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的曲线,娇艳的红唇,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心跳如雷,趋近、再趋近些,他想吻她,发乎情的,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他贴上去,可是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一丝甜味弥漫进来,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一粒胶枣,十分煞风景地塞进了他嘴里。
她眼明手快跃下床去,回身笑道:“官家伤势未愈,最忌浮躁,当静养。怎么样,胶枣好吃么?”
他没有嚼,丧气地裹在半边脸颊,直起身问她,“你去哪里?”
她优雅地拂了拂衣裙道:“官家上身有伤,好好休息才是。我不去哪里,就在殿中等你。你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咱们再说话。否则叫孃孃知道,又要怪我带坏官家了。”
他显然不大满意,只是不好发作,重又躺了回去。冷着眉眼道:“皇后勿走远,我随时会传召你。”一面说着,一面嚼那胶枣。
禁中的娘子们,大概谁也没想到她们的官家会是这样的吧!她看着他努力装出威仪来,简直有点同情他。便不迭点头,“我不走远,在前殿等着你。你昨天流了不少血,我叫人炖当归乌鸡给你补元气。”
他听了实在笑不出来,讪讪道:“当归乌鸡……有翰林医官替我配药,皇后不必劳心。”
她却很热络,摆手道:“应该的,你别管,快些睡罢!”说完不逗留,闪身退到屏风外面去了。
今天天气真好,皇后掖着两手站在廊下眺望远方。见录景在抱柱旁侍立,体恤问道:“录押班昨天有没有受伤?”
录景揖手,脸上带着愧色,恭敬道:“谢圣人垂询,臣无恙。可是未能妥善护得官家周全,臣死罪。”
昨天那种局势,也亏得他拼尽全力替今上解围,如果没有他,今上不会只伤一条胳膊。她摇头道:“等官家痊愈,我自当请旨替你讨赏。录押班忠心耿耿,我心里很是感激你。”
录景闻言忙长揖下去,“圣人言重了,这原是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她转过身去,瞥了偏殿一眼,口中含糊道:“押班不必自谦,昨天的经过我都看在眼里,自然是你当得起,我才会向官家保举你。哦,你替我吩咐下去,命厨司炖当归乌鸡汤来。你亲自看着,要文火慢慢熬,熬得越浓越好。”
录景踯躅了下,对秦让使个眼色,自己领命去了。
皇后在檐下慢慢打转,踱久了无趣,便问秦让,“官家平常在哪里读书?”
秦让呵腰应道:“官家的书房设在偏殿里,平时不许人随意进出。”
她哦了声,“我也不许么?”
帝后相处得如何,外人其实是雾里看花,似乎恩爱缱倦,又似乎隔着一层,很难说得清楚。秦让不大好回答,毕竟这位是皇后,若得罪了,以后日子堪忧。但今上的规矩摆在那里,要是敢唐突,只怕连活都活不成了。便惶惶道:“官家曾有令,臣也是依旨办事,还请圣人见谅。”
她笑了笑,低声道:“官家睡了,我闲着无聊,进去看书罢了,不会随意动他的东西。我是皇后,就算官家要怪罪,有我一肩承担,绝没有叫你背黑锅的道理……秦高品莫非信不及本宫?”
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执意要进去的了,秦让吓得跪下磕头,“圣人万万不可,臣卑微如草芥,死不足惜,可圣人不一样。官家的脾气圣人是知道的,臣怕……”
“怕什么?”他跪在地上引人侧目,她故作凶相地斥他,“快些起来!你越是遮遮掩掩,我越是要进去。你若不言声,出了岔子有我。你若一径阻挠……哼哼,我就说是你请我进去的!”
秦让都傻了,呆呆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厚道,不过事已至此,容不得再迟疑了,转身便进了殿门。秦让不敢高声说话,心里又怕,疾步跟在她身后,期期艾艾道:“圣人……嗳,圣人……”
她大袖一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你莫不是想离间我与官家?”
秦让吓白了脸,反正阻止不了她了,哭丧着脸道:“臣在外……替圣人守门。”
这才像话!她很满意,笑道:“差事办得好,回头自有褒奖。”佯佯踱进了内殿里。
书屋算是很私人的地方,他办事极有条理,其中摆设中规中矩,清对淡,薄对浓,各有各的玄妙意境。秾华站住了脚,抚着唇四下查看,心里有忌讳,动过后都得恢复原样。可惜找了半天,除了整柜的书,就是些文房及香炉花草,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她有些泄气,要抓住把柄不容易,毕竟禁中地方大,他的私房物件未必全放在这里。
怎么办呢,难得进来一趟,空手而归委实不甘心。里间挂了半幅湘妃竹帘,隐约可以看见置了一张弦丝雕花榻。她转进去,发现这里是个别样清凉的地方,陈设雅致,处处透着小情趣。
转了半天有点累,她在榻上坐下歇脚,靠墙处有一根五色丝编成的流苏,风吹进来款款轻扬。她也是好奇,随手扯了扯,结果哗啦一声落下一副卷轴,把她吓了一跳。定睛细看,画上妙龄女子执扇而笑,那眉眼神情分明就是她。
这歪打正着了么?她惊讶不已,看来这就是东宫的那副画像吧!云观的运笔她记得,一起一落细腻婉转,他曾经替她画过一张扑流萤图,就是这个用色!
好啊,可算让她拿住了!怪道他不许人进来,这是他的贼窝,当然害怕被人发现。看看这画儿挂的位置,他还挺悠闲,躺下一拉就能看见,简直无耻!
她又气又恼,决定把画摘下来,好好同他谈谈心。只是挂得高,不太好拿。左顾右盼,发现紫檀八仙立柜旁有张杌子,正好可以拿来使一使。
她牵了大袖上去拖,不防衣摆镶滚的蝉翼纱勾在柜门的铜栓上,牵绊了下,险些勾破。柜门被拖开一道缝,她顺势拉开,架子上搭着件紫色的圆领袍,肩头织流云暗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探手去拨,忽听磕托一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她弯腰去捡,抽出来一看,是个长着獠牙的饕餮纹面具……
她看着这面具,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之前她也曾怀疑,但龙图阁那次的绛紫衣袍在灯下屈成了褚色,她一直觉得只有禁中黄门才穿那种颜色,便自发把范围缩小了。谁知兜了个大圈子,真的终究假不了。
好个殷重元,她已经不知道拿什么来形容他了,仅仅是不要脸么?不是,他是丧尽天良!
她捂住胸,一阵阵气血上涌,冲得她心头发颤。他究竟有多无聊,无聊到以捉弄她为乐。别人娶了妻子是用来爱护的,他就这样拿她当猴耍。头一回在龙图阁,第二回干脆进她的寝宫,张牙舞爪弄得她一身淤青。等她去柔仪殿找他,他还装得睡意朦胧?
他不单疯,还是个极好的伶人,演什么像什么。这下子好了,被她戳穿了,看他拿什么脸来面对她!
她带着傩面气急败坏走出了书屋,秦让在门前蹲守,见她携了东西出来,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膝行上前抱住了她的腿,压声哀告:“圣人,圣人……您这是要小人的命了……”
她垂首看他,冷冷一哂:“秦高品,我的命也快没了。”
秦让目瞪口呆,她扬了扬手里的傩面,“你看好玩么?”
秦让还怔怔的,见她要挪步,忙道:“圣人往哪里去?官家还未醒呢!”
她站住脚,细一思量,拐进了右手边的穿堂里。那里照不到太阳,很少有人来往,正好让她冷却胀热的头脑。
台阶离地面有段距离,她放下傩面坐在阶上,裙裾被风吹起,脸上凉凉的。仰头看檐外蔚蓝的天,碧空如洗,在她眼里却变得荒凉起来。
不能自乱阵脚,对付他这种人,就要学得和他一样会伪装。
秾华平了心气,不恼了,就是有点失望。他这么处心积虑,自己到底落进他的陷进里,还做了他的皇后。现在回头想想,真没意思,这辈子无路可退,只得和这个奸佞一道过日子了。
她叹口气,后撑着两臂向上仰望,天上一片云也无,那样纯净的颜色,几乎把人的魂魄吸附进去。她开始考虑应该怎么和他对峙,总要挖出些什么来。他不会莫名其妙关注一个人,通信九个月,其后三年虽没有来往,难保他不会派人监视她。
这个人真是……怎么说他呢!她哀哀的,眉心紧蹙,觉得很屈辱。眼里含着泪,努力不让它掉下来,仿佛掉下来,连尊严也一并坠地了。
身后有脚步声,轻而缠绵。她没有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辨认得出来了,他的步伐有种一唱三叹的哀致味道。慢慢接近,她抖擞起了精神,准备好好同他算算旧账。
“怎么坐在这里?”他说,在她身后站定,“我以为你走了。”
她唔了声道:“我答应了不走的,向来说话算话。官家不叫人传我,怎么自己起来了?”
“躺久了不舒服,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
她转过头看他,“官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点点头,“你说。”
她牵着裙子把那个傩面紧紧盖住,脸上堆砌起一层微笑,“你也坐下,我们聊聊过去好么?”
他出身显赫,从来没尝试过席地而坐,低头看看这石阶,心里嫌脏,但还是坐了下来。和她在一起,肩并着肩,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面前是朱红的宫墙和浩瀚的天幕,就那样坐着,恍惚可以坐到地老天荒。
“官家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轻轻地说,“喜欢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有过么?”
他似乎陷入沉思,想了很久才道:“我自小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能感受到爱和痛苦,我不能。我每天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从来不觉得厌烦。所有人都说我凉薄,可凉薄是什么?没有人对我好,我当然也不需要承担感情的负累,所以……我没有喜欢过谁。”他看了她一眼,“皇后为什么问这些?”
她抚抚旋裙上的销金刺绣,曼声道:“我对官家的过去好奇呀,官家是大钺的皇长子,虽不是太子,也曾执掌军政,绝不会像你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天光朗朗,映照着他的侧脸,看上去斯文秀气。倒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标致,他有重于九鼎的帝王之姿,是多年尊养塑造出来的一种底蕴。其实他和云观有些像,眉眼中都有傲气,但笑起来很温暖。只是他不常笑,刚刚大婚时他的脸像糨糊裱褙过似的,生硬,没有表情。到后来相处久了,才慢慢变得生动起来。
“你呢?”他捧着胳膊问她,“你除了云观,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她咬着唇,耳根有些发红,“我待人是一心一意的,喜欢一个人就喜欢到底,想和他长相厮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家别怪罪我,我是实话实说。和云观相处,我没有什么烦恼,他事无巨细地照应我,我那时候可傻了,开玩笑唤他小爹爹,他气得三天没有和我说话。我在瓦坊没什么玩伴,只有个傻乎乎的阿茸陪着我。他不理我,我着急坏了,他出门会客,我就跟着他的车跑,跑了一里地,跑得脚都疼了。后来他不忍心,让我上车了,还带我去吃炙肉……其实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吵过之后感情会更深。不过官家没有体会,和你说你也不懂。”
她是仗着自己有经验么?他有点生气,“什么叫和我说我也不懂?难道我是那么愚笨的人吗?”
她咂了咂嘴,“别发火呀,你现在有伤,不宜动怒。我不是说你愚笨,是说你没有经历过,不明白过程的煎熬。就是想去见他,又舍不下脸面,只得远远看着他。等他原谅你了,突然觉得他比以前更好,更可爱了。”
他皱起了眉头,这种感悟又不是多深奥,他怎么没有过?他别过了脸,“小情小爱的东西,只有女人才那么计较。”
她干干一笑道:“官家难道一点都不向往这种小情小爱么?人活着,除了权力和富贵,还有很多叫人感觉幸福的事。比如爱一个人,哪怕她不知道,自己也觉得高兴,难道不是么?”
他语塞了下,没有接她的话,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她再接再厉,假作无心道:“我以前在建安听说过一个故事,进京赴考的读书人路过一座废弃的宅院,因身无盘缠决定借宿。进门后看见墙上挂了幅少女的画像,读书人心生爱慕,夜不能寐。后来中了进士,做上首辅后四处打听,终于找见了那名女子,爱慕三载终成正果,迎回府邸做了夫妻。官家看,仅凭一幅画像爱上一个人,这种难道不是小情小爱么?人家还是当朝一品呢!”
她说完了仔细留心看他,他面上很平静,几乎看不出波澜。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膝头,手指抚摩罗衣的纹理,大概还是有触动的,多少能窥出一点不安来。隔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故事就是故事,怎么能当真?”
她嗯了声,突然问:“官家有没有远在他乡的朋友?”
她的问题越来越刁钻,他隐约察觉到了。初六那天两个黄门未看守好门户,让她进了东宫,正好撞见他们设坛祭奠。她又不傻,自然要起疑,忍了两日,终究忍不住了吧!
该来的总会来,他受伤后无法随意走动,曾让录景去紫宸殿看过,一切如常。反正她没有证据,顶多只是试探,他可以装糊涂,她也不能奈他何。
他微扬起了一道眉,“我不相信任何人,也没有什么朋友。九重塔上只有我一人便够了,如果身旁容得下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他是打算同她周旋到底了,先前平息的怒气又被他勾了起来,她反笑道:“我听说官家的飞白写得好,临摹王羲之可以假乱真。我跟随崔先生练过几年字,待有机会写与官家看,请官家为我指正。”
他似笑非笑道好,“皇后说的话有些怪,莫非是哪里不舒心么?”
她掩嘴娇笑,“我何尝不舒心了,今日有官家陪着聊天,我心里高兴着呢!官家背过身去,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不大明白,搞不清她在打什么算盘,“既然叫我看,为什么要背过身?”
她拖着长腔撼他,“让你背身就背身,我准备好了自然喊你转过来。”
他被她摇得没办法,一面捧起胳膊,一面嘀咕:“皇后不会趁机给我一刀罢!”
她怨怼地剜他一眼,“那昨天何必替你挡刀?让你被人捅死,我也省心了。”
是啊,活着就互相纠缠撕咬,何必呢!他含笑望她,还是依言转过了身。
她掀开裙幅,取出傩面戴在头顶,朗声说“好了”,把面具扣在了脸上。
他转回身,熟悉的鬼面映入眼帘,心头不由一悸,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捂住两腮,摇头晃脑说:“官家,你看这个鬼面好玩么?你一定觉得很好玩,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逗我,是不是?”
他撑身站了起来,脸上分明有遮掩不住的惊惶,“你竟敢闯进我的书房!”
“官家怕我进你的书房,因为书房里挂着我的画像,还有这闹得禁中不宁的鬼面?”她也起身,隔着面具苦笑,“官家不该给臣妾一个解释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云观薨后九个月,和我通信的是不是你?既然事已至此,何不来个痛快,今日索性都招认了吧!”
她让他招认,这是什么词?他起初气定神闲,是没想到她会趁他睡着闯进偏殿里去。这下她拿了物证当面质问他,怎不叫他乱了方寸?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曾下过令,不许任何人踏足偏殿,你敢抗旨?”他试图转移话题,心里也没有底,不知这招管不管用。
与她的事,从头到尾荒唐透顶,连他自己都无法正视。有时真觉得自己着了魔,脑子里警声大作,却抵御不住心头窃窃欢喜。他没有爱过谁,因为缺乏,难免渴望。可是他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强大,对于感情,他和垂拱殿中视朝的帝王没有任何关系。他怯懦,他怕碰壁,所以总要找些依托。以云观的名义同她通信,因为向往她的纯质和满腔热情;戴上面具,是为了掩饰他的惶恐和不安。
她把面具摘下来,眼里含着泪,凄楚问他,“你为什么要戏弄我?看我人傻好欺负么?我也是很有头脑的!”
他强作镇定,对她嗤之以鼻,“美人计,笑里藏刀,这就是你的头脑?”
“至少我成功了一点点。”她不平地吼回去,“官家难道没有心动么?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
哪怕是事实,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承认。他气极了,反唇相讥道:“你的成功得益于谁的成全?若不是我有意纵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得这样自在?”
他们你来我往,声音之大,把福宁宫的内侍全吓傻了。录景恰好回来,见跪了一地的人,心知不妙。拿眼询问秦让,秦让因为面具的事抖作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
要论嘴皮子功夫,皇后依旧不是今上的对手。最后气恼地把傩面砸过去,狠狠道:“我讨厌你,恨你!你这个骗子,做了错事还不愿承认。你低个头,我是很好说话的。”
有些人活得恣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认错,今上就是这样的人。他眼下计较的是谎言被戳破后的尴尬,面子里子全没了,还谈什么认错。即便要认错,也绝不是低声下气的,照样要张扬霸道。
他冲口而出,“还说自己有头脑,皇后的头脑在哪里?我写这些信是为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若不是爱慕你,我哪里有这闲心来做这些无聊的事!”
他说到恨处,飞起一脚把那个傩面踢开,面具是木雕的,撞到墙上便应声裂成了两半。
他能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不光秾华,连殿里的黄门都大感惊异。果然是直白的解释,直白到让她委屈。这是打算恳谈的态度么?非但没能叫她好受,还让她愈发丢人了。他大喊大叫是怎么回事?竟一点也不顾及身份了么?
她大声抽泣起来,抬手指点他,“好,我去找太后,把你的丑事都说给她听,请她评理。”
她掩面哭着就要往外走,吓得录景赶紧上前拦阻,哀声道:“圣人恕臣无礼了,夫妻间闹些别扭不是什么大事,万不要惊动太后。您是皇后啊,禁中多少娘子都看着呢,若上宝慈宫去,转眼的工夫宫中就全知道了。事情可大可小,官家对您……是一片真情,臣看得清楚。圣人先消消火,官家还未痊愈,万一气伤了身子,圣人要追悔莫及的。”
她终不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听录景这么开解,也顿住了步子。转头看他,他垂手而立,阔大的广袖拖曳在地上,别过脸姿态倨傲,并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她气涌如山,愈发觉得没趣了。
录景赶紧把盅呈了上来,“圣人吩咐的当归汤炖好了……”
“请官家享用!”她拂袖便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偏殿是我硬要进去的,和旁人无关,官家要治罪,我在涌金殿内托凤印恭候。”言罢也不逗留,气冲冲地往殿外去了。
录景进退不得,端着盅傻傻站在穿堂前,见今上气得身子打颤,心下实在惶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被逼到这步田地,全大钺也只有皇后有这本事了。
不过他的自控能力委实是好,略平了平心绪,缓步走进殿来。停在录景面前揭了盅盖,捏着银匙在汤里搅了搅,不屑道:“当归乌鸡汤……拿我当女人么?还说自己有头脑,滑天下之大稽!”说完一哼,端起来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