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点点头,抱着媳妇儿蹭了蹭。小五郎大叫,“爹,你挤着我啦!”“哎哟,没看到五郎啊,你怎么也在床上啊。”秦凤仪连忙将快挤扁的小儿子从媳妇儿的被窝里拎出来复元。
小五郎嘟着个嘴,给他爹挤得不轻,道:“我一直在啊,爹你没看到我!”“都说了睡觉不要把头也钻被子里去,你本来就小,头也盖被子里去,哪里看得到啊。”秦凤仪眯着眼睛仔细看一看五儿子的小脸儿,担忧道,“这可怎么办,鼻梁好像压扁了?”
“真的?”小五郎吓一跳,立刻就要光屁股跳下床找镜子看自己鼻子有没有被压扁,秦凤仪连忙把五儿子捞回被窝暖着,哄他道:“没扁没扁,爹逗你玩儿呢。”
小五郎是个执拗性子,宁信自己眼,不信他爹嘴,最终还是闹腾着要来个小靶镜看了一回自己的小脸儿,发现鼻子没扁,此方安心继续睡觉。不过第二天以“听到他爹的秘密”为名,敲诈了他爹二十两银子。若是他爹不给,小五郎便歪着个脸斜着个眼,一副欠扁模样威胁他爹道:“那我见着阿永堂兄,就不晓得会不会说漏嘴啦……”
有这样的熊儿子,秦凤仪对于做皇帝的事才算提起了一丝精神。秦凤仪对媳妇儿道:“看着咱小五这倒霉孩子,也得打起精神来呀。”
“谁倒霉孩子啦!”李镜不爱听这话,觉着自家小五郎特可爱,特招人疼。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礼部内务司钦天监准备着登基事宜,秦凤仪已经巡视了在京的诸营人手,同时,令工部再一次调征粮草,下严令,完全自蜀地、陕甘,全方位地切断与北疆的贸易。但凡有私自与北疆贸易者,一经查实,抄家!
秦凤仪一系列的动作令内阁担忧,郑相还在秦凤仪面前敲边鼓地打听过,秦凤仪摆摆手道:“行了,有话直说,怎么倒鬼鬼祟祟起来了?”
郑相便直说了:“老臣看殿下巡视兵马,可是有出征之意?”尽管秦凤仪登基在即,尽管秦凤仪登基之事由内阁主导,多少人现下都对秦凤仪改了称呼,唯郑相,秦凤仪一日不登基,他仍称秦凤仪为“殿下”,而非“陛下”。
“对。”秦凤仪并不否认,这事原也是要与郑相商量的,秦凤仪道,“待登基之后,我便亲率大军去北疆,平叛北蛮,迎回陛下。”
郑相并未急着反对,只是神色间难免有浓浓的担忧。郑相道:“今北蛮人说陛下身陷北蛮,到底如何,还需确认。不提先帝当年惨痛之事,陛下万金之躯,皆因南巡,方身陷险境。殿下初登皇位,朝局未稳,此时率军亲征,老臣委实不大放心。”
郑相神色恳切,言语间亦是真挚关怀,秦凤仪道:“郑相的意思,我都明白。郑相的担忧,我也理解。郑相放心,在西南时,我亦曾亲率大军出战,对战事有些经验。此次去北疆,一为确定陛下安危,二则便北疆局势,自去岁至今,已有半年之久,这场战事,不好再拖了。平郡王是沙场宿将,有他在,北疆还是稳得住的。可平家眼下的情形,郑相心里也是清楚的。平家忧惧大皇子与平皇后之事,还有平琳之罪,便是平郡王,也谨慎得过了头。”
秦凤仪沉声道:“这场战事,早该结束的。”
话至此时,郑相也没有再劝之语,只是郑相再一次行了大礼,沉声道:“请陛下出征前,册世子为东宫!”
秦凤仪当真是瞠目结舌了,张张嘴,问:“你这老头儿,不会是做好我回不来的准备了吧?”
郑相叹道:“殿下如此想我,可见老臣拥立殿下之事,影响了殿下对老臣的观感啊。”
“殿下,陛下对我有莫大恩情,老臣纵是百死也难报一二。但老臣是朝廷的首辅,老臣与殿下,也相识多年,老臣想与殿下说几句心里话。”郑相苍老的双眸中透出一丝悲哀,道,“帝王开创江山,但任何时候,若帝王遇险,从未有以江山交换帝王的先例。这是事实。老臣不想说什么花言巧语为自己分辩,老臣对陛下之愧,怕是以后九泉之下也还不清了。朝中有老臣这样铁石心肠的首辅,还请殿下北征时必要珍重己身,平安归来!”
郑相说着,一个头深深地叩了下去,额头触地,砸出沉闷声响。
秦凤仪连忙起身扶起郑相,道:“看你,明明是你对我铁石心肠,你这么一磕,便显得我没理啦。”
秦凤仪还要再说点儿啥,结果见青紫着额头的老首辅已是泪流满面,秦凤仪吓一跳,连忙劝道:“唉,你可别这样啊。这也不值当啊,咱们就随口说说……哎呀,我都还没北征哪,郑相你哭啥啊?”手忙脚乱地给老首辅擦眼泪。
郑相狠狠地抽了一鼻子,哽咽中包含着莫大辛酸,泫然若泣道:“给你们老景家做首辅,实在太不容易了。”
一个想做千古名臣的首辅,结果任上丢了皇帝,这叫后世史学大家怎么写他啊!如今,秦凤仪还没登基呢就想着北征了,如果秦凤仪再出事……一想到自己生前身后名,郑相就恨不能大哭一场。
他这首辅做得实在太憋屈啦。以前,方阁老刚刚告老,郑相刚刚升为内阁首辅,理想是在自己告老后可以写一本书,书名就叫《我做首辅这些年》,现在,郑相悲哀地发现,他就是写书也只能写《总是丢皇帝怎么破》这种丢人现眼的书了。
一念及此,郑相便忍不住泪盈于睫,为理想一哭。
秦凤仪登基那一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当真是极好的兆头。然后登基后的第二日,秦凤仪就册了他媳妇儿为皇后,第三天便册东宫了,反正大阳早就是世子,大阳又是他爹的嫡长子,这东宫的位置,顺理成章没有人提出半点儿异议。
甚至,许多人去东宫给大阳太子行礼时,心下都不禁想,倘当初太上皇能提早定下储君之位,怕没有这些年的二子相争了。
是的,秦凤仪做了皇帝,媳妇儿做了皇后,儿子也册封了太子,那么,不知道是不是在北蛮人手里的景安帝,便理所当然地升格为太上皇。慈恩宫也升格为太皇太后。
不过大阳虽册了东宫,东宫却是积年未用,难免破败,定是要修缮后才能用的。不论内务司还是工部,对于修缮东宫一事儿,特别积极,尤其内务司,更是一早就上了修缮东宫的折子。只是眼下是不急的,大阳年纪尚小,秦凤仪、李镜都没有令儿子这么早就独居东宫的意思,大阳又是自小在爹娘身边长大的,他也愿意待年纪再大些,再搬到东宫去。何况,秦凤仪把儿子册了太子后,将景安帝奉为太上皇,便张罗着北征之事了。
秦凤仪亲自率兵北征,将士颇为积极,尤其是随秦凤仪来京城的西南将士,他们跟着亲王殿下,不,跟着陛下打仗,陛下从不令将士吃亏的。就是这回北上来京,虽没啥战利品,当然仗也没打起来,但殿下升级成了陛下,他们以后的好处岂不更多了?!
而且西南这些将士其实很有心眼儿,他们在京也有大半年的光阴了,瞧出来了,京里人心眼儿多,有学问的也多,他们生怕这些个比他们更有心眼儿更有学问的把自己比下去,故而对秦凤仪越发忠心。秦凤仪一说北征,西南诸将纷纷请命。京城禁卫军将领更是灵光得很,半点儿不落于西南将领之后,他们不似内阁文官如何担心新陛下北征是不是会有风险啥的,做将领的,最好的升迁途径便战事升迁了。何况,新陛下善战,天下皆知。
故而一时间,朝中武将皆精神振奋,响应号召,恨不能立刻就跟着新陛下去北疆,踏平北蛮,迎回太上皇。虽则秦凤仪一直没承认景安帝就在北蛮手里,不过许多朝臣觉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秦凤仪要北征,光有武将也不成,亦要有文官配置,郑相把自己的长子塞进了随行团队,并且千万交代长子服侍好陛下,更是放下狠话,倘陛下有个好歹,你也不要回来了。
郑家大郎很愁苦地表示,他倒是一片忠心,只是他与陛下当真不是很熟好不好。看长子这模样,郑老尚书就是一肚子火,想自己一辈子千伶百俐,也不晓得如何生了这么个实诚的长子。不是很熟怕啥,为啥塞你进北征团队,不就是让你去熟一熟的?
郑相都把长子塞北征团队了,可想而知对这次北征会如何尽心了。
便是近来对秦凤仪很有意见的卢尚书,见秦凤仪一门心思要北征,也精心挑选了礼部口才好又精细能干而且年轻的官员,推荐给了秦凤仪。因为,在卢尚书看来,如果确定了太上皇就在那些北蛮畜生的手里,必然要进行两国谈判,好迎回太上皇的。
还有,秦凤仪登基后的第一次北征,必要有帝王的排场才是,卢尚书细禀了准备的帝王仪仗。秦凤仪直接道:“那些笨重的御驾便免了,备一辆结实实用的车子随行便是,我在路上骑马,寻常用不到车的。唉,我这一走,朝中事就都托赖你们了。”
几人起身应是,郑相道:“陛下放心,老臣看太子聪颖,极是出众。”
秦凤仪摆摆手,笑道:“大阳才几岁,还是个孩子哪,你们也别总夸他,小孩子夸得多了就容易浮。你们议事时,让大阳跟着听一听便罢了,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给他讲一讲。他年纪小,国家大事给他拿主意,他怕是也拿不了什么主意,还是得靠你们。”
秦凤仪这话说得平实,内阁几个虽则连连谦逊,心里却很觉欣慰。别的不说,秦凤仪虽则性子叫人操心,但对于朝臣一向尊重,即便与他们有些个别扭,也是对事不对人。今陛下北征,对他们更是种种信赖,很是令内阁诸人心下温暖,觉着身为国朝重臣,总算为朝廷、为江山、为百姓选了这样一位仁慈睿智的君主,也不枉这一世为臣了。
结果内阁正欣慰着呢,秦凤仪端起茶盏呷口茶,便又说了:“寻常大事有你们,我再放心不过。倘是有你们不能决断的,只管跟皇后拿主意便是。”
内阁几人心下就有些个……反正,有些个……不好言明的滋味儿。当然他们也不能说不叫皇后管事儿,只是卢尚书难免说一句:“朝中有太子,何须皇后娘娘操劳。后宫还有太皇太后需要侍奉,若再有朝中之事聒噪皇后娘娘,这也太劳烦娘娘了。”
“是啊是啊。”内阁几个纷纷附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边儿可不能离了人,还有后宫诸事,皆要皇后娘娘操心。”
“行啦,看你们一个个小心眼儿的。”秦凤仪原就与裴太后不对付,心说:那老虔婆有什么要紧的,且活着哪。秦凤仪转而一副得意样儿,与内阁诸人道:“我就知道,一说让你们有大事问皇后,你们定是不乐意。我与你们说吧,要是换了第二个女子,也没有这样的本事的。我媳妇儿非寻常妇人可比,以前在西南,我出征或是出巡,都是媳妇儿管事。哎,你们可能得说,西南不过一隅之地,今整个皇廷大事,怕皇后干不了是不是?这就是你们多虑了,皇后还没干呢,就说皇后干不了?行啦,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内阁相辅,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如何就容不下女子理事呢?皇后才干,更胜于我,太子外有你们辅佐,内有皇后教导,我才能放心去北征。再说,太皇太后身边有大长公主、长公主、太妃太嫔一大群,哪里就缺人侍疾使唤了?那些宫务也没什么可忙的,我也没别的妃嫔。皇后有此才干,不用岂不浪费?你们跟皇后打打交道就晓得朕这个媳妇儿娶得有多好了。”
内阁几人听着,除了李钊,个个都在想,惧内惧到皇帝陛下这份儿上的,还真是稀罕!
反正,不管秦凤仪如何夸赞自己媳妇儿,内阁几位老相辅是认了皇帝陛下就是个怕媳妇儿的货!
秦凤仪不管他们如何想,反正,他把这事定下来了。
秦凤仪回宫就跟妻子说了,李镜问丈夫:“内阁同意了?”“他们有什么不同意的?”秦凤仪道,“瞧着不大乐意,可这江山是咱家的,也不能事事都听他们的,这事自然是我说了算。这回不带大舅兄了,他在朝中,你也有个帮手。”
李镜笑道:“还是以你北征为要,你每次都带着大哥的,军需上的事,他也比你清楚。要我说,你这次更要带着大哥。我在宫里,又不用跟内阁的相臣吵架,他们都是朝中重臣,个个都是我的帮手,何须将人摆到对立面去?再者,有爹娘在京里帮我,如程尚书、骆掌院,这些都是与咱们早有渊源的。京里还有方阁老,文臣这里你只管放心便是,我心下有数呢。只要你北征顺遂,我这里能有什么不顺的?你就带上大哥吧。”
秦凤仪握住妻子的手:“好吧。”
待孩子中午放学回宫吃饭,秦凤仪难免又叮嘱了大阳几句,让大阳看好家。大阳自信满满道:“爹你尽管放心,我可是看家小能手。”他爹以前打仗,也都是他看家的啊。大阳还大包大揽道,“弟弟妹妹也只管交给我,我也把他们看得好好的。”
“好儿子!”秦凤仪摸摸儿子的头,夸了儿子好几句。
大阳认真道:“爹,要是皇祖父在北蛮,你可得把皇祖父接回来啊。”
“放心。”秦凤仪面不改色,带着妻子儿女坐下用膳,“你皇祖父不一定在不在呢,他可不是能被人擒俘的性情。”
大美搅搅碗里的桂圆粥,道:“我也这么想,皇祖父那么要面子的人,而且又不软弱,怎么可能被敌国擒获?”
大阳手里捏着个小包子,道:“话虽这样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皇祖父,半点儿险都不能冒。”
“说不得北蛮就是抓着咱们这种想法,才编出这事儿来威胁咱们,扰乱军心呢。”大美道。
“所以说北蛮可恨。”大阳一想到与北蛮的国仇家恨,便不由得气鼓鼓的,手下用力,包子也捏扁了,“爹,什么时候你打仗能带上我啊?我武功骑术都很好了,家让大美和娘看着不行吗?”
秦凤仪笑道:“等你再大些吧。”“得大到什么时候啊?”“起码得十五岁以后。”
大阳虽不大乐意,也知道这事儿可商量的余地小,只得闷闷应了。
秦凤仪把里里外外的事都安排好,临出征前,李镜问丈夫:“要不要去辞一辞太皇太后?”
秦凤仪沉默片刻,终是道:“罢了。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我便不去扰她了。”
李镜想劝些什么,终是没劝。只是细细地为丈夫理好衣甲,孩子也都早早到了,见父亲一身玄袍软甲,英姿飒爽,大美都不禁道:“也就这衣裳,能配得上我爹的风华。”
秦凤仪一乐,赞道:“还是我闺女有眼光啊。”
双生子齐声道:“大姐是马屁精!大姐是马屁精!”
大美看着双生子就发愁,道:“人都说,七八岁狗都嫌,你俩还没七八岁呢,就这么讨人嫌了,以后可怎么好啊。”
双生子见大美说他们“狗都嫌”,那叫一个不乐意,嚷嚷着又跟爹娘告了大姐一状。大美心说:等爹走了,我非好生收拾这俩皮痒货不可。
小五郎瞅瞅大姐,再瞅瞅三哥、四哥,识趣地过去拉着父亲的袍角,奶声奶气地说甜言蜜语去了。
家里这般热闹温馨,秦凤仪好悬没说“不北征了,咱们一家子过日子多好啊”。不过现下他做了皇帝,再不能任心任性,不然,别人得怎么想他啊。还有景安帝的事,总得过去确认一下。
远在北疆的平郡王祖孙也收到了陛下亲征的文书,平郡王长声一叹,交代孙子:“准备接驾事宜吧。”
平岚却有些不解,道:“陛下为何在此时亲征,便为了太上皇的安危,派出使团正式去北蛮不是更稳妥吗?”平岚话说得委婉,用了“稳妥”二字,其实,平岚想的是,秦凤仪既已登基,事关亲爹性命安危,派出使团,不论最终是个什么结果总有使团背锅。可秦凤仪亲至,这其间的分寸,就很难把握了,而且倘太上皇当真在北蛮,若有个好歹,秦凤仪难免背上些不好的名声。
“陛下亲自过来,自然是无须使团了。”平郡王道,“另外,加紧训练,战事不远矣。”
平岚倒抽一口冷气,他已明白祖父话中之意,莫不是秦凤仪根本没想着与北蛮商谈?一想到这种可能,饶是平岚也是震惊不已,秦凤仪虽一向与景安帝不睦,但这些年,景安帝可没有半点儿亏待南夷之处。
再者,这可是亲爹!
其实,平岚委实多虑了,秦凤仪即便登基,也不能突然变成怪兽啊。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去了北疆,北疆的气候比京城还要稍微冷上一些,京城的五万禁卫军倒没什么,毕竟京城四季分明,冬天也暖和不到哪儿去。秦凤仪令冯将军注意五万西南军的身体状况,虽有去岁在京城过冬的经历,西南军多是西南当地人,更习惯的是西南湿润温暖的气候。
冯将军道:“陛下放心,每天晚上的汤水里,我都命放些御寒的药材。再者,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岁在京里过了年,也没什么事。”
秦凤仪点点头,又问了严大将军禁卫军的情况,严大将军带兵经验丰富,更胜冯将军,许多时候,还会提醒冯将军一二。便冯将军都觉着,这是位极有风范的前辈,不愧是严郡主与小严将军的父亲。
其实,这是冯将军善因得善果了,冯将军说是西南第一将也不为过,他为人心胸宽阔,对麾下将士都很照顾。小严将军自然与父亲提及过冯将军,故而与冯将军共事时,严大将军也颇为愿意与冯将军来往,观其人品行事,踏实可靠,更是看好这位军中新贵。
秦凤仪行军颇快,就像他与内阁诸人说的,他是骑马的。陛下都骑马了,文官自然也没有车坐,幸而此次随行文官皆是年轻人,年纪最长的便郑相家长子郑少卿了。好在,郑少卿身子骨不差,亦会骑马,除了近来骑马骑得有些罗圈腿,行军也能跟上。如此,二十日后,秦凤仪便率大军到了北疆。平郡王率北疆诸将出城二十里迎接御驾,完全没有想象中那种盛大的帝王仪仗,而是法度森严的十万京城禁卫军与西南军。
秦凤仪坐在马上,平郡王率众将拜见,秦凤仪轻身下马,那姿势,有说不出的利落漂亮,一看便知熟谙马术。秦凤仪亲手扶起平郡王,道:“众将平身。”
秦凤仪笑道:“京城此时已是仲春了,不想北疆犹有积雪未融。这么大冷的天,委实辛苦你们了。”
平郡王连忙道:“陛下万金之躯,亲临战事,尚不说辛苦。都是臣等无能,令陛下忧心战事至此。”
“咱们边走边说。”秦凤仪令大家上马,一道同行。
一路上,秦凤仪问了平郡王北疆战事,平郡王沙场征战了大半辈子,其战事见识,便严大将军亦多有不如,更不必说冯将军了。当然这并不是说冯将军打仗就不及平郡王了,只是北疆局势,寻常人当真是难以企及。
秦凤仪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平郡王道:“我军现下兵强马壮,北蛮内部据闻老王不大康健,眼下,要夺回阳关不难。”余下的话,平郡王却是不好说了。夺回阳关不难,难的是太上皇的安危。平郡王与景安帝,既有君臣之义,又有翁婿之情。说来,景安帝对平家当真不薄,平郡王这天下第一异姓王便景安帝封的,及至平皇后母子,景安帝也尽心看待了。倘若不是有秦凤仪这么个横空出世的家伙异军突起,后头的事当真不好说。
不过现下不用想景安帝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平郡王比任何人都清楚。待回到中军帐,诸将领正式参拜,秦凤仪已对北疆将领有所了解,不过名不对脸,还是由平郡王介绍着,秦凤仪一一见过,对于一些将领的事迹,他还能说上几句,很令这些将领激动,没想到皇帝陛下都知道咱们哪。
秦凤仪道:“朕此次前来玉门关,就是要看着你们夺回阳关,将北蛮人驱逐至草原深处,再不敢轻易犯我朝疆域!”
鼓舞了将领们一回,秦凤仪便令他们各归各位了,因为秦凤仪说了,明天要巡视北疆军。各将领行礼后,连忙去自己营中准备皇帝陛下巡视之事。
打发了诸将,秦凤仪令严大将军、冯将军自去安置兵马,独留下平郡王和平岚说话,平家还有两个儿子亦在北疆为将,秦凤仪却是未留他们。将诸人遣散,秦凤仪方问及景安帝行踪一事儿,平郡王道:“北蛮使臣送过太上皇所书信件后,臣要求派出使臣亲去北蛮,给太上皇请安。北蛮使臣屡次拒绝,言臣只是北疆主将,非陛下所派使臣。如今这些北蛮野人,委实令人恼!”
秦凤仪问:“那北蛮使臣还在营中吗?”“在的。”
秦凤仪并未多说北蛮使臣之事,转而问及北疆军人数战力。平郡王道:“现有八万五千余人,除去后勤伤残诸人,健卒七万,皆可征战。”
秦凤仪点点头:“明日我们巡视三军后,商量一下出战事宜。”平郡王领命。
之后,秦凤仪便打发祖孙二人下去休息了。
秦凤仪这一路过来,虽不是风餐露宿,也难免辛苦,在内侍的服侍下,除去甲衣,换了常服,在榻上歇了。
第二日巡视三军时,秦凤仪见北疆军衣甲虽有些新旧不同,但都齐整,兵器亦皆齐全,而且因北疆颇多战事,这些北疆军颇为彪悍,不让西南军,更是远胜禁卫军。禁卫军跟他们一比,真是少爷兵了。
秦凤仪很满意北疆军的状态,笑赞道:“不愧我大景朝第一强兵。”
平郡王谦道:“陛下过誉了。西南军善战之名,天下皆知。禁卫军更是拱卫京畿,无人能及。”
秦凤仪笑道:“此二者,皆无北疆兵百战之势。”
看过三军仪容之后,秦凤仪又令以百人为队,彼此较量。说来,禁卫军装备,那是天下第一好,当然现下比不上西南军。主要是,秦凤仪在西南时私造兵器,他还有个兵器制作方面的天才柳舅舅,如今柳舅舅新的铸造方子,西南的军刀天下一流。但禁卫军的装备也绝对不差,起码比常有战事的北疆军要好。不过三者较量下来,当就如秦凤仪所言,北疆军第一,西南军第二,禁卫军排了个第三。
秦凤仪道:“论兵械,西南军为首,而且西南军多为三十五岁以下健卒。论衣甲,禁卫军第一,禁卫军多在京城,衣甲便朝廷的颜面。你们不及北疆军,并非领兵之才就不如北疆将领们了,也不是兵士不如北疆军,毕因京师少战事。西南近几年战事也少了,不似北疆兵士,时有战事磨炼,故而论骁勇,北疆为首。”
秦凤仪赏赐了北疆诸将,连带着今日出战的士卒,皆有赏赐。一时,三军齐呼“万岁”,声震九霄。
秦凤仪对北疆军的欣赏很是安抚了北疆将领的心,能做到将领一职的,基本上傻的不多。大皇子自尽,以庶人礼葬。整个北疆军集团都担心受大皇子之事影响,今秦凤仪亲至,厚待北疆军,诸将领安心不少。
便是平家于北疆一脉,都安然了许多。
秦凤仪也寻了平郡王祖孙私下说了大皇子与平琳一事儿,道:“大皇子为人,老郡王也是知晓的。他太心急了,陛下,不,太上皇南巡时,不过试探我的话,传到他耳中,他便以为太上皇有传位之意,进而受小人利用,铸成大错。皇后娘娘,难道不知大皇子所为之事?他们行此悖逆之事……唉,他们自尽后是解脱了,叫孩子怎么办?朕以庶人礼安葬他们,就是为了保住几个孩子。我呀,兴许自幼在民间长大的缘故,总是觉着,大人事是大人事,无关孩子。他实在是想得多了,如果我真有意帝位,当初我到京城,就不会说破太上皇犹在人世之事。”
对于这一点,平郡王祖孙亦是心服口服。秦凤仪行事,最令人敬服的便有一股子光明正大之气。大皇子为了登基,都能对亲爹出手。可秦凤仪到了京城,先是点破景安帝犹在人世之事,倘若不是北蛮横插一杠,秦凤仪今年都不一定登基。反过来讲,如果秦凤仪当真对帝位急不可待,他根本不会透露景安帝尚在人世的事。
平郡王低声道:“陛下心性光明,天意所钟。”
“唉……”秦凤仪轻声一叹,“朕知道,大皇子与平琳之事,让你们越发谨慎小心。朝中,也有人上书说些挑拨之言。可朕相信,平琳是平琳,老郡王是老郡王。也有人提及朕的母亲当年离宫之事。朕当年初闻母亲之事,很是伤痛,连岳父与方阁老都受了朕的迁怒。你们平家更不必说,那时在我眼里,也就阿岚还是个好人。可后来,我慢慢就想明白了,说到底,是太上皇负了我的母亲,与他人何干?便老郡王的性情,咱们相识并非一日,我对你还是了解的。我与太上皇父子这些年,我虽难以释怀当年母亲之事,可太上皇的眼光,我是信任的。就如同柳家有我母亲那样的烈性之人,也有恭伯那样提不起来的。相应的,平家有老郡王、阿岚这样的人,也难免有害群之马。我不能说我忘了母亲之事,但我也记得,当年是老郡王与太上皇收复了先帝时失去的陕甘之地。我更不会忘怀,北疆之战,忠勇公战死沙场的壮烈。这江山,流过平家子弟的血。”
秦凤仪说到动情处,自己都不禁红了眼圈,平郡王更是潸然泪下,平岚悄悄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人的魅力是一种很奇怪的特性。
怎么说呢,便是平郡王以大皇子亲外祖父的身份来看秦凤仪,都觉着秦凤仪胜大皇子多矣。不说别的,就是两人对待帝位的态度,便天差地别。
不同于大皇子于帝位的急不可待、风范全无,秦凤仪便居于帝位,也没有半点儿骄狂之态。这位年轻俊美的帝王,仁厚,睿智,已经显现出了明君身上最显著的特性。
秦凤仪这样交心相待,平家感激涕零。
其实,秦凤仪依旧不怎么喜欢平家,但怎么说呢?平家有不好的地方,自然也有出众之处。像对平岚,虽则二人以往囿于文武之别,一直来往不多,但彼此之间是互为欣赏的。就是对平郡王,这位一辈子征战沙场的老郡王,当年,平家自然有其政治野心。可说到底,是景安帝母子心系帝位,与平家联手,后位不过是两相联手的政治果实之一罢了。如今非要论出个是非对错,已是难了。
况平郡王有倾向大皇子之意,这是人之常情,景安帝出事,大皇子以长子之位,居京师之利,平郡王自然更希望自己的外孙登上大位。不过看后来平郡王干脆利落地跑到北疆来,就晓得这位老郡王的政治嗅觉何其灵敏了。一见大皇子不是那块料,立刻跑路。
人无完人。
将将八十的人了,发须皆白,还在北疆披甲上阵,秦凤仪也不是什么心若铁石之人,只要平家还能用,还可用,还当用,只要他们安分忠诚,秦凤仪便容得下他们。
当日晚宴,君臣同乐,说不出的热闹。
秦凤仪一口气作了十首小酸诗,不同于文人对于秦凤仪诗词在肚子里的挑剔,这些武将多是不大懂什么诗啊韵啊的,只要是皇帝陛下作的,就都叫好!还争着夸皇帝陛下有学问。这可不是瞎奉承,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当年是中过探花的!
除了作诗唱和,还有诸如击鼓舞剑之类,大家点起篝火,炙烤着肥羊,热闹至极。秦凤仪兴致上来,还拔剑与将士同舞,他这剑术是跟岳家学的,每天早上都会练一练,权当健身,这些年下来,剑术也颇为不错,尤其,秦凤仪在西南曾率兵出战,加之他对于军队一向重视,所以,秦凤仪的剑术,虽非绝顶剑法,但也不是寻常花拳绣腿可比,若是懂行的来看,剑招之间,还颇有悍勇之气。
秦凤仪作诗时,诸将听懂听不懂的,只能拍手称好。待到秦凤仪与他们执剑而乐时,将士欢呼的声音震得文官们耳膜生疼。
幸而此次跟来的文官多是年轻人,而且官衔最高的就是李钊了。李钊是秦凤仪的大舅兄,知道秦凤仪素有些人来疯,劝是劝不住的。李钊只是坐着与同僚饮酒,有礼部官员委婉地表示皇帝陛下心情可真好啊的时候,李钊便道:“在南夷时,陛下便时常君臣同乐。”秦凤仪在南夷时,因南夷土人山民善舞,行宴兴处,还一起舞蹈呢。
这不,阿花族长等人也下场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武将玩儿得那叫一个热闹,李钊笑道:“你们只管同乐去。”文官们看尚书大人发话,也就不矜持着了,有些年轻的官员还学着阿花族长等人跳起土人的舞蹈来。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实在不成,只好坐着吃酒。文官性情多拘束,如平郡王这把年纪都去跳了两下子,一面拭汗一面与李钊道:“阿钊怎不同乐?”
李钊笑:“我实在跳不来。”
一时,待秦凤仪跳累了,坐下歇着吃酒时还笑话了大舅兄一回,道:“别看李尚书念书是把好手,舞蹈就不成啦,我们在南夷时行乐舞蹈,李尚书先时说不会,我还以为他是装的呢。不想,当真是不会。我亲自教他,都学不会,学了半个时辰后,走路同手同脚了。”
秦凤仪边说边乐,李钊连忙遮脸,诸将大笑。文官们委婉些,不好笑得那样大声,但也都目露笑意。李钊只得道:“我敬陛下一杯。”“是不是嫌我说你糗事,过来堵我的嘴啦?”秦凤仪眯着一双大桃花眼打趣道。“不敢不敢,臣敬的是陛下无与伦比的舞蹈。”
秦凤仪笑饮一盏,大家心说:怪道李尚书官升得这么顺溜啊,太会说话了,舞蹈就舞蹈呗,还要加个“无与伦比”。唉,这无处不在的马屁,咱们可得学着些。
秦凤仪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有文武同乐,他兴致更高。
至于北疆武将,原本对于皇帝陛下的到来是战战兢兢的,待皇帝陛下亲至,知道皇帝陛下非但看重他们北疆军不说,待他们这些将领亦是极好的。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视,感到了皇帝陛下的亲民,这个时候,大家更是争着与陛下同乐,敬陛下酒,拍陛下马屁!
大家正高兴着,就见一个叽里呱啦的声音忽而平地响起,原本君臣同乐正是热闹,但那一嗓子着实太过响亮,叫人想忽视都难。秦凤仪已是微醺,望向声音来源,问:“什么人?”刚那一连串的话他有些听不懂,应该是北蛮话。
平郡王脸色微变,上前回禀:“应是北蛮使臣,臣这就令人打发了他。”“朕也没请他来宴饮,这样不请自到,想是迫不及待了。”秦凤仪放下手中酒盏,道,“让他上前说话。”
秦凤仪这一生中见过的傻瓜无数,但傻到北蛮使臣这种程度的,便在秦凤仪的人生中都不多见。以至于,秦凤仪日后为子孙讲故事经常提及这个人,一般来说,秦凤仪开头的第一句就是:那个傻帽啊……
好吧,其实,在秦凤仪第一次见到这个傻帽时,就已经有些晓得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因为,这傻东西高挺着胸膛,脑袋仰得那叫一个高昂,反正,秦凤仪目之所及,先看到了两只长着黑鼻毛的大鼻孔。这位北夷使臣颇为倨傲,站到秦凤仪面前只是微微躬身,而后便叽里呱啦一通说。
秦凤仪一句北蛮语都不懂,不过他装出一副懂了的模样,微微颔首,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叫人听不懂的话。
非但在座诸人听不懂,连北蛮使臣也蒙了:汉话不是这样的啊!
北蛮使臣继续说北蛮语,秦凤仪又换了一种语言,终于把北蛮使臣说急了,一下子就把汉话说出来了,指着秦凤仪问:“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听也听不懂!你就一点不关心你父亲皇帝陛下的生死吗?”
“原来你懂汉话啊,朕还以为你不懂汉话呢。”秦凤仪淡淡地瞟了一眼那使臣粗壮的手指,问冯将军,“冯卿,上一个用手指着朕的人,现下在哪儿呢?”
冯将军起身道:“回陛下,臣把他剁八瓣后,令人扔到西江喂鱼了。”冯将军军刀一挥,那北蛮使臣甭看生得身高马大,却是个灵活的人,手指机智地往回一缩,却是避开了冯将军的军刀。可冯将军从军多年,武功亦非常人能比,只见那冯将军腕子一折,军刀继而转向,对着那北蛮使者就是啪啪两下,那刀鞘虽未镶金嵌玉,冯将军手劲却大,两下子就把这高壮的使臣抽了个趔趄,登时两颊紫涨,嘴角流血,那使臣忍不住呛了一声,吐出两颗牙来。
北蛮使臣一副张狂的模样过来,原是想借着大景朝新皇帝担心老皇帝的时候,给新皇帝个下马威。他早打听过,汉人重孝道,新皇帝若是说不担心老皇帝安危,那就是不孝!结果他这下马威只施展了一半儿,就叫秦凤仪给了他个下马威,登时恼怒非常,目眦欲裂,双眸中仿佛要喷出烈火,大嘴一张,就要再说些什么。正当此时,只听铮的一声,冯将军长刀出鞘,秦凤仪眸若寒星,眼神高深莫测,那使臣想说的话就这么突然噎回了肚子里,而是机智地换了一句:“我身为北蛮使臣,皇帝陛下焉何对我如此无礼,令你手下臣子攻击于我?我抗议!”
“抗议驳回。”秦凤仪有些失望,还想再叫冯将军揍这蛮人两下子呢,淡淡道,“亏得你是北蛮使臣,你要是我朝人,早叫我军将士剁八瓣了!”
秦凤仪不欲与这等人多言,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北蛮使臣一副备受侮辱的模样,有心想回两句横话,却被冯将军刚刚两下子抽得不敢放肆。他说不出根由,但他有种直觉,倘他再次无礼,这位皇帝陛下是不吝于再令人教训他的。北蛮使臣只得忍住“被侮辱”道:“我就是想来问问,皇帝陛下不担心您的父亲吗?”他一面说,一面眼神中透出一丝丝恶意的嘲讽。
秦凤仪十指交握随意放在案上,道:“太上皇有闲章三十几枚,丢个一两块的真不稀奇。至于太上皇的字迹,只要有心,能模仿的人也绝不在少数。不要说太上皇不在你们北蛮,就是在,朕也毫不担心。朕此次亲临北疆,带来大军五十万余。朕有雄兵百万,亿兆子民,朕的父皇在你们北蛮做客,朕担心什么?你们敢碰他一根汗毛?回去告诉你们的王,朕明日就会发兵北蛮,若太上皇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朕就踏平你们的王庭,杀尽北蛮部落,一个不留!”
“滚!”秦凤仪一声暴喝,身高马大的北蛮使臣竟为秦凤仪气势所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平郡王立刻命人将北蛮使臣一伙子赶出了玉门关。
北蛮使臣没想到,这位新皇帝当真是半点儿不顾老皇帝安危,难不成新皇帝一登基,老皇帝就掉价掉到没人理啦?还有,这大晚上的,夜里会结冰的啊!
北蛮使臣还在想着如何度过北疆的寒夜,秦凤仪已撑案而起,对诸将道:“软弱与哀求,永远不能取得尊严!太上皇究竟在不在北蛮,朕会让北蛮王亲自到朕跟前谢罪说清楚!不必担心太上皇的安危,你们以为按兵不动,北蛮人就会善待太上皇吗?朕告诉你们,如果太上皇真在北蛮,能保住他平安的唯一方式就是杀得北蛮人丢盔卸甲、血流成河!杀得他们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今日宴会到此为止,明日整兵,三日后出征北蛮,用我们的强兵利刃,迎回太上皇!”
冯将军带头喊:“太上皇万岁,陛下万岁!”一时,万岁之声四起!
秦凤仪望向繁星满天的夜空,心下暗道:你不在北蛮最好,如果你在,咱们的旧账,从此便一笔勾销了吧。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我,顾不得你了。
这一仗,打得轰轰烈烈。
秦凤仪连亲爹的安危也不考虑,必然要将北蛮拿下的。一月后,便夺取了阳关。之后,秦凤仪令将士先行休整,五日后,诸将出阳关。
如秦凤仪与那北蛮使臣所言的,打到北蛮王庭之语,虽则大军未至王庭,但三个月后,王师便已在王庭外。
北蛮遣使求和,秦凤仪此方问及景安帝安危。
此刻,北蛮方见识到大景朝这位新任帝王的铁血气派。
此时,那些对秦凤仪不与北蛮谈判,直接出兵北蛮的文臣方对秦凤仪心悦诚服。打到你家门口,看你服不服!
现下,北蛮非但服,北蛮简直是愁死了,先时谁出的那馊主意啊,非得造假要挟大景朝廷,有鼻子有眼地造谣说景安帝在咱们手里。结果现下人家打上门儿来要爹,怎么办?北蛮使臣说,你爹不在我们这儿啊。
奈何,秦凤仪不信啊。
合着你们空口白牙的,你们说在就在,你们说不在就不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凤仪心说:这些家伙可真够笨的,他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若景安帝在你们之手,我还有些挂碍,今知他不在你等之手,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于是战火继续!
至六月末,秦凤仪带着劫掠在手的北蛮两位王子、三位部落亲王回朝,完全可以说是大胜而归。
在北疆战事僵持大半年的情势下,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便大破北蛮王庭,可见皇帝陛下当真是战神转世啊。
尤其是劫掠北蛮王庭,颇有收获,今大胜还朝,当真是各种马屁如潮。秦凤仪还一道把平郡王带回了京城,这么一把年纪了,若还叫老郡王在北疆,秦凤仪心里怪不落忍的。用秦凤仪的话说,就是“辛苦差事叫阿岚干就行了,老郡王随朕回京吧,郡王妃很是记挂你呢”。
待秦凤仪还朝之日,以郑相为首的百官奉太子出城相迎二十里。大阳见着他爹极是欢喜,他非但带着百官,连弟妹们也一道来了,还有一道读书的寿哥儿、阿泰、大妞儿姐等人,大阳行礼后便亲亲热热地凑到了他爹跟前,满眼孺慕:“我们可想爹你了,爹,你还好吧,没受伤吧?我听说,北疆可冷可冷了。”大阳去岁在京城过的年,见识过京城冬日的大雪,听说北疆的冬天比京城还冷。虽则他爹过去时已是仲春时节,大阳仍是很担忧父亲。
秦凤仪摸摸长子的头,望着儿女,极是欣慰,笑道:“我没事,很好。你们在家可好,你娘可好?”
大阳道:“都好。娘也很好,正在家里等着爹呢。”大阳一面说,弟妹们一面点头,大美还道:“爹,你瘦了。”
双生子也说:“晒黑了。”
小五郎很实诚地说:“不如以前俊了。”
秦凤仪的玻璃心险些碎了一地,心下很是懊恼,怎么忘了回程时用几个美白方子敷脸呢。唉,媳妇儿最爱他的美貌啦。
还是李钊这位大舅兄看懂了皇帝陛下眼中的郁闷,温声道:“陛下风采,更胜往昔。”
秦凤仪此方稍稍回血,便给了大舅兄一个赞赏的眼神。
大舅兄还以微笑,因为知晓景安帝并不在北蛮王庭,李钊推断,他爹肯定是与景安帝在一处的。反正,两人不论是在哪里,只要未陷敌手便好。
故而李钊心情亦是极佳。
秦凤仪挨个与孩子说过话后,看向郑相,笑道:“京里辛苦郑相了。”郑相笑道:“陛下凯旋,臣等职责所在,并不辛苦。”
秦凤仪一一见过内阁诸臣,君臣相见,自是有说不出的喜悦。
秦凤仪率百官回宫,大军还京,朱雀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诸武将与有荣焉,秦凤仪带着孩子坐在御辇之上,御辇窗帘掀开,双生子与小五郎正是爱热闹的年纪,高兴地透过车窗同街两旁出来迎接大军的百姓挥手打招呼,还听到有百姓说:“哎哟,那是太子殿下吧。”
小五郎便高兴地与他爹道:“爹,人家在说我锅呢。”
他哥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姿端正,极有范儿,不同于以往的活泼好动。秦凤仪还奇怪呢:“咋这么斯文了?”
大阳纠正他爹道:“爹,我本来就很稳重的好不好。”
小五郎道:“郑相给我锅讲学问时讲的,要我们坐如钟站如松,端方有礼。”“郑相说得也有道理啊。”大阳说着,将个小胸脯挺得更高了。
秦凤仪说五儿子:“先别说你大哥,小五你怎么官话也说不好了,‘大哥’不是‘大锅’。”
大美笑道:“翰林里一位蜀中籍的翰林在给我们讲经学,苏翰林说话就这样,‘大哥’叫‘大锅’,他们那里,还管爹叫老汉儿。”大美说着还学着苏翰林的口音说了一回,自己也笑了起来。
待一家子回到宫里,秦凤仪让闺女先带着孩子回后宫给媳妇儿报信,然后他带着大阳去与百官说话,主要是,先表扬了留守人员的工作,再表扬了武将的军功,之后,便令大家各回各家休息,武官都有三日假。
打发走了百官,秦凤仪便带着长子去了后宫。
李镜自然也是深盼丈夫的,夫妻相见过,自有一番话说,只是一群孩子围拢着,也只好话些家常了。倒是大阳忍不住问:“爹,祖父如何了?”
秦凤仪心说:他儿子就是实诚心软的好孩子。
其实,李镜也正好想问,李镜接了宫人奉上的荔枝饮,道:“太上皇无碍吧?”“唉,能有什么事,我就说不大可能在北蛮。”秦凤仪呷一口,清凉甘甜,解暑散热,秦凤仪喝了一盏荔枝饮,去了些暑气方道,“根本是子虚乌有,都是北蛮人编的。甭看那些蛮人生得五大三粗,瞧着不似精细人,其实,心眼儿委实不少。陛下那方印章倒是真的,他们那里,很有几个咱们这里逃去的人,其中一个还是汪家人。汪家以前毕竟是尚书府第,有些御笔存留倒不足为奇。就是这主意,也是汪家人投奔到北蛮王庭时为了显露自己本领献给北蛮王的。”
“当真是没有内贼引不来外鬼,这样的人,倒比北蛮人更加可恶。”“谁说不是。”
李镜仍有些不解,道:“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北蛮王突然要用计了?北蛮兵马也一向以彪悍著称于世。”
“咱们赶上了好时候,北蛮王病重,底下王子与诸部落汗王各自拥兵,北蛮内部不大稳,不然,此次战事焉能如此顺利?”秦凤仪道,“算是捡了个便宜。”
大阳问:“爹,这回把北蛮王打死没?”“反正据说北蛮王逃命的时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孩子闻此消息,都很高兴。
李镜道:“大美过去跟你曾祖母说一声,别叫她老人家记挂。”大美领她娘的命过去给曾祖母裴太后送信了。
裴太后知道儿子不在北蛮,一颗石头老心终于落了地。连带着裴贵太妃等人,也是放了心。虽则现下已是太字辈的妃嫔了,也是盼着景安帝平安的。
待百官晓得太上皇并不在北蛮时,亦是放下许多心事。
秦凤仪借北疆之战在朝中竖立起了绝对威信,而且军功封赏之后,大皇子案的相关涉案人士也进行了宣判。裴家裴焕这一支,成年男女皆处死,未成年发配流放。平家平琳这支亦然,另则族中有涉案人员,因事关谋逆,故而这些人亦多是从严处置。及至裴、平两家,虽则裴焕、平琳之事与各自的爹不相干,但裴国公与平郡王未免有教子不严之过。故裴国公降公爵至伯爵位。平郡王府除王爵,降为公爵。
大皇子一案,未曾株连,这样的处置,已是秦凤仪厚道至极。而且平家虽除王爵,仍有公爵在身,且此次北疆之战,平郡王二子一孙战功卓著,平岚已积功至伯爵位。再者,因平郡王嫡长子忠勇公战死沙场,秦凤仪大方地把平国公世子一爵也给了平岚,还允他的伯爵为流爵,以后可传予子孙。
这对于平家,已是恩赏。
平国公亲自进宫谢了回赏,秦凤仪笑道:“此次北疆大捷,多是老国公调度有功。”
平国公谦道:“实乃陛下用兵如神。”
秦凤仪微微一笑,心下却是有数,他于北疆地理形势只是泛泛了解,论北疆用兵经验,远不及平国公。要说秦凤仪最正确的决策,就是对平国公的信任了,正因为秦凤仪采用了平国公的出战计策,再加上赶上了北蛮王病重的时候,才有此北疆大捷。
秦凤仪认为平国公此言为谦逊之语,平国公却是实打实说的是真心话。北疆之战,秦凤仪几乎通盘用的是平国公制定的军略军策,所以有人瞧着,好似此战仍是平国公的战功。平国公却十分明白,倘没有秦凤仪亲到北疆,碍于北蛮人拿出景安帝的信物相威胁,一日没有景安帝十成十不在北蛮人手里的确定,他们一日不敢放开手脚对北蛮用兵。何况,秦凤仪的到来安定了北疆军心。而且君王能对正确的决策加以信任,这便是君王最大的好处了。
其实,秦凤仪安的不仅是北疆军心,还有平家之心。如今,虽则是降了爵,平国公倒感觉较以往越发安适了。
有此北疆大捷,秦凤仪的帝王生涯开展得极为顺遂。似乎连上苍都格外偏心这位俊美的藩王,秦凤仪登基以来,大景朝都跟着顺风顺水,风调雨顺起来。
唯一让人心系挂念之事便是:太上皇,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人们这么关心太上皇,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想头。主要是,如果太上皇还在,咋依旧是找不见呢?如果太上皇不在了,那么,咱们得准备给太上皇破土发丧准备谥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