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娘子托着寸宽的细木问:“这种也留么?” “都留,早晚能用到。”王葛仍处在拣废为宝的兴奋中,解释道:“匠肆的废料不许带出来,外面的废料场人太多,我抢不过。” 南娘子:“你还去废料场?以后别去,吏不能跟民争利。” 专娘子补充:“除非当天废料场满了,这车废料又是近处匠肆弃掉的,才会拉到庖厨来。” 王葛眨巴眨巴眼,后怕得拍两下心口,是啊,她是吏了,得适应这个身份。很早之前桓真跟虎头讲过,官吏不可与民争利,她记住了,却没当回事。“幸好我只去了一回,根本没挤进去。” 次日。 王葛出来郡署,道边站着的四个少年都看向她。“女郎是王匠师王葛么?” “是。” 片刻后,四少年意气风发的离开。王匠师多好说话啊,根本不像司马韬说的那样。王匠师还说可以为他们讲情,多减役期,他们就能赶得及北伐骑士的选拔了。 到匠肆后,又有两少年杵门口,正是昨天等候司马韬的二人,当时他们还嬉笑打眼色。 此刻二人哪有那轻佻劲了,背上缠着荆棘,小跑过来,一个负责疼痛龇牙,一个负责道歉:“王匠师,我二人负荆请罪来了。王匠师,原谅我们吧,咱都是同乡啊,昨天我们在街上看见你了,你当时真该多骂我们几句的……” “原来我们是同乡。”匠肆内外都是人,王葛打断对方的絮叨,不然自己也跟着丢人。 “是啊!” “你们来辽东郡用了多久?” “小半年。” “路上辛苦吧?” “还行……兴不辛苦的,我们不在乎。而且我阿父说过,少年不能怕吃苦,吃苦才不枉少年。” 好吧,为了这句话,王葛原谅二人。 “谢王匠师!”他们背着荆棘轻松上马,可见背部早有防备,根本不疼。 王葛:“把荆棘摘了吧。” “不着急。是我们自愿背的!” “二位郎君,我意思是……你们在前线杀敌,完全可以放心,你们背负的绝不会是荆棘。你们背后,只有千千万万种粮的农人,制造武器的匠人,为保运输路途通畅而忙碌的官吏。你们的背后,是同乡。中原土地,尽为同乡。” 俩少年就这么错愕得看着她走进匠肆。 “中原土地,尽为同乡。中原土地,尽为同乡!”嘴拙的少年重复着这话,羞道:“是啊,如果没有农人、匠人在支撑着物资,恐怕仗没开始打就败了。” “嗯。” 二人都把“忙碌的官吏”忽略掉,昨天兵曹的脸真可恶!狗官! “反正我是真知错了,往后我不会和司马韬同行。” “快把荆棘扯掉吧。” “你难道不觉得她讲得对?” “肯定对啊!比我阿父还会讲道理,了不得。” 匠肆里,王葛拿着铜卡尺出神。 同署的陆女吏问:“王匠师,王匠师?看你眉头皱这么紧,怎么,卡尺有问题么?” “没有。但是可以改进一下。” 290 第290申请郡级比试 王葛初见铜卡尺时就想过改游标卡尺了。莽朝时期有人把尺设计成“固定尺”与“活动尺”组合,通过导槽移动进行可卡物、可内径测量的形制,在理念上已经跨越关键的一步。 那她不妨在这步上,将其理念推进! 是的,仅是理念。 王葛有自知之明,凭她的能力是做不出精准游标卡尺的。换句话说,即便耗时做出来,也没人认同这种刻值最精准。改革“度”的测量方法,必须经过千次万次的测量比对,将测试成绩上报,然后由官家向地方推行。 制作第一步,当然是改良测量爪结构,将内测量、外测量、深度功能分开,不能仅靠“活动尺”的移动。 第二步才是标精密线段。在大晋做匠师,自恃的本事便是强悍的目测能力,小于“分”的长度全凭匠师目测。那有误差怎么办?没关系,一是误差不会大,二是匠肆制造的兵械、农械,根本用不着那么精密。 反正目前为止,王葛见过的所有直尺、矩尺,最小长度单位都是分(0242厘米)。 没有迫切的精准需求,或许就是铜卡尺出现后,“度”测量工具未再进步的原因。 言归正传。 改卡尺?同署的匠吏未把王葛这话放心上,不过还是给她出主意:“每月许我等申请一次郡比试考核,你要是有主意了,别拖,赶紧申请改良度器。”被批准后,考核场地就会安排在本匠肆,对场地熟悉,自然利于考核。 王葛腼腆一笑:“我已经申请了。”申请的是改良灶具。 双动式活塞风箱,可以提前出现了。 郡署。 负责木匠事务的职吏只有三人。 江职吏管着州郡级竞逐赛,包括各县、乡、匠肆的比试申报批准,耗资预估,场地位置的安排,察验匠吏的人数,游徼、乡兵以及隶臣妾的辅助安排,材料工具的运输调配等等。 给王葛登记过的何职吏,负责外郡木匠的管理,比如常住身份的更换、核销,吏契收集后按长短期分类,天赋匠人的发现与举荐等等。 最年轻的曲职吏负责本郡木匠,他这份职事,最繁琐的当属匠童、匠工的籍册整理,因为人数太多了。 所以不管什么考核,申报到吏曹署后,安排的最快也得半个月后了。 辽东郡的官署木匠肆以二十四节气命名。江职吏眼力一年不如一年,伏案很低,正看着惊蛰木匠肆递来的几根竹简,每个上面都是各察验匠吏提出的郡级比试项的申请。 “灶具改良?”稀奇啊,他从事此职十余年了,只听过铁匠、陶匠改良灶具,没见过木匠吏提议的。 轰……由远及近的雷声响起,像袭来千军万马,疾风骤起,把庭院的尘土推向半空,视线尽头,乌云从南至北快速向襄平县覆盖。 三人赶紧闩门,点起烛。何职吏问:“哪个匠肆提出的改灶具?” “惊蛰匠肆。” “惊蛰……匠吏是不是王葛?” 江职吏刚才没看完,把竹简竖近:“咝、是她!”他重又起身,开门,这么短的时间,外头已接近黑夜。“你们关紧门,我去找吏曹史。” 加急安排比试,必须吏曹的官长许可。 多年的职吏生涯让江郎君预感,王葛这种天赋匠师,不会无原由提议灶具改良的。倘若她再建功,功劳中有他的参与和促成,或许他晋升之愿就可以实现了! 大雨下了不到半时辰就转小,王葛酉时出匠肆时,夕阳比昨天的都艳。 钱娘子牵着马等在外,马身上全是泥斑,脏的不成样。没等王葛问,钱娘子笑着道:“我巡行农田,正好接你回去。” “上午雨刚下时挺大的,对农田有碍么?” “还好。” 匠肆旁的官道修的不好,仅中间位置夯的实,两侧既有积水的小坑,也有踩出来的烂泥。徒步的人脚底打滑,羡慕赶车的人,赶车的则羡慕骑马的,因为骑马就不必担心车轮坏在泥里了。 一路上,王葛二人无话。 进城后不能纵马疾奔,钱娘子问:“阿葛,那几人找你了么?” “有六个人找我,怨已解。” 钱娘子明白了,剩司马韬、刘清没动静。“成,既然怨已解,明天我就转告王书佐。” “谢阿姊。” 郡署周围的街也比昨天冷清,除了行走的货郎,只剩那些自卖的百姓。 “阿葛,以前我也站在那里。”钱娘子指着前方一棵大树下,声音陷入对过往的回忆:“我每天盼着人买我,又怕人买我。我盼着好心人给我口饭吃,又觉得饿死兴许更好。” 襄平县的百姓有个共同点,就是冻疮多,尤其耳朵、脸蛋和手。自卖的孩童除了冻疮令人不忍,抬头纹也早生,因为他们整日仰望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