案犯早已退开了一些距离,同时借着围观者的推搡扰攘,悄无声息逃离现场。

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比较适合的做法是即刻跃到高处,居高临下俯瞰人群。一般而言,大多数人是往凶案发生地拥来,案犯却逆人流而走,行色匆匆,神迹可疑。所以反应快的话,可以在第一时间锁定疑凶,否则机会稍纵即逝,再要查出凶犯,又要旷日持久。

方才,展昭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几乎算是听到声响之后即刻做出了反应吧,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御猫。

走了几步,白玉堂忽然心中一动,忍不住又向人群看了过去。

那里比先前更加拥挤了,外围的人看不到情形,扒着前头人的肩膀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张望。几个赶来的差役正呵斥着分开人群。

那姑娘,白玉堂心想,是被落下了吧?

白玉堂拉着徐庆走了一程,也是凑巧,竟真的叫他碰上了一家钗环店。白玉堂嘴一努:“喏,挑吧。”

徐庆被满目金玉的钗钗环环弄到头晕眼花,再加上店伙计天花乱坠地左推右荐,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左手钗右手簪的打不定主意。眼见他一时三刻完不了事,白玉堂索性到门外抱臂倚着廊柱等他。

正等得无聊,忽见一个六品校尉服饰的人急急忙忙过来,看看眼熟,似乎是开封府四大校尉中的一个。那人走得急,也没瞅见白玉堂,忽地眼前一亮,喊了声:“端木姐。”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到端木翠一个人沿着街边慢慢走来。

那人迎上去,也不知跟端木翠说了句什么,就见端木翠点了点头,那人又匆匆离开了。

白玉堂虽然不明就里,也猜了个八九分:定是展昭缉凶之后脱不了身,所以差旁人来跟端木姑娘报备一声。也不知两人原先是有什么节目,不过现在看来,八成是泡汤了。

眼见端木翠孤伶伶一个人站着,白玉堂心中先是有些唏嘘恻然,转念一想,又止不住幸灾乐祸:这坏丫头,那般挤对小爷,合该受人冷落的。

于是接下来,白玉堂的心情都很好。他唯一操心的事情是该如何把徐庆那不应该萌发出的爱恋掐死在萌芽状态——一定要说得委婉,免得愣头青的三哥想不开。

那时,端木翠正偏了头问展昭:“展昭,一折子戏要多久?”

展昭低下头正要答她,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惨叫,紧接着是慌乱的喊声:“杀人啦。”

两人俱是一愣,端木翠未及反应过来,眼前蓝影闪动,急忙仰首,也只捕捉到他迅速离开的背影。

人群刹那间拥过来,推搡呼喝,端木翠几乎立不住脚,直到巡夜的差役过来,她才得以从人群中退出来。

一时不知道要去哪儿,傀儡戏还要不要看?展昭还会回来的吧,那自己就不该回家,还是,原地等等吧。

她胡思乱想,又不敢走得太远,只是沿着街边,向前走走,又向后走走。差役很快将受害者的尸首送走,不消片刻,周遭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只是这热闹,到底跟她没什么关系。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来了匆匆忙忙的张龙。张龙只说是展大人走不开了,让端木姑娘先回去。

想必是出了大案子。

端木翠嘴上应了张龙,张龙走了之后,她反不想回去了,蔫蔫地随着人流挪着步子,忽然就涌上来很多委屈:早知道,在家里老老实实坐着多好,好过欢天喜地地出来,打了一篮子的空水。

走着走着有些乏了,索性在路边寻了个台阶坐下来。台阶边上是个捏泥人的摊摊,她抱着膝盖看花白胡子的老大爷捏泥人,开始只是彩色的泥坯子,然后有了圆滚滚的脑袋、眼睛、耳朵、衣裳,还有指甲盖大点的鞋履,倒也似模似样。

这一晚上,老大爷也不知道捏了多少个,她看得认真,反反复复地看,每次都像是头一次看到。

后来,那老大爷把工具都装起来了,端木翠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看老大爷。老大爷的眼睛瞪得更大:“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回家?”

说是夜市,到底也到了人流稀落的时候,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端木翠愣了一下,慢慢地起身回家。

出了夜市,主街之上更见寥落,远远地传来打梆的声音。端木翠先是贴着街边走,走着走着突发奇想,专拣街心横冲直撞地走,心里倒也慢慢得意起来:想那些个张扬跋扈的人物,平日里也是这样的,谁又不会摆谱了?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正自娱自乐,眼角余光忽地瞥到贴着街边墙根疾行的一抹黑影。端木翠警觉地回过头来,就听砰的一声响……

眼光落处,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砂碗儿,在墙角处打着转儿,似乎是刚被谁扔下的。换了普通人,定是揉揉眼睛,暗笑自己多心,不过可惜了,端木姑娘跟碗打交道的历史,实在是很长。

她走过去,俯身把碗给捡了起来,打量了一番,恫吓它:“少装了,我刚才见你有胳膊有腿的。”

那碗装死。

“那砸了算了。”端木翠说到做到,手一松,那碗向下疾落。

果不其然,伴随着微弱的骇叫声,端木翠清楚见到那急速下落的碗,伸出了胳膊腿儿。

端木翠抿嘴一笑,伸脚把那个碗勾住,足上使力,又把那碗抛回了掌心。仔细看时,那碗两条小细腿儿抖得跟筛糠似的,两只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缝开处,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乱转。

一点都不淡定,跟她们家小青花比,可差多了。

想到小青花,端木翠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实在是很想念那个傲娇的小破碗。

“哎,你,”端木翠瞪它,“是干什么的?”

“你、你要是杀我,你就死定了……”那碗哆哆嗦嗦地恐吓端木翠,“我、我老大,很厉害的!”

端木翠无语:谁说要杀你了?你该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慢着慢着,还有老大?

“你老大是谁?”端木翠好奇。

“就是我!”

如同一切黑帮片的固有定律,幕后大boss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主要演员背后。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端的是气势夺人!

端木翠无语,慢慢地回转身。

“小青花,许久不见,咋咋呼呼的本事见长啊。”

虽然没能看成傀儡戏,但是端木翠的心情,实在是出奇地好。

她窝在椅子里,椅子的两只脚离了地,前一下后一下地晃荡,手里捏了根筷子,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拍来拍去。再然后,她突然一瞪眼,一筷子抽在桌上:“都给我站好!”

于是,桌边上一溜排站着的三只碗,通通一个激灵,双手抱头,站得笔挺笔挺。

“小青花,”端木翠调子拖得老长老长,“不错嘛,我才走了多久,就另辟山头自立门户了?”

“主子我冤枉啊!”小青花激动得唾沫星子四溅,“我跟它们萍水相逢,都不怎么熟啊……”

“老大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一旁抱头的小义愤慨了,“你不是我们的帮主吗?”

“哟……帮主……”端木翠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么大架子,可见我这个门主,你是不放在眼里了。”

“没有啊,一直放在心里啊!”小青花一激动,抱头的手就放下来了。

端木翠眼睛一瞪,起手又是一筷子:“站好!”

小青花吓得一激灵,赶紧站好。

“你们两个,”端木翠笑眯眯地看大胤和小义,“都是哪儿来的啊?”

“回神仙娘娘的话,”小义——也就是方才的被害妄想症患者,赶紧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架势,“我和大胤哥都是宫里来的。”

“哦……大地方。”端木翠点头,“那跟小青花,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帮主……”小义一时间还改不了对小青花的尊称。小青花大怒:“谁是你们帮主,我跟你们又不熟!”

“帮主你怎么能这样呢?”还是大胤稳重些,“你不是还说只要跟着你就有肉吃吗?你还说要带着我们投奔白恩公……”

小青花吓得脸色都白了:“诽谤!你这是彻头彻尾的诽谤!”

“投,奔,白,恩,公。”端木翠每说一个字,就停顿那么一下下,她每停顿那么一下下,小青花就哆嗦那么一下下。

“这是怎么回事啊!”果然,端木翠怒了。

“神仙娘娘,我来说。”小义对小青花关键时刻抛弃帮众的做法非常不满,奋起揭发小青花。

于是……

从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邂逅小青花开始说起,重点渲染小青花对白恩公的仰慕,以及小青花是如何绞尽脑汁要接近白恩公,然后小青花如何在一个晚上纵了火,如何写了诗……

“宫里那把火是你放的?”想起收伏楚服的那个晚上,皇城莫名其妙出现的另一把火,端木翠恍然大悟。

“可不是!”小义彻底叛变,“小青子还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小青花差点气晕过去,刚才还青帮主呢,转眼就小青子了,这掉价也掉得太狠了。

“一石二鸟,怎么个一石二鸟?”端木翠奇怪。

“小青子说,一来可以找到白恩公;二来,把事情交给开封府,那个展昭又要吃苦头了!”

“这个关展昭什么事?”端木翠皱眉,同时招呼大胤和小义坐下,然后瞪一眼小青花,“站好!”

于是大胤和小义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揭发小青花对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的怨愤之情。

由于句句属实,小青花只能耷拉着脑袋,无话可说。

“今儿下午,我们探听到消息,听说白恩公已经被展昭拿回了开封府,小青子就带我们往开封府来。大白天不好露面,只好趁夜赶路,但是我们走得慢,天快亮才到夜市那头,想不到竟然遇到了神仙娘娘。”

至此,整件事情,端木翠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这些日子,展昭都忙得很,难不成,就是在忙小青花造出的这件案子?

端木翠若有所思。

展昭经手的案子,只要不是事涉怪力乱神,端木翠一般不会过问,除非展昭主动提及。所以这么些天,她只知展昭忙得很,但究竟忙什么案子,展昭不说,她也没问过。

端木翠脸色一沉:“小青花,你长本事了,真的要追随那个什么白恩公,你不会自己去找吗,干吗要在皇帝的御书房留书陷害人家?万一皇帝是个昏君,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那个什么白恩公给砍了头,你岂不是害了人家?”

小青花不吭声。

大胤和小义也不作声了。

“君子成人之美,你那么想追随白恩公,他又在开封府,那你找他去好了,我也不留你。”端木翠托起小青花就往外走,到了门口把它放门槛外头。小青花手足无措,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端木翠,端木翠也不看它,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回到桌边坐下,大胤和小义吓得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可以走,只一条,不要随便现了本形吓人。”

端木翠的脸色不好看,两只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关着的门。大胤鼓起勇气为小青花求情:“其实……神仙娘娘,青帮主它也挺惦记你的。”

端木翠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实,青帮主它也挺好的。”刚才揭发了小青花那么多,小义也有点过意不去,“它对神仙娘娘你,从来就没有半句不是的话。青帮主说了,是以为神仙娘娘被妖怪害死了,这才要找那个什么白恩公的……”

端木翠又嗯了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到门边,把门扇打开。

小青花正可怜兮兮地扒着门槛翘首以待,见到大门终于打开,又是激动又是伤心,哇啦哇啦泪飞顿作倾盆雨:“主子啊,我不是要追随白恩公啊,白恩公虽然对我恩同再造,但是我对他的感情没有我对主子的感情来得深啊。当时我是以为主子你死了,才明珠暗投、琵琶别抱啊,我要是知道主子你不死我绝对会守节的啊……”

它哭得伤心,端木翠也让它哭得鼻子酸酸的,一时心软,伸手托它在掌中软语安慰:“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也怪不得你,别哭了……”

小青花受宠若惊,它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温柔对待,一时情感翻滚如潮,恨不得以死明志:“主子啊,我当时是想跟你一起去的啊。我当时想把我自己烧死的啊,想不到没烧死我自己反而把草庐给烧了啊,后来我又想跳城墙,被白恩公给救了……”

端木翠半晌没动静,小青花还想抒发一下久别重逢的欢悦之情,端木翠阴恻恻来了一句:“我的草庐,是你烧的?”

掩面,镜头拉远,咱不忍再看了。

守株待兔,守株待兔,白玉堂守了一夜的株,也没等来那只自投罗网的兔子,反倒等来了……咦……

端木翠拎着食盒,一进门就撞见了早起的白玉堂,两人一般大眼瞪小眼,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白玉堂先反应过来,笑得幸灾乐祸:“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想想在理,被人扔在大街口不管,可不是赶早兴师问罪来了?

端木翠没空理会他话中有话,唇角一扬,笑得异样灿烂:“白五爷,又扒了哪位姑娘家的墙头,被开封府给逮进来了?”

这个……死……丫头……

白玉堂暗暗咬牙:死丫头,休想嫁进我们陷空岛的大家庭,休想!有这样的三嫂,他白玉堂铁定英年早逝,碎了一地美人心。

端木翠正自鸣得意,忽地灵光一闪——

慢着慢着,白玉堂,白恩公,白恩公在开封府,白玉堂也在开封府,难不成小青花口中的那位白恩公,就是这个白玉堂?

要不要真的……这么巧?

小青花想追随的,就是这样的……人?

端木翠撇嘴,后头张龙急急赶过来:“端木姐,听衙役说你过来了。”

白玉堂嗤之以鼻:端木姐?开封府的差役怎么也这么酸掉人的大牙?四处攀亲戚,不嫌臊得慌。

“展昭呢?”端木翠不理会白玉堂,白玉堂也懒得理她,大摇大摆从她身边过去。

“展大哥还在大人书房,知道端木姐来了,让我带你去房里等。”

“还在大人书房?”端木翠好奇,“一夜没睡?为了昨儿晚上夜市的案子?”

“可不,”说着说着,张龙止不住叹气,眉头也皱了起来,“昨儿晚上杀人的那个,岂止是展大哥认识,我们哥几个也熟得很。开封府一班衙役惯常在那里吃饭的,临街茶铺的老板李老实,多憨厚老实一个人,端木姐,搁着你,你能想象他拿把刀把自己的表兄弟给捅了?”

“昨儿他杀的,是自己的表兄弟?”

“可不。”张龙连连摇头,“任谁都想不到他会做这样的事。他娘子一年前给他生了个带把的娃,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守着茶铺子,虽然赚不了多少钱,难得的是平安二字。这一来全完了。昨儿晚上他娘子抱着娃儿哭到开封府,还是展大哥出来劝回去的,唉……”说话间,已到了展昭房门口。张龙为端木翠开门,“端木姐,你且坐坐,展大哥空了就来。”

端木翠嗯了一声,径自走到案前坐下,食盒一掀,小青花的脑袋就冒了出来:“主子,杀自己的表兄弟啊?”

“你又知道了?”端木翠瞪它,“展昭这么忙,你还给他揽这种破事!待会儿展昭来了,赶紧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倘若包大人要铡了你,也由得他!”

小青花不服气:“开封府没有碗头铡!”

“还要碗头铡?”端木翠冷笑,“往墙上一摔,弄不死你!”

真是太残忍了,小青花腹诽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还把食盒盖挪回去以寻求安全感。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端木翠心中一动,方站起身,展昭已经一个箭步跨了进来。

明明是急着来见她的,真的见到了,胸中忽然涌上许多复杂的情愫来,缠绕着丝丝的愧疚。

“哎,展昭,”端木翠仰起头来看他,“张龙说你一夜没睡,你困不困?”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很多,她还真的就忘记了夜市上被抛下的那一点点委屈,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展昭现出憔悴和疲惫的脸,还有眼底浓重的暗影:“展昭你困不困?”

展昭微笑,双手环住她的腰,轻轻把她拥进怀里,长长吁一口气,低声道:“傀儡戏我们晚上再去看好不好?”

“不看了,反正也不好看。”端木翠眨巴眼睛,伸手去触展昭眼睑下方,柔软的指腹触得展昭痒痒的,他笑着躲开。

“看着多没精神啊。”端木翠叹气,“展昭你闭上眼睛吧,闭一会儿。”

“闭上眼睛?”展昭的唇角扬起,“然后呢?让端木姑娘点石成金的手指碰一碰,又变得生龙活虎精神百倍了?”

“我以前是可以这样的。”端木翠不服气,“没准现在也可以呢?”

“那试一试。”展昭微笑,真的把眼睛闭了起来,睫毛微微颤动着,面上藏不住的笑。

“没准也可以呢。”端木翠嘀咕着,伸出手去帮他轻揉着两侧的太阳穴。

展昭没有睁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端木翠泄气,好像被人戳穿了心思一般,没好气地把手放下来:“好了。”

“好了?”展昭睁开眼睛,煞有介事地嗯了两声,然后感叹,“果然,神清气爽。”

端木翠噗地笑了出来,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不放:“又乱讲。”

她笑得格外明媚,展昭心中情动,低头吻下去。

衣袖忽然就被什么东西扯住了,确切地说,两人的衣袖都被扯住了。那股力道,似乎是试图把两人分开。

两人齐齐低头。

端木翠叹气,展昭却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见到了什么?一个故人!呃不,故碗!

“你你你……干什么?”小青花惊恐万状,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你你你……给我放手!你你你……你敢非礼神仙!”

想起方才的亲昵情状尽收小青花眼底,尽管这个旁观者是碗非人,展昭还是禁不住面颊发烫。端木翠也有些赧然,不过到底还是欺负小青花惯了的,反击来得异常迅速:“关你什么事?”

“关、关……我……什么事?”小青花结结巴巴,“他、他、他非礼……神仙……”

“神仙都没说话,要你多嘴!”端木翠凶巴巴吼它。

“可、可是……”小青花有点糊涂。

“可是什么?”端木翠不给它反应过来的时间,“我带你来是干什么的?还不把你陷害那个白玉堂的事讲出来?”

“陷害白玉堂?”展昭吃惊不小,“端木,你是说,陷害白玉堂的……是它?”

“是谁?”伴随着诧异问话,白玉堂一脚跨进门来,“展昭,你刚才说,陷害我的是谁?”

端木翠和展昭齐齐回头。

看到端木翠,白玉堂下意识哼了一声,待要说话,忽然发现……

眼前的构图有点……不和谐啊……

端木翠和展昭的中间,桌子上搁着的……那是一个……碗?

也不对啊,这碗的下头,怎么还支棱着两条腿一样的东西?

白玉堂晃了晃脑袋,得,管它支棱着两条腿还是三条腿呢,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刚才,展昭似乎说到陷害自己的人,莫非已经找到了?

就在他准备华丽丽地忽略小青花的时候,小青花采取了主动。

“白恩公!”

一边打招呼,还一边冲着白玉堂挥了挥手。

白玉堂瞬间就石化了。

向他打招呼的是一只碗?一只碗向他打招呼?莫非自己在做梦?

展昭咳嗽了两声。白玉堂来得突然,他没来得及让小青花藏起来,当然,这主要也怪小青花很极品——你不声不响地装死不就行了?何至于骚包到要跟白玉堂打招呼?

端木翠看看白玉堂又看看小青花,虽然她并不主张让小青花在人前如此肆无忌惮地抛头露面,不过,事已至此,也好,就让小青花当着白玉堂的面交代“罪行”,一了百了,省得后面还得找借口跟白玉堂解释。

她清了清嗓子:“小青花,你把事情的经过……讲一讲。”

于是在懵懵懂懂茫茫然然的情况下,白玉堂听完了整件事情。

居然还从那么久远的时候追溯起吗?他救了一只跳城墙的碗?仔细想想,似乎真的是有这么回事,然后这只碗就想追随他?再然后,就有了皇城走水这一出?哦,对了,还有那首让他“惊艳”的诗……

世上本无事,庸碗自扰之。所以,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这只……碗?不不不,最关键的不是这个,最关键的是,一只碗怎么会有胳膊腿儿,怎么会讲话?

“这是个……碗精?”

听完整个故事,白玉堂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完全偏离主题。

展昭叹气,看来,在白玉堂眼里,所谓的陷害不陷害,都不值一提。

小青花对“碗精”这样的定性非常不满,但是它又不好当着端木翠的面说自己是“碗仙”,只好闷闷地不吭声。

“世上真有精怪这回事?”白玉堂盯着小青花看个不停。

看什么看嘛,小青花暗自嘀咕,白长这么好看了,这么没见识,看见精怪就这么稀奇?太没内涵了,当初自己怎么就头脑发热准备投奔他了呢,真是美色误碗。还是原先的主子淡定啊,一看就知道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

“你是从哪儿来的?”白玉堂继续问不着边的问题。

“自己修炼出来的。”

两个人对答均不得要领。端木翠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出来为小青花代言:“总之呢,如今误会都解释清楚了,白五爷,你不会跟它过不去吧?”

白玉堂倒是想跟它过不去,不过,欺负一只碗……

“谁会欺负一只碗那么无聊……”白玉堂哼一声。

展昭和小青花齐齐看端木翠。

“看我干什么?”端木翠怒,顺手给了小青花脑门一记,“难道我欺负你?”

事情的末了,白玉堂搬回绸缎庄住了。

出门的时候,他问展昭:“那碗,跟那个端木姑娘,怎么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因为……”展昭字斟句酌,“端木姑娘颇为通晓玄门法术,跟那碗,颇有……交情。”

“玄门法术?”白玉堂皱眉头,“难怪行事疯疯癫癫,亏得三哥没娶她进门。”

“三哥?三爷?”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娶……端木姑娘?”

“可不,”白玉堂悻悻,“你说看上什么样的姑娘不好,什么样的人会喜欢这样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来,昨儿晚上在夜市,跟那姑娘肩并肩走着的,不就是……

于是在跟展昭大眼瞪小眼之后,白玉堂走为上策,干脆利落地撇下一句:“后会有期。”

最终,还是要包大人出面,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所以?端木姑娘希望我跟皇上说,在御书房内外放火留书的,是一只……碗?”包拯费了很大劲,才理清端木翠的意思。

“嗯。”她答得倒是轻巧飞快。

“这个……”包拯为难,“官家未必会信……”

“不信就说到他信啊。”端木翠说得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上次,我去文水收妖,包大人不是还向皇帝要到了龙袍?那次大人是怎么说的,还不是涉及怪力乱神?那次皇帝信了,这次为什么不会信?”

包拯被她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不能如实跟皇帝讲,但自己的形象素日里是多么严肃郑重啊,要自己言之凿凿地跟官家讲:“启奏圣上,御书房走水一案,真凶业已落网。据臣所查,那是一只碗。此碗跟白少侠颇有过节,因此设计陷害……”

包拯叹气。

倒是公孙策看得开:“大人,御书房走水,财物并无大损,亦无宫人伤亡,想必官家也不会太过追究,大人略略提及便是,无需如此烦恼。”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末了,包拯婉转地对端木翠转达了自己的期望:“还望姑娘之后,好好约束门下门人,切莫横生事端。”

端木翠不置可否,倒是她拎着的食盒里,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响。

看来,是小青花又傲娇了。

交代好事情,已然接近正午,展昭帮端木翠拎着食盒,送她出门。

方才还挺精神,但事情一了,疲倦就来得特别快,从包拯书房到开封府大门这一路,走了不到一半,端木翠便呵欠连连。

看她上下眼皮打架的模样,展昭很怀疑她能不能清醒地回到家。

“要不要去我房里睡会儿?”展昭微笑,“晚上一起用晚膳。”

“睡一会儿……”端木翠自言自语。

她倒是不在意是不是能多睡一会儿,只是,确实好像很久没有和展昭一起吃饭了。

“好啊。”她点头。

食盒唰地就被顶开了一条缝。缝隙里,小青花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那个……孤男寡女,不好同处一室……”

不待它说完,展昭砰的一声把食盒盖子盖上了。

端木翠脑袋一挨到枕头,眼皮便再也睁不开了,连展昭跟她说话,她都不带睁眼的。展昭一边帮她掖被角一边笑她:“怕是地震都震不醒你。”

端木翠嗯一声,往里缩了缩,整个脸都埋进被窝里。

展昭叹气,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这样睡,还真不怕闷死。”

端木翠努力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黏住了般沉重,只得低声呢喃:“展昭,你不要歇息的吗?”

“张龙、赵虎还在门房等我,去茶铺查李老实的案子。”

“很麻烦吗?”

“有点。”展昭微笑,“不过,比这再烦的案子都办过。”

“那就好……”她气息渐趋平和,展昭几乎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含混不清地来了一句,“早点回来。”

展昭失笑,一时间不想就这么离开,伸出手去虚虚沿着她的眉划下来,指腹触着她长长的睫尖,酥酥痒痒的。端木翠白皙的肌肤下渐渐泛出红润的粉来,呼吸也变得轻一下重一下的。

展昭逗她:“睡着了?”

她的睫毛急颤了几下,红润的羞色一直延伸到脖颈之上。展昭几乎快笑出声来,她要忍得多辛苦才能装出这副故意睡着了的模样?不过,在儿女私情之上,她的确是格外害羞,这样的害羞在他眼里,实在是极可爱的。她的确是要装睡的,如果是醒着,该是怎样的手足无措躲闪慌乱?

他慢慢凑近她的唇,温热的气息拂着她的脸。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展昭唇角的笑意愈来愈深。此刻,相对于吻她,他似乎更想见到她窘迫的模样,更愿意维持着这份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愫。

端木翠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出乎寻常地亮,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温软的唇贴住他的。

蜻蜓点水般,展昭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躺了回去,飞快地扯过被角把脸蒙住。

展昭听到她含混的声音:“也就这样……”

展昭不依不饶,把被角又拉下来,斜飞的眉微微一挑:“也就这样?”

“嗯。”有了方才的经验,端木翠觉得自己的回答很有权威性。

展昭坏笑:“那是因为你不会。”

“我不会?”

展昭没有回答她了,低头吻向她的唇。

“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近乎捣乱一样去吻展昭,她并不觉得紧张,但是展昭一旦靠近她,她的心就慌慌的,“那个……小青花还在……”

后面的话,展昭没让她有机会说出来。

房间的外间,有一只食盒静静搁在桌上。

食盒里,传来小青花跳脚的声音:“放我出去!为什么出不去!展昭!一定是你搞鬼!放我出去!我告诉你,我很厉害,我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

于是镜头转到食盒外。

我们看到,食盒的扣格上,华丽丽地插了一支……

袖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