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渺再三解释自己没有被强迫和占便宜后, 陆宇飞那边才消停。
报复性玩了一天手机,纪渺也玩腻了。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懒散地靠在床头, 无聊中目光在房间四处打转。
这是自己的房间被“侵占”后,她第一次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房间里的格局没变, 大家具也没动,只把墙纸和软装换了。
原来的风格完全按照白厘的喜好,处处体现她的浪漫和天马行空的意境。
现在更偏于简约实用。
纪渺觉得平心而论,现在更好。
陈正搬过来三个月时间,房间里他的东西不多。
展示柜里摆了几个一看就很贵的Marvel手办, 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签名海报。
这些是纪伯耀为了迎合男孩子的喜好搞的。
而属于陈正的东西, 除了衣柜门上挂着的男生校服,全都在书架上。
陈正刚来家里那会儿,她偷偷溜进来过,一眼就被那一排夸张的书架吸引。
过去自己那个纯粹装饰用的小书架,被换成了一整面墙大小的定制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她原以为这些书不过是装装样子, 没想到无论她抽出哪一本, 都有翻阅的痕迹和内页上遒劲有力、渗透纸业的“陈正”二字。
她无法想象,一个每天被学业占去大部分时间的高中生,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阅读量。
她自问自己做不到, 除去上学和跳舞,但凡剩下一点私人时间,她一定会玩个彻底。
但在陈正的世界里,仿佛就只有上学, 看书, 考试, 竞赛。
这么看来,京大附中万人歌颂敬仰的大神,也没那么容易当。
纪渺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书桌前的背影上。
老别墅的隔音不好,有时夜深人静,她能听见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动静。
脚步走动声,开关衣橱声,电脑关机声。
当她听到那些动静时,会忍不住想象他在这个房间里会是什么模样……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潜移默化中,她其实早就对他产生了好奇。
从纪渺的角度看过去,陈正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
因为写字,身体往左边微微倾斜,T恤领口宽大,露出黑色发梢下一片冷白肌肤。
肩膀宽阔挺直,曲起的后背线条紧绷流畅,一双长腿隐没在书桌下。
她过去只知道他的脸比满分试卷更有看头,现在才发现,这人的身材也可圈可点。
体力更好,一手就能托起她,抱她上楼,也不见他怎么喘……
陈正一看完书就会马上规整地摆放回原位,不像她看到哪儿扔到哪儿。
他用过的演算纸会用燕尾夹按照时间顺序夹好,偶尔会去翻看前些天的解题思路。
而她根本不用演算纸,直接在卷子上涂涂画画。
他做什么都很专心,看书做题时根本不往手机瞟一眼。
时间再长,坐姿始终挺拔端正。
把前几天的作业补完,陈正打开电脑,开始看之前没看完的比赛集锦。
看完又接着修改他的高阶算法模型论文。
陈正关电脑时,已近半夜,纪渺都快睡着了。
以为他终于想起自己来了,没想到他根本没管她,离开了房间。
纪渺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脚,心里委屈巴巴,差点就要给外婆打电话。
秋季京城干燥风大,外婆常年咳疾,来一回病一回,所以这回她受伤,没人敢告诉她。
好在陈正很快就回来了,他把手上东西拿进卫生间后回到床边。
发现纪渺一脸倦意却还硬撑着,他多少有些歉疚,“想睡了吗?”
纪渺感动得差点落泪,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正刚伸手掀开被子,纪渺就往后躲,并和他商量:“还是把拐杖给我?总不能一直……抱吧?”
陈正不容分说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声音没什么起伏,“拐杖我放楼下了。”
纪渺埋怨道:“你是不是故意拖这么晚?”
“故意什么?”他装作听不懂。
纪渺偏过头,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你睡觉一向很晚,”陈正解释,“我以为你不想那么早洗漱。”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她是个夜猫子,确实睡得……
她突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睡得晚?”
陈正不解释,但解不解释已不重要,知道她睡得晚的原因无他——
她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他自然也能。
纪渺坐在卫生间的椅子上,她脚不能沾水,不能淋浴,只能用毛巾一点点擦身体。
在医院时有护工阿姨帮忙,眼下只能倚靠陈正。
陈正将毛巾打湿挤干后递给纪渺。
纪渺擦完脸、脖子和手臂,试着反手擦后背,尝试了几次,实在够不着只能放弃。
她把毛巾还给陈正,他接过后,却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目光愣愣地落在她后背上。
纪渺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她开口询问前,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帮我擦?”
“我……”陈正无意识捏紧手里毛巾。
“谢谢。”
纪渺废话不多说,道完谢后直接转过身,同时将长发往身前撩,露出自己的后背。
洗漱台镜子中,映出少年半个清瘦身影。
总是清冷淡漠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被温柔覆盖。
衣服下摆被撩起又放下,隔着温热毛巾,陈正手指的力度和触感,一路从肩膀到蝴蝶骨,再从脊柱到腰侧……
抓在椅子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纪渺屏住呼吸,轻咬下唇。
时间和空间在陌生而奇异的触碰中被放大扭曲,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好似浮在半空中,被托不到底的惶恐笼罩着。
心惊胆战的同时,也被一种从没体会过的奇异感觉占据心头。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毛巾渐凉。
他却没有停下,她也没有阻止。
“要解开吗?”
直到耳畔响起男生低沉却颤抖的声音,她才像是终于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要解开吗?”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他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某种阻碍,后背有一处始终擦不到。
“不用。”她偏开脸,躲开他令人感到不适的靠近。
“好。”他垂眸看着她脸颊上的绯红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渺感觉他拿出手时,手指有意无意擦过了她的肌肤……
陈正换了条毛巾。
纪渺接过后说:“好了你出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
纪渺觑了他一眼,玩味地问:“你要帮忙?”
擦完上身就该……
陈正脸一红。
似乎是为了找补回刚才的失态,纪渺故意逗他,“我倒是不介意你,就怕你……”
“我出去了,你扶着点,换洗衣服在袋子里,有事叫我。”陈正打断纪渺的话,说完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浴室。
看着仓促离开的背影,纪渺笑出声。
洗澡的事总算顺利解决,晚上睡觉又遇到了问题。
纪渺睡在陈正房间,他势必要睡其他房间。
纪伯耀的卧室在三楼,陈正如果睡三楼,晚上纪渺要是有什么事,照顾起来不方便。
苏芸的保姆房在楼下也是一个道理。
而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两人的卧室和书房。
按道理,她睡了他的房间,他自然是睡她的。
两个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可以随时兼顾她这里的情况。
可她能说服自己睡陈正的房间和床,却无法接受他这么做。
见她犹豫,他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去睡书房。”
“书房里没床,你怎么睡?”
“打地铺。”
陈正去衣柜里抱了床被褥出来,离开前被纪渺叫住。
她看了眼陈正,然后看向他怀里单薄的被子,犹豫再三道:“既然是打地铺,在哪儿都行。”
“比如?”
“比如……”她退让一步,“我房间。”
纪渺躺在床上,才搬走三个月,身下的床已经变得陌生。
辗转难眠中,一墙之隔传来的声音就更令人无法忽视。
她才发现,比起隔壁房间,这里的隔音效果更差。
几乎是隔壁发出一点动静,这里便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过去的三个月,每晚她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想起自己有时在房间里又唱又跳的疯癫,纪渺的脸不由发烫。
她拉高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心里把陈正骂了个遍。
纪渺抽了抽鼻子,再把被子拉高一点,最后直接用被子蒙住头。
被子里除了淡淡的柑橘味,似乎还有一丝……
干净清爽的薄荷味。
昨晚纪渺睡得晚,早上怎么也起不来,陈正把她叫起来换药时,她的起床气大得能把屋顶掀了。
“不要碰我!”
“别动我脚!”
“你到底会不会弄啊!”
“陈正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别碰我!”
可无论她怎么发脾气骂人,他淡定地拆开简易石膏,严格按照医院里护士的步骤换药。
手法不仅专业,生怕弄疼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了极致。
一换完药他就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他抱得仓促,她没准备,吓得紧搂住他脖子,嘴里惊呼出声:“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陈正抱着人往浴室走,“家政阿姨在楼下,你再喊,她就要上来了。”
“威胁我啊?”她反击道,“上来就上来,这里是我家,我想喊就喊,谁也管不着。”
两人进到浴室,陈正直接把人抱坐在洗漱台上。
怕她摔着,双手撑在台盆两侧,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
目光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她一身白色睡裙,长发凌乱卷曲地垂在胸前,眼尾残留一点消弭不散的倦意。
晨光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在她侧身镀上了层浅金色的光,额角上细小的绒毛随着他的呼吸拂动。
看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柔软得不像话。
“我不想让她上来。”他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是把她那些骂声生生堵在喉咙口,起床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纪渺单腿站立艰难地完成洗漱后,陈正进来抱她。
她搂住他脖子提议道:“还是把拐杖拿上来吧?”
他淡淡道:“过会儿拿。”
陈正抱着纪渺下楼,餐桌上摆好了早餐和碗筷,家政阿姨已经离开。
纪渺扫了眼桌上的早餐,抬头疑惑地看了眼陈正。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安静斯文地吃东西。
纪渺再次看向餐桌。
纪伯耀古板传统,家里早餐最常见的就是粥和小菜。
纪渺不喜欢,但纪伯耀不会惯她,苏芸偶尔给她做西式早餐,都要被他说上一顿。
陈正让家政阿姨准备的早餐,全都是纪渺爱吃的。
吃完,两人又回到二楼。
纪渺让陈正带她回自己房间拿点东西。
趁他找东西间隙,她打量了下房间。
床边打着地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手机充电器放在枕头边。
她低头看了眼身下的床,不像有人睡过。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懊恼自己未免想太多。
再次回到陈正房间,纪渺坐在书桌旁的懒人沙发上,陈正在沙发前放了个小圆凳,让她把脚搁在上面后拿小毯子盖好。
虽然不用上学,但每天的作业会按时发来,半个月后的再次统考,她也得参加。
只是她才打开数学书,眼皮就开始千钧重,没一会儿手里的书和笔纷纷掉落。
陈正叹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在偶然看到数学书上她划的重点时,动作顿住。
他往前又翻了好几页,看完抬头时撞进双黑漆漆的眼眸中。
她歪靠在沙发上,眼里带笑,揶揄道:“偷看我的宝典,是打算从年级第一争取年级两百吗?”
陈正没说话,将她各科的教材和几张做过的卷子都翻了一遍,翻完像是肯定了一件事。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令她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她涨红了脸,道:“我没抄过作业。”
“我知道,”他神色缓和下来,柔声说,“我知道你没抄。”
“那你什么意思?”
陈正思量了会儿才说:“小组交流会上,我们讨论过各班的复习进度和模式,你们F班这学期的复习重点是基础知识。你在书上划的这些内容并不在复习范围内。”
“永远get不到重点,不就是我们学渣的特点吗?”纪渺幽自己一默。
“确实不是你们班的重点,”陈正的眼睛亮起来,“但却是A班的复习重点。”
纪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陈正毫不吝啬地赞扬,“不仅仅是数学,每一科你都能精准地抓住复习重点。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书上那么多例题,但凡你做过笔记的,都会在考卷上出现相似题型。”
“所以呢?”她听得一知半解,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所以,”陈正笑起来,“纪渺你知道吗,有人天生洞察力和敏锐性超群,能抽丝剥茧,从无序的信息中找到正确答案。并且,这种能力是天生的。”
就算她没学过这些,只要拿起书,看到这些字,也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其中的重点内容。
怕她不信,陈正把她做过的卷子拿来做分析。
“题干上你圈的几乎全是解题关键信息,包括隐藏条件你也都找出来了。要不是你基础薄弱,这种难度的卷子对你来说不难。”
纪渺看了眼卷子,皱眉道:“这是市里统考卷,难度很大,我没考及格。”
“我说了,那是因为你基础薄弱,就算你知道什么是重点,但你没有工具,不会运用它们,”陈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在以前的学校是不是……经常不去上课?”
“艺术院校以专业课为主,不太注重文化课,只要我说去练舞,老师就不会管我。”
一个学期过去,她甚至连各科老师的脸都认不全。
“基础薄弱……”陈正轻喃,“是可以补上的。”
纪渺从陈正手里拿走卷子,看了眼又悻悻然地放回原位,“半年后就高考,哪儿还有时间补基础……”
陈正看着纪渺,“如果我说时间够呢?”
纪渺放试卷的动作一顿,而后一点点抬起头。
她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激动的表情,还是为了她的事。
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陈正:“高三分班考前你复习了吧?用了多久?”
“在外婆家看了点,原本想回家后继续看,但后来……”她顿了顿,偷偷瞄了他一眼,“后来就没看。”
那时陈正刚搬来,她心情烦躁,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根本不可能好好复习。
陈正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很快调节过来。
“你在以前的学校根本没好好学,所以相当于你只用暑假一个月时间,就能考进京大附中前两百名。”
“两百名……很难吗?”她真诚发问。
“至少不简单,”陈正笑了下,“陆宇飞好像……二百五?”
纪渺跟着笑起来。
“纪渺,”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嘴角边挂着丝浅淡的笑意,“想知道京大附中的前一百有多难吗?”
纪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想。”
说完在陈正的诧异中她又补了句,“但我想体验下前五十的快乐。”
“好,”他目光深深地将她看进眼里,“我带你去体验快乐。”
虽然陈正答应了要帮她复习基础,还说要在这学期末就把她成绩提到年级前五十。但纪渺心里始终不踏实,倒不是不相信这位大神的能力,别说五十,就是年级前十,他也未必做不到。
只是……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一切没有缘由的好,都会成为心理负担。
没想到这个心理负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