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渺的一模成绩很好, 冲进了年级前三十。
但她并不满意,二模给自己施压后,成绩反倒不理想。
自从去玩过一次蹦极, 她心态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高考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转折点,十几岁上的年纪, 到底沉不住气。表面上看着正常,心里的焦虑却与日俱增。
她知道过去的成绩已成事实,不能再盯着不放,就是静不下心来复习。
群里好几天没动静了,高考是属于每一个人的战争, 他们是战友亦是敌人。
又是一个复习的不眠夜。
纪渺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楼下客厅的灯亮着, 没一会儿陈正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手里拿了瓶水,和纪渺楼上楼下打了个照面。
自从纪渺每次周考稳定在前五十,陈正已经不再帮她复习基础。
在进入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后,有意无意地,两人都在刻意避免碰面。
上下学尽量错开时间到家,吃完饭各自回房复习。遇到难题, 她不会像之前直接冲到他房间。她会发消息给他, 他做完把解题过程再发过来。
两人已经连着一星期没怎么说过话,连眼神都刻意避开对方。
他们的成绩稳定, 最后几天能受到的影响很有限, 但因为事关对方未来的人生,他们不敢赌,只能在这段时间里心照不宣地故意疏远。
陈正关了客厅的灯往楼上走。
凌晨天蒙蒙亮,昏暗的光线从一楼窗外透进来, 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变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五月的京城, 早晚温差大, 纪渺衣着单薄地站在房门外的栏杆处。
楼梯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昏暗的视线中飘来令人熟悉的薄荷味。
她买了瓶薄荷味的沐浴乳,可却发现和他身上的味道毫无相似之处。
她在暗沉的隐秘中不停地深呼吸,将她最喜欢的他身上的味道用力吸进肺腑中。
让它们能停留得久一点,支撑她捱过枯燥疲乏,没有尽头的复习。
还差两步台阶时陈正停下脚步,往纪渺的方向看了眼,“不回房间吗?”
“嗯,”纪渺拖着疲倦的尾音,随口道,“我充会儿电。”
陈正没问她怎么充电。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表情。
纪渺趁机看了楼梯上的身影好几眼才收回视线,转身回房。
“纪渺。”陈正突然叫了她一声。
纪渺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有事?”
陈正抬脚走完最后两步台阶,继续往前走到她身前。
在纪渺犹豫是直接冲回房间还是假意去卫生间时,陈正动作很快地将身上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在丢下句“早点休息”后他率先转身回了房间。
纪渺站在原地。
陈正的房门关了后,二楼平台再一次陷入一片暗沉。
男生的运动外套上,有一股干净清爽的薄荷香。
纪渺无声地笑了笑,带着她的充电宝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2016年夏
高考那两天,京城的天气出奇的好。
纪伯耀请了两天假,亲自送两个孩子去考场。
“两证和文具在文件袋,早上出门我检查过,”陈正说着把纪渺那份东西交给她,“矿泉水的包装撕掉了,瓶口开过,你喝水时当心点。”
纪渺心不在焉地接过。
“按照你的复习程度,考什么都不会超纲,”他说完似乎是不放心,又补了句,“就算遇到一时不会做的题,也别钻牛角尖,先放着,等……”
纪伯耀和司机的笑声同时从前座传来。
陈正停顿了一下,在他们的视线不断往后座瞟时,就算脸色越来越红也依然坚持着说完了对纪渺的嘱咐。
纪渺不像往常一样笑话他唠叨,不仅一言不发认真地听完,最后郑重地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检验这半年成果的日子终于来了。
纪渺既紧张又兴奋,上一秒对自己充满信心,下一秒又觉得很多知识点没复习全面,整个人恍恍惚惚不在状态。
但在听陈正说话时,哪怕是被翻来覆去在学校和家里听烂的长篇大论,配上他清冷沉稳的声音,也能缓解她不少的紧张,更是让她心里安定不少。
司机终于找到停车位停好车,准备下车时,纪渺拍了下陈正肩膀,很努力地挤出半个笑来。
“陈正,加油。”
陈正抬手轻柔地摸了两下她的头顶,很难得地面露微笑,说了声“好”。
即便只要他愿意,半年前就能被全国排名第一的政法大学提前录取,根本不需要参加高考,他也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保送。
只因他想要亲自陪她走这一遭。
高考结束后,纪渺狠狠睡了两天。
不管成绩如何,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她在需要付出的时候努力过,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刚考完大家都很安静,大概都和纪渺一样睡了个底朝天。
两三天后才渐渐热闹起来,各种群里都在约着出去玩。
高考复习这半年多来,除去京郊玩过次蹦极,纪渺每天两点一线,天天复习到深夜,和“玩”字完全不沾边。
被压抑了太久的玩心,高考结束后彻底被释放,纪渺几乎天天约了人出去玩。
陈正就没她这么爽了,高考刚结束,纪伯耀就带他去见了些人,又安排他在某个部门暑期实习。
他不是在实习,就是在图书馆,比起高三时更忙。
高考过去快半个月,两人在家里碰面的次数竟然屈指可数。
前几天纪渺天天出去玩,但玩来玩去,无非是吃饭逛街唱歌,很快就兴致缺缺。后来就懒得出门了,在家老实呆了几天。
只是早上她起床时陈正已经离开,晚上他通常都要呆到图书馆闭馆才回家,有时和纪伯耀出去应酬,更是直到凌晨都看不见人。
原本也不觉得,在家连着几天都没见上一面,纪渺心里才开始在意起来。
纪渺给自己定了个闹钟。
第二天早上七点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推开门,果然看见从卧室里出来的陈正。
他已经洗漱完,换好衣服拎着包,看样子连早饭都不打算在家里吃。
看见纪渺,陈正显然吃了一惊。
纪渺问:“去图书馆?”
陈正去兼职的单位会穿得更正式一点。
陈正“嗯”了声后往楼下走。
她往前跨了半步,急道:“能不去吗?”
陈正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有事?”
“……”纪渺语塞。
其实她也没想通为什么要特地定个闹钟,就为了早上见他,可见到他之后又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
没有任何理由。
更没有立场。
纪渺垂下头,神色黯然,低声说了句“没事”后不等陈正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她把自己扔进床里。
大热天用毯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起来,蒙了很久,直到身上开始冒汗,毯子里的呼吸变得浑浊,才不得不掀开。
她睡不着,也没法把自己热晕过去,在床上怔楞地坐了会儿,她不再折磨自己,干脆起床。
陈正已经离开。
隔壁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窗帘拉开一半,盛夏早上的日头已经很正,房间里被照得明亮一片。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干净,平整,有序,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纪渺走到窗边,看着两张并排摆在一起的书桌。
她的那张上什么也没放,高考一结束,她就让苏芸帮着把自己的复习资料打包封箱了。
陈正的书桌上,简易书架上依然摆满了书,只是不再和高三有关。
纪渺随意抽了两本,都和法律专业书籍。
她放下书,走到那排夸张的书架前,果然看见好几层书架上都摆满了同一专业领域的书,连司法考试的复习资料都有。
在自己睡得昏天暗地,在所有人因为高考结束,报复性地疯闹玩乐时,他不仅没有放松过一天,更是无缝链接地开始了下一个人生的阶段。
而他很可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正在纪渺对着一墙壁的书发呆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像是怕打扰房间里的什么,她退出房间才接电话。
*
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在纪渺眼前晃了两下,见她依然没反应,冰凉的玻璃轻贴了下她脸。
她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
陆宇飞瞧她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叹了口气,“不是你说来A HALF的吗,怎么看着心情不好啊?”
“谁心情好来酒吧啊!”身边的人说了句。
“有道理,”陆宇飞认同地点头,然后对纪渺说,“要不跳舞去?”
纪渺上次来A HALF也同样心情不好,在舞池里疯了会儿倒是好多了。
纪渺睨了眼挂在内场四周的巨幅屏幕,心有余悸,“别害我。”
回忆起上次那件事,陆宇飞依然愤恨不平,“不知道哪个傻逼,拍了你跳舞的视频发出去,那么巧竟然会到你们家老纪手里。”
陆宇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他舅舅狠狠骂了一顿。
这件事已经过去挺长时间,要不是触景生情再提起,纪渺都快忘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和某个人改变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模式。
在一次次的针锋相对中彼此试探,靠近。
“说起这事儿,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陆宇飞突然想到什么,“原来我们来A HALF的第二天,A HALF就被匿名举报了,举报内容是接待和卖酒给未成年,举报的证据就是你那个视频。”
纪渺抬眸看向陆宇飞。
“放心,只截取了视频里一个画面,你的脸也打码了,”怕她担心,陆宇飞赶紧解释,“我舅舅为这事儿,没少托人。其实一家酒吧没了就没了,对他来说连拔根羽毛都算不上,但A HALF对他有特殊……”
陆宇飞发现自己岔开了话题,顿了顿,又转了回来,“我舅舅最后找到拍视频的人‘教育’了一顿,然后顺藤摸瓜,把所有流露在外的你的视频,一个不留全都删了。”
身边有人听完陆宇飞的话,突然说了句:“我怎么觉得像是纪渺自己举报的,你舅舅一出手,视频就全删光了,最大受益者不就是纪渺吗?”
“胡说八道……”陆宇飞刚要反驳,心里却一顿,下意识看了眼纪渺。
陆宇飞当然知道不可能是纪渺举报的,但那人说的没错,最大受益者确实是她。
而除了她,不希望那些视频流露出去的除了她爸爸就剩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看纪渺脸上的神色,很显然她也已经猜到是谁了。
陆宇飞不禁皱眉,那人就不怕他舅舅小心眼发作撕了他?
纪渺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始终沉默不语。
如果能逼陆沉出手,纪渺毫不怀疑,自己的那些视频会被删得有多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