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撒娇似的,声音银铃似的清亮好听。手臂上的臂钏也跟着叮咚作响。
整个人古灵精怪,又不会惹人厌烦。
晏知月也是一袭白衣,面如冠玉,清冷出尘。
偏生,叽叽喳喳的小兔凑在他跟前闹,硬生生将人拉入凡尘,削弱了不少疏离感,多了几分烟火气。
“行了,饭菜已经备好,你进去吧。”
得到晏知月的首肯,池蓁蓁欢呼一声,抱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一同往屋内走,“阿月也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吧?一个人吃饭没有两个人香……等有人来找了,你再出来好啦!”
她力气不大,却也成功将晏知月拽动,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内,一同坐到八仙桌前。
后厨弟子依着晏知月的口味,准备了六菜一汤。
大多是素菜,看起来十分清淡。
不过,因为之前他曾经特地关照过要荤菜,这回也送了两道肉上来。
这两碟菜都被换到了池蓁蓁面前。
池蓁蓁拿起筷子,笑吟吟地向晏知月道谢:“多谢阿月!”
说完,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向肉丸。
她的动作并不粗鲁失礼,但进食速度很快,像是饿极了,堪称风卷残云。
三两下,整盘肉丸下去大半。
晏知月蹙了蹙眉,忍不住问:“兔子也喜吃肉吗?”
应当爱食草才是。
就没见过那么喜欢吃肉的兔子。
他在心里腹诽。
闻言,池蓁蓁却是义正言辞地诡辩起来:“普通兔子可能只喜欢吃菜,但我已经修炼成人,自然和人的口味相同。况且,我这么瘦弱,不多吃点补补身体,遇上什么风吹草动,岂不是一下子就被打倒了?”
晏知月:“……”
池蓁蓁看起来确实瘦弱,抱起来也是小小一团,手感虽软绵绵的,却轻得羽毛一样,好像轻而易举就会被吹飘走一样。
他无法反驳,只默不作声地抿了口茶。
不多时。
外面响起脚步声。
晏知月心下了然,兀自起身,准备往外而去。
池蓁蓁从碗里抬头,乖乖地说:“阿月有事就去忙吧。我不会出来打扰你们的。”
“嗯。”
然而,话虽如此,在晏知月反手阖上门的刹那,池蓁蓁便丢了筷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
珠青与珠璇、以及剑宗另外几个弟子一同前来。
见到晏知月,珠青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欣慰地开口道:“不愧是知月,竟能毫发无损地通关七层秘境。”
晏知月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淡漠,“山主谬赞。”
是不是毫发无伤,外表看不出来。
自然,也无需过多解释,平白惹人非议。
旁边的珠璇也上下打量着晏知月,眼里满是倾慕,“知月师兄,见到你平安归来就好,我……我们都好生担心你。”
晏知月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垂下眼,平声:“多谢师妹了。”
“我……”
珠青摆了摆手,截断珠璇的未尽之言。
接着,才转过身,低声同他们道:“现下你们也已探望过知月了,就各自散了去修炼吧。我与知月有要事相商。”
珠璇很不满意,跺了跺脚,“爹!”
“珠珠,听话。”
“……”
珠青虽然表情温和,态度却强硬。
珠璇无奈,只得和另外几名弟子先行离开。
珠青这才看向晏知月,继续说:“知月,我本该立刻将宗主之权交还给你,但有一事,需得先与你商议。你这回进入后山十数天,山内发生了一桩事,令我心神不宁。”
晏知月比了个手势,邀请珠青在他的茶桌前坐下,“山主请讲。”
珠青:“自你进入秘境那日起,我便察觉到秘境灵匙有所异样。待观察之后,发现越阳山结界开始出现波动,结界南方位置似有崩裂破损的趋势。知月,你知道的,宗主灵匙乃是护山结界的主要能量来源,若是灵匙有异,越阳山恐有危机。”
晏知月听着,表情明显变得严肃起来。
珠青:“我本想即刻传信于你,又怕你正遇危险,心神不宁,只好等你出来再说。”
说完,他将宗主灵匙取出,连同外盒一起递给晏知月。
晏知月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异端。
他沉吟片刻,“结界破损在何处?山主可否领我去看看?”
珠青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离开扶玉峰,一同往越阳山南方而去。
路上,珠青又说:“此事先不要透露给其他弟子们。宗内不少弟子尚在外游历,剩下在山内的年龄都小,尚在成长期,实力也不算强。若是他们知晓结界出现问题,风声鹤唳之下,他们必然害怕紧张,时时担心,影响日常修炼。”
晏知月颔首,“这是自然。”
珠青笑笑,又叹了口气,“知月,我无用,这剑宗的未来,势必要靠你了。”
晏知月:“山主不必如此说。剑宗的未来,亦是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而非做什么正道第一。剑宗弟子只需心怀大义,皆可撑起这未来。”
珠青呵呵一笑,“说得既是。……不过,我十分好奇,知月的第七层,是何样的试炼?”
当年,珠青就是卡在了第七层,始终无法通关,不得不强行脱出秘境,所以无法名正言顺地接任宗主。
旁人都说丛魁秘境一层比一层更为困难,但每人入内遇上的情况却又不尽相同,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也难免生出些好奇心。
晏知月:“想来是意志力的考验。”
混乱的日夜交替,没有尽头的冰天雪地,灵力高速的流失,难以使用术法,直至身体技能的临界线……时间一久,必将生出焦虑恐慌。
而正道之人,除却自身能力,最紧要的便是时刻保持理智和坚定不移,在面对为难时,才可做出正确的选择。
最后一关会是如此,之前,晏知月也是没想到。
他与珠青简单解释了几句。
珠青讶然,继而讪讪一笑,叹息道:“竟是如此!当年我也是经历了类似的极端困境,在其中困了三天,便觉得自己要死了,只得脱出秘境。想来,若是不那么贪生怕死……”
晏知月淡声道:“这并非贪生怕死。求生是人的本能,山主无需妄自菲薄。”
珠青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波动处便就在此。”
晏知月顺着珠青的指示,循着望去。
半空出现白光,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半透明罩子,覆在山外。
而正常的护山结界,没有外力冲击时,乃是不可见的。
晏知月观察许久,伸手,用灵力轻轻试探了一下。
“嗡——”
霎时间,结界低沉地震动起来。
且声音不绝如缕,水波似的向外扩散。
仿佛,下一瞬,整个罩子就会彻底碎裂开来。
晏知月收回手,眸光闪过,表情愈发冷凝。
珠青在旁补充道:“小雪前日回山,我已找她来合力试过,此处无法用灵力加固。问题泰半还是出在灵匙上。”
“宫雪回来了?”
“对,小雪向来沉稳,能力也出众,在宗内仅次于你。你若是迟迟无法离开秘境,我想着,若发生什么意外,还是要小雪留在山内,稳住局面,便先将这件事告诉她了。”
晏知月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又一次将灵匙拿出来,仔细端详。
宗主灵匙乃是上等灵器,以归墟白玉制成,内涵能量巨大。
而护山结界,就是依靠灵匙内的能量,千百年来,守护着这座越阳山。
晏知月小时,结界确实出现过一次问题,但却不是因灵匙所致。
按理来说,如非外力,灵匙不会轻易损坏。
思及此,他沉着脸,试着往灵匙内施加了一些灵力。
“……”
珠青也紧紧盯着灵匙的变化,“如何?”
晏知月:“灵匙内的归墟白玉似有受损。”
珠青表情变了变,讶然:“这!传闻归墟白玉十分难得,能万年不坏,怎么会这样?”
晏知月也说不出原因。
以他看来,山内弟子、包括珠青在内,所有能有机会接触到宗主灵匙的人,都没有能损坏归墟白玉的能力。
因而,这灵匙坏得十分异样。
难免令人心生“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忧虑感。
“而今,看来只能再去寻一块新的归墟白玉了。若结界毁坏,恐越阳山永无宁日啊。”
越阳山剑宗,数百年来皆以斩妖除魔、肃清人间为职责。
要是没有这道结界,那些大妖邪魔聚集攻入,现下尚未修炼大成的山内小弟子们,面对妖魔,将没有反抗之力。
可是,归墟白玉这种仙品,哪又有那么好寻呢?
归墟白玉产自归墟之境,那是只在传闻中出现的海底城市,距离东海之滨都有四千里之远,未曾听说有人到过那边。
如今它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珠青长长地叹了口气。
晏知月抬头,盯着那处半透明罩子,开口道:“不论如何,我会去想办法寻来的。在我回来之前……”
珠青:“知月你放心,我会看顾好山内的。”
晏知月点点头,“我去找宫雪说些事,明日就出发。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避免外传。”
……
宫雪在弟子院内。
晏知月并未进去,只是敲了敲门。
宫雪抬起头,放下草药罐,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早先听闻师兄已经顺利通过丛魁秘境七层,还未来得及前去祝贺。恭喜。”
晏知月:“不必客套。先前麻烦你的事,不知可有眉目了?”
宫雪“嗯”了一声,“蛊虫已经去寻过,除了越阳山下有气息踪迹,再远就过于薄弱,探查不到了。”
“这么说,她是在山下停留了许久?或是根本便来自山下?”
这倒是与小兔精所说相同。
宫雪:“应是如此。不过,我的蛊术并不算精通,也有可能有差错。”
晏知月点头,表示了然,“我知晓了。多谢师妹。”
宫雪一扬眉,“不必言谢。不过,我十分好奇,为何师兄对那灵宠如此在意?结界波动,竟然还想着先找我来问此事。”
按理来说,在当下这种异常时分,如果对它有疑虑,又不忍无缘无故将其杀掉,直接放出山去,不是更好的选择么?
只是,想来,晏知月也不会给出答案。
他只是平声说:“师妹若是无要事,便在山中多留些日子吧。”
“当然,我已与山主约定,三个月内不会再出山。师兄一路平安吧。”
说完,宫雪朝他摇摇手,继续低头摆弄她那些药材去了。
……
晏知月回到扶玉峰。
池蓁蓁还在屋内,正半躺在圈椅里睡觉。白皙的脸颊靠在扶手上,压出几道交错的印迹。
八仙桌上杯盘狼藉。
晏知月不忍看到这杂乱场面,一摆袖子,桌上所有东西尽数消失。
灵力作用将池蓁蓁吵醒。
她“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见到来人,即刻清醒过来,扑到他怀里,“阿月你回来了!”
晏知月没有动,也没有推开池蓁蓁,只是垂眸,打量了她片刻。
池蓁蓁不明所以,“阿月为何这般看我?”
“……”
晏知月将手掌压在她肩头。
倏地,一股灵力自他掌心传入她体内。
池蓁蓁身上那些伤,以飞快的速度痊愈。只不过眨眼间,连后背那整块的皮毛,也悉数重新长好。
晏知月收回手,问她:“你想一直留在扶玉峰吗?”
池蓁蓁:“当然啊。我想和阿月一直在一起的。”
闻言,晏知月抬手。
掌中凭空变出一只金色铃铛,以红绳系着,十分精致。
他开口道:“我不日即将离山,你必不能留在山内。”
池蓁蓁有些着急,“阿月,我……”
晏知月摆摆手,继续道:“这铃铛用以抑制灵力。你天赋过人,又天性纯真直白,对现下的剑宗来说,是个危险。戴上铃铛之后,便无法修炼成妖。”
“……”
“你若是愿意戴,我可带你一同离山。如你所愿,与我作伴。”
听完,池蓁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他手中的铃铛接过,套到自己手腕上。
红绳有些长,手腕又太细,很容易滑掉。
她干脆将弯下腰,将铃铛系到了自己脚踝上。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晏知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她随意掀起的裙摆下。
若隐若现的纤细脚踝,欺霜赛雪的莹白肌肤,鲜红的绳,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也如手臂上的臂钏一样开始叮当作响。
……还有,好像轻而易举就能掌控住的、口口声声说着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少女。
晏知月的眸色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