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出现了柳巳清秀瘦弱的脸。 “你来了。” 他看上去毫不惊讶,对着楼桓点了点头,将视线对准楚岚。 楚岚:“你要说什么?” 柳巳看着他笑了,“你应该都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就算我不说,以你的能力,早就能够猜出来。所以我们今天,不聊别的,只聊学术的话题,怎么样?” 他笑得看不出阴霾,但即使是计算机模拟出的他,面容依然肉眼可见的憔悴,眼角眉梢流露出难以遮掩的病气。多年积累的疲倦与压力,沉沉地落在了一双如柳似叶的明目上,给眼瞳都蒙上一层晦暗的灰尘。 他分明还年轻,可眼睛却老了。 楚岚有些不忍心拒绝,道:“你想聊什么?” 背后一道含笑的嗓音轻声重复:“是啊,想聊什么呢?” 楚岚手肘向后捅了捅楼桓的腰,示意他安分些。 柳巳多看了一眼楼桓,没对他的多言发表意见。 “听说你特别聪明,比之当年的楚岚不相上下。”柳巳说,“我现在将你当做我所认为的那个楚岚。请问,你认为,时间是可以回溯的吗?” “……” 老实说,楚岚以前是非常不相信这个议题的。但冥冥中不知道有什么,让他的认知发生偏转,他突然对内心那个坚定不移的答案产生了犹豫。 犹豫,就代表着漏洞。 “我不知道。”楚岚说,“我曾经不信,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资料,或是任何一个实验结论来推翻它。” 电脑里的柳巳点了点头,上亿的高像素让他看上去极为生动,微表情一览无余,他眉梢微扬,似乎有些高兴。 “没错。在上一位楚岚死之前,我们都没能得到问题的答案。但后来,我找到了……听我说。” “足够体量的恒星爆炸之后,会慢慢坍缩,变成中子星,最后变成一个密度极其大的点……我们叫做黑洞。黑洞的深度是不可测量的,时至今日,人类仍然没有完全搞懂,更别说利用。” 他的声音忽的变得极其激昂兴奋,“但塐的出现,让我们营造人工黑洞有了理论性的可能!” 楚岚眼角一抽,这听上去很疯狂,不过作为科学家,严谨的态度还是需要有的。 “如果要在有生之年制造黑洞,你需要一台能让粒子速度无限接近光速的设备,但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人类连光速的百分之十都无法达到。” 这一说不得了,柳巳更兴奋了,他看上去想要冲破计算机的桎梏,要冲上来抓住楚岚的肩膀。 “你还记得敏感点吗?” “……知道。” 这是柳巳的重要成就之一,说是改变人类的发现也不为过。 “你记得阿基米德说过什么吗?‘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地球!’有人算出了敏感点,他把位置告诉我,我找到了……那个世界上,最能反射能量辐射、最能放大聚变的地方!在最南方的喀思南尔岛,那简直是神迹!” 楚岚越听眉头蹙得越紧,“等等,帮你计算出敏感点的人,是……深西?” 柳巳旁若无人的兴奋劲微微收敛了些,他轻抬眼皮,看了眼楚岚身后。 “……是他。” “他现在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柳巳有些不满,又有些疑惑,“我们不是说好只聊学术?” 楚岚:“那你把深西当成学术问题不就好了?” “……”柳巳的表情变得有些闪躲。 楚岚见他这个模样,更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是自己不知道的,沉下声音:“说话。” 柳巳停顿了片刻,电脑上显示的人脑建模很久没有动过,像是静止画面。 良久。 “我不能说,他如果想见你,自然会来找你。对了,还有那个转换仪,你真的不像听我多说说?能够人造出黑洞,自然就能利用黑洞让维度弯曲的特性,让人进入高维界面,从而达到回溯的效果……” 柳巳叨叨地说了这些成果,本应该对此感兴趣的楚岚却没来由地觉得不安与烦闷。 “你试过吗?”他忽然打断柳巳的滔滔不绝,冷静而尖锐地问道。 这话像是一把凌厉的剑,封住柳巳的喉咙,让他一时难言。 “……没有。” 他表情流露出几分倔强,“但我知道,是可以的。” “好。” 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一起为还未发表修正的论文争论的时候,“就打比方,有人可以回溯时间,那么你又怎么知道,现在不是已经回溯过的结果呢?” “……”柳巳张了张口,吐不出一个字。 “如果真的可以,也存在着可以这样做的人;这台危险的、可能改变既定过去与未来的仪器,现如今却依旧存在于世界上,不就说明,这个人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没有毁掉这台仪器吗?” “要么,他会再次进行回溯,直到这台仪器消失为止;要么,这就是个物理谎言。” 定音一锤,柳巳的表情慢慢褪去色彩,变得茫然起来。 他喃喃,“的确,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再让它存留于世。” 他陷入了恍惚,而这时,楼桓发出了提醒。 “还有三十秒钟。”他笑容不变,“你们可以好好地,道个别。” 柳巳忽的抬起头,那分明是计算机勾勒出的人脑模型,眼中却仿佛盈满了泪水。 他小声说。 “我对不起楚家。对不起小璟,对不起知缃,对不起楚岚,对不起深西……我没有能够守护好你们的财产。我是个没用的人,现在连自杀都成了奢望。” “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去找知缃吧。她为我吃了太多的苦,连自己的爱人都得拱手相让。我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再见,楚岚,楼教授……” 柳巳的眼睛缓缓闭上。 红色的警示灯缓缓熄灭,屏幕也霎时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楚岚轻声道:“再见。” “怎么了?见完柳巳,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楼桓让楚岚坐在蒲团上,自己为他调茶,“上好的乌龙茶,五万一斤,给我们的寿星喝一壶。” 他笑眯眯的,楚岚被他塞了个抱枕在胳膊底下,趴在木桌上,偏头看着袅袅的热气发呆,慢一拍地回应他。 “我今天十八岁了。” 他慢吞吞的,“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会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 楼桓闲适地靠在沙发上,眼镜被蒸出一些雾气,他索性摘下,用绸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好笑地问楚岚:“这就是对你好?可真好骗。” “我还算不好骗的。”楚岚伸出指尖拨弄了一下陶瓷杯,被烫得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睫毛颤了颤。 “你要是拿这些去骗楚年璟,一骗一个准。” 楼桓的动作顿了顿。 “小璟——” 似乎触及到了盲区,楼桓不再接着下一句。 楚岚继续道:“他小时候过得很不好,没有爸妈,身边的人因为他身份,欺负他,天天和那些臭孩子打架,在泥坑里折腾,被人拿刀划伤了眼皮,得亏不是眼睛。后来搞了个破刘海,还喜欢上了一个人,为了那个人,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把自己搞死,还觉得自己死得好。” 他嗤笑了一声,拿手背遮住眼睛,淡淡道:“是不是很傻,他觉得自己一辈子的价值就是为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而死。” 气氛安静下来,只闻到茶气,与熏香,楚岚有些昏昏欲睡,楼桓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人的价值要规定得那么死板?”楼桓说,“一个人可以做卧底,也可以做普通人,可以做博士,也可以做普通职员,难道他们的价值都是单一的吗?身为卧底,就要英烈牺牲?身为博士,一定要研究成果?身为职员,一定要安分打工?”
第77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