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自从中了举人,在扬州城的风评就与以往大大不同了,哪怕当初他中秀才时,也没有这样的上等风评啊。最开始,秦凤仪的风评多是与相貌相关。后来,秦凤仪中了秀才,大家才觉着,凤凰公子除了脸好像还有些内涵。秦凤仪一朝中举,立刻由一个脸很出众还算有内涵的富户公子升格为才貌双全的天才人物。
好在,扬州城还有位二十二岁的方解元,所以,人们在夸赞文魁凤凰公子时,还是会说一句,也就比方解元略逊一些罢了。
但如今,秦家摆酒的时候,不少贺喜的人对于秦凤仪的评价又上升到了“会办事”的层次。昨儿个解元府摆酒,秦凤凰就从早忙到晚地帮着张罗待客。今日秦府摆酒,解元公就亲自到了,也是里里外外地帮忙啊。
秦凤仪去给方悦帮忙人们不觉如何,就方悦现在解元的身份,愿意上赶着帮着张罗的多了去了,只怕你有这心还没这机会。但秦凤仪不一样啊,他不过一寻常的百名开外的举人,能跟解元公比吗?结果,昨天他在方家忙了一天,今日秦家摆酒,解元公好意思不来?
反正,不晓得秦凤仪与方家渊源的,多是这般揣测,认为秦凤仪这可真是太会办事了。先把善行到前头,解元公简直不必请就来了。
这整个扬州城的举子,也只有秦凤仪有这样大的面子,有解元公上门帮着待客啦。
其实,秦凤仪真没这么想,他就是觉着,倘两家摆酒冲在一日,他抽不出身过去,方悦也抽不出身过来,与其如此,自然岔开的好。他比方悦年纪小,自然要让方家先摆,他随于其后。至于方家摆酒他帮着迎客的事,他有今日,皆是方阁老如何细心教导的缘故,就是他与方悦,一道念书这好几年,情分极深。方悦的好日子,他能不去帮着张罗?
秦凤仪完全觉着自己是一片丹心照汗青,结果,人家硬是认为他心机深重。即便不是秦凤仪的主意,那也定是秦老爷的主意!
尤其知府大人亲临,秦家更是有面子。
章知府并未久坐,但也吃了两盏酒方告辞离去的。
许多人更觉着,秦家这真是深藏不露啊。这扬州城的新举子,办酒席的不是一家两家,但知府大人亲自到场的,只有两家,一个是方悦方解元家,另一位就是秦凤凰家了。
连帮着待客的方灏他娘方大太太都有些后悔今日撵着丈夫去娘家提闺女与娘家侄儿的喜事了,要知道秦家这般热闹,该让丈夫过来秦家帮衬一二才是。
秦家人丁单薄,虽有几家交好的帮衬,这一整天折腾下来,待送走客人,秦凤仪都累瘫了。倒是秦老爷、秦太太极高兴,半点不觉累,秦太太还遗憾地说:“要不是得收拾东西去京城,我真想连摆三天流水席。”
秦老爷笑道:“到京城包管让你尽兴,阿凤的定亲礼,可是得大办。”
“那是!”秦太太受了这些来道贺的太太奶奶一整天的奉承话,此时仍是眉飞色舞,道,“咱家就阿凤这一个儿子,人家李姑娘等咱阿凤这些年,断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
夫妻二人商量得正起劲,榻上已传来秦凤仪浅浅的鼾声。秦太太连忙收了声,见儿子歪在榻上就睡着了,顿时大为心疼。也不用丫鬟,与丈夫两个,一个轻轻地把儿子斜靠着的头平放在枕头上,另一个把儿子的靴子给脱了,把腿放到榻上。梨花抱来薄被,秦太太亲自给儿子盖上,命梨花细心守着,夫妻二人去了别的屋说话。
秦太太叹道:“咱阿凤,这几年就没歇过一天。我听琼花说,做梦都是念书的事。我就盼着明年春闱一举得中,孩子也能好生歇一歇。”
秦老爷道:“念书哪有不辛苦的。也怪我,小时候总舍不得管教,要是小时候能压着阿凤多看几本书,这会儿也不必如此辛苦。”
这话正中秦太太心坎,道:“以前我就说你太惯孩子,阿凤小时候念书,他自己功课没做,到学里挨先生一戒尺,把你心疼的,转头去找人家先生理论。就你这样,哪个先生敢帮咱们管孩子。”
“你还说我,还不是你哭天抹泪骂那秀才半日,逼着我去给儿子报仇。”秦老爷说着说着就笑了,“咱阿凤,自小就是个可人疼的模样,你说惯孩子,谁家有这样的孩子不惯着啊。原我想着,要是他没出息,咱们现在的银子也够花几辈子了,平平安安,富贵到老,也是福气。不想,真是树大自直,这才几年,就比我这折腾了大半辈子的都有出息。”
秦太太面露骄傲,道:“咱们都是苦出身,其实吧,我有时想想,便不是苦出身,大概也就这个样儿了。你看咱阿凤,就说他这相貌,那是寻常人能有的吗?小时候每次带阿凤出门,我都怕拐子眼红,拐了咱阿凤走。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那个涂家,就是跟咱家争盐引的那家?”
秦老爷笑:“如何不记得,争不过咱家,就半宿着人往咱家门缝里塞白皮信,上面写着:你家小男孩很可人疼。”
“那回可是吓死我了。”
“是啊,半年没叫阿凤出门。等涂家失了盐引,把他家的生意吞了,还是他家投靠过来的掌柜说起来,才晓得是他家做的。”秦老爷道,“其实,不用担心。这人呀,端看是个什么命。你看咱们阿凤,虽说咱家是盐商,可咱阿凤,自小出门就是众星捧月。他小时候贪玩,我心里还想着早些给他定个贤惠的媳妇让他收收心,结果,还没等议亲呢,他就遇到了李家姑娘。多少人家眼红咱家这桩亲事,可要我说,李姑娘来扬州好几个月,遇到的人多了,怎么他们就没咱阿凤的运道?这就是命数的不同。咱阿凤就是命强。”
“可不是嘛。”秦太太道,“还有件事,你心里可得有谱。”“什么事?”
“咱家的生意。”秦太太道,“我去栖灵寺给阿凤求了个春闱签,是个上上签。我还找城南的李瞎子算了,那李瞎子说,咱阿凤这科春闱,八九不离十的。这要是中了进士,阿凤必得做官。官员和官员的家里可是不能经商的,咱们这生意怎么办呢?”
秦老爷笑道:“我心里有数,若阿凤中了,这盐引上的生意,便让孙掌柜接手。反正也就剩明年一年了。”
秦太太道:“这样也好。”
夫妻二人说一会儿儿子,越发欣慰,觉着日子分外有盼头。
待到了鹿鸣宴的日子,秦凤仪是与方悦一道去的,秦凤仪这回穿了身宝蓝色的袍子。方悦见他穿宝蓝,立刻回家换了身玉青色的长袍。
方悦笑:“虽则是早给你比下去了,还是不能跟你穿一样的。”
秦凤仪笑道:“你跟大哥真不愧一道长大的,有一回出门,我衣裳跟他重了,他立马就回去换了。”
方悦笑:“今儿不知多少人后悔穿宝蓝。”秦凤仪是属于那种布衣荆钗仍不掩其倾城之貌的绝顶美貌,基本上,纵方悦这样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温雅公子,在秦凤仪这种耀眼美貌前都要暗淡三分的。相貌给秦凤仪比下去,这不算什么,扬州城里一向无人敢与凤凰公子论美貌。但有一件事顶顶要紧,虽然许多人爱跟风,凤凰公子穿啥,他们回去也置办回来,但与凤凰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千万不要跟凤凰公子穿一样的衣裳,那真是谁丑谁尴尬。
果然,秦凤仪一到,那些穿宝蓝的举子,立刻给比得灰头土脸。好在,举子们一般年纪都较大了,风度也不错,打趣道:“咱们就忘了去问问秦公子穿什么样的衣袍,早知秦公子穿宝蓝,我们换个天青色也好啊。”
还有人笑道:“方解元就比我们聪明。”
方悦与大家打过招呼,玩笑道:“也怪我,没提前想起这个。”秦凤仪笑道:“无妨无妨,待琼林宴时想着就成。”
秦凤仪这话,真正有些狂。不过,大家都是新科举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且,这话多吉利,故纵有些狂,大家也是愿意听的。春闱便在明年,有些准备明年春闱下场的举子便就这个话头聚到一处说起春闱。一时,瘦西湖上热闹非凡。
待得总督、巡抚、知府以及扬州城有名的官员士绅们到齐,那气氛愈发热烈。举子们自然正是得意之时,诸大员们也很乐意参加鹿鸣宴,别的不说,明年春闱,必有举子金榜题名,将来位列朝班,或就有前途不可限量者。
譬如方悦,这位方阁老的嫡孙,如今已是二元加身,连总督大人都说:“方解元,明年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方悦不卑不亢,颇有读书人的风骨,亦不乏一丝对待总督大人的恭敬,笑道:“只盼不负大人所望。”
再有就是秦凤仪了,秦凤仪论名次,百名开外。一般这种名次,哪怕诸大员很乐意过来见一见新科举子,但秦凤仪这样的是不大会有人理的,只要过来吃饭就成了。不过,没想到,诸位大员对秦凤仪的关注并不比方悦少,方悦出身才学都是一等一,秦凤仪出身才学都一般,但此人偏生极有运道,竟得了景川侯府的亲事,何况又拜了方阁老为师。
故而,总督大人扫了一圈,也不知哪个是秦凤仪,就问一句:“听说咱们扬州有位凤凰公子,如何不见?”
秦凤仪连忙起身行礼,总督一眼望去,不禁与巡抚大人道:“若不是亲眼相见,焉信世间有此玉人?”
巡抚大人笑道:“凤凰公子刚刚站起来,我都觉着这满室灯火都不及凤凰公子的光华。”
总督大人看秦凤仪虽则身量高挑,相貌亦是俊美到耀眼,但眉宇间仍有几分少年气。总督大人甚是心喜,问:“凤凰多大了?”
秦凤仪道:“大人,我今年十九,明年就二十了。”
总督大人更是喜欢,这样的年纪,又有景川侯府这样的好亲事,还有方阁老这样的一位恩师,这还愁以后没前程没发展吗?总督大人赞道:“真是少年英才,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没中秀才呢。”
秦凤仪道:“大人在我这个年纪肯定娶到媳妇了吧。”
总督大人一时没明白,巡抚大人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章知府悄悄同巡抚大人说了,巡抚大人又告诉了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哈哈大笑:“你明年可得努力啊。”
秦凤仪使劲点头:“学生一准儿好好考!”
这种完全不按套路来的对话,也只有秦凤仪了。因为受到总督大人的格外关注,宴席开始时,过来与秦凤仪一道吃酒的举子不知有多少。原本大家觉着巴结下解元郎也就是了,结果,突然发现,这秦凤凰好像别有背景啊,于是,纷纷过来,哪怕结不下什么深厚友谊,起码先混个面熟。
秦凤仪酒量再好也受不了车轮战,他一时就不成了,一手扶着什么人,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当真是秦凤仪有运道,章知府给身边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立刻跟过去,就见有个侍女正扶着秦凤仪往楼下去,那侍从问:“你做什么?”
侍女一惊,继而恢复平静,柔声细气道:“这位举人老爷想去小解,奴婢服侍。”侍从道:“不必,下去吧。”过去接过已是喝得头昏脑涨的秦凤仪,给他寻了盅醒酒汤,把他安排在一间静室里,又寻来手下叫寸步不离地守着。
秦凤仪是第二天方晓得此事,连忙去知府衙门道谢。章知府道:“你如今是有功名的人了,行事还需小心。”
秦凤仪皱眉道:“我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