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穗干笑了声,面无表情腹诽着,这变色的冰花明明可怖渗人,要不是因为她摘不下来,早就丢去火海焚毁了。
不愿再继续这个问题,她转移话题,“他呢?”
“谁?”秀琴没懂,反倒是清棋,极快反应过来,“那位公子昨夜又发了热,现下正卧床休养。”
她边说边揣测长穗的心思,“尊座要去看看他吗?”
“不必了。”长穗想也不想便拒绝。
虽已过去五天,但她满脑子都是海岛上的血腥画面,再加上刚刚的噩梦,长穗实在没心情见暮绛雪。
她还是接受不了。
被封锁部分记忆的她,始终无法接受自家徒弟堕魔化为恶胚的事实。
不过,想到冰花突兀的变化,长穗还是多问了几句小孽障近日都做了什么,清棋事无巨细,“公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卧床养伤,中途差人送了几本书册,未曾出过院门。”
竟一次也没出过院门?
长穗颦起眉头,怀疑小孽障在房中做了什么,不然冰花怎会突兀被恶念侵盖?
“找人盯紧他。”
一想到这些就头疼,长穗额间的法印还有些不适,交代完便让两人出去了。
房中重新恢复寂静,似能听到落雪飘落的声音。长穗闭了闭眼,处在安静环境,她才能沉心思索眼下该怎么做,只能还未等她想出头绪,房门再次被人扣响,很有礼貌地轻敲三下,“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姐姐,这双眼睛好漂亮。】
【我想把它带出去,装在瓶中珍藏起来。】
长穗颤了颤睫,眼前又浮现红衣少年手捧眼珠的画面,烦躁抓了抓头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长穗闷着气不愿吭声。
朱漆雕花木门避光,只能隐约看到门外光影,奈何她耳力极佳,就算隔着一扇门窗,也能听到门外之人清浅的呼吸。
他很安静,静默立在门外未走,隔了片刻,才又轻缓叩了叩门,“姐姐?”
长穗倏地站起身,疾步走过去拉门,“有事?”
啪——
过于生猛的力道,导致房门发出刺耳响声,掩盖了她满腔怨火的质问。
屋外的少年依旧着红衣,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不高,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瘦矮。落雪簌簌落在他肩头,沾湿他长长的眼睫,哪怕因伤苍白孱弱,也挡不住少年昳丽漂亮的好皮相。
这是她那孽徒少时的模样。
“姐姐。”见长穗开门,少年牵起浅浅笑容,拎高手中食盒,“听说您又梦魇了,我来给您送养神汤。”
长穗暗暗冷笑,心说我梦魇不就拜你所赐吗?
自来到这异世,她莫名对雪有了阴影,每当下雪必会梦魇心窒,想来和他脱不了干系。
努力调整着情绪,长穗侧身让他进来,紧绷着精神立在原地。
反倒是少年一派从容,弯身将养神汤放到桌面,他又去揭香炉盖,清理干净里面的残香后,将半指长的香膏投入炉内,细细解释着:“这是雪海香,气浅净浊有安神之效,姐姐日后可燃它入眠。”
长穗看着他一系列操作,目光定在他脸上久久不移,满满都是探究审视。
将人从海岛带出后,长穗便对他做了细致探查,发现这缕恶魂体内也有类似的封锁咒,他不止是失忆,还失了修为法力,成了真真正正的肉t体凡胎。
也就是说,海岛上他未曾伪装戏弄她,是真的不记得她了,同时那些自发扭曲的行为,也当真是恶魂的真性情。
还好。
盯着小孽障的一举一动,长穗安慰自己,她该庆幸这缕恶魂如今没有修为灵力。任他再恶再作妖,区区凡胎,现下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姐姐?”大抵不适长穗这般带有攻击性的盯看,少年后退了一步,抬手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就不是个东西。
长穗在心里接话,面上却维持着平静,不答反问:“你现在不用戴面具了?”
海岛上,他可是死活不肯摘面具。
少年眼睫轻颤,也不知这个问题哪里戳到了他,他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不需要了。”
漂亮的黑眸凝在长穗脸上,清晰映出她的身影,少年语调轻松,“姐姐想知道原因吗?”
长穗不耐知道,她打断他,“不要叫我姐姐。”
这总能让她想起他手捧眼珠子的模样。
少年顿了下,“那……师尊?”
长穗是以收徒的名义,将人带回皇宫的,她打算再以师徒的名义,将这缕恶魂囚看在自己身边。
想来是因在凡世待了十五年的缘故,小孽障这声师尊唤的她直晃神,无辜柔软的语调,莫名让她忆起梦魇中那声低柔阴魅的唤声,她不由起了排斥,“没有正式拜师前,不要唤我师尊。”
“……”
拜师礼安排在半月后,也就是说,半月后,长穗便要再认这缕恶魂为徒了。
心理负担着实太重,让她没心情多与小孽障纠缠,随口将人打发出去,她将那碗养神汤倒入花盆中,就连他碰过的碗也砸了。
恶胚送来的东西,她可不敢享用。
香炉中飘出袅袅白烟,明明是极其清浅的气息,却在极短时间内侵换了先前的安神香,扩散入房屋各个角落。
有些怪。
长穗用力嗅了几下,从香中闻到了隐匿的雪气,像极了暮绛雪身上的气息。
浑身恶寒,她当即开窗驱味,命秀琴来把香炉拿走。
“不要了?”抱起香炉时,秀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尊座的意思是……要把香炉丢掉?”
说来这香炉还是个稀罕物件,价值千金,长穗用了许久不换,谁都看的出来她真心喜欢。
秀琴跟了她多年,深知自家主子不是个奢靡厌旧的性子,可如今用久的宝贝说丢就丢,一反常态着实奇怪,在得到长穗肯定的回答后,她怀着满心不解出了门。
踏上回廊,没走几步,便遇到了红衣少年,“喂!”
虽未去海岛,但秀琴已经从清棋口中得到少年的身份。知他并非什么权贵子弟,她对他不如清棋恭敬,也没唤什么公子,很是随意问着:“小巫子,你不在房中养伤,跑来这儿干什么?”
被唤巫子的少年偏头望来,轻挑眉梢露出笑容。他动作缓慢拢了拢袖口,很是乖巧回着:“看雪景。”
注意到她手中捧着的香炉,少年长睫缓慢下垂,“这是?”
秀琴吸了口溢出来的浅香,神清气爽,“尊座说不要了,要丢掉。”
“因何而丢?”
“不知道呢。”想到尊座支窗通风的样子,秀琴猜想:“可能不喜欢这香吧。”
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
细嫩的枝桠承不住过重的积雪,弯折枝身摇摇欲坠,簌簌掉落积雪。
“是吗。”廊上少年很浅弯起唇角,语调柔软又惋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嘶嘶——
秀琴走后,有些微的异响自雪中传出。
身侧的枝桠还在弯折摇坠,随着少年的视线偏转,探出一条不足小指粗的双s头小蛇。小蛇紫冠黑鳞吐着红信,其中一头像是被炸掉了,只缠绕着薄薄黑气,看起来狼狈又虚弱。
“来。”寒风吹开少年拢起的袖摆,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黑蛇嘶嘶缠绕其上,温驯贴蹭到他的皮肤上。少年轻轻摸了摸它冰凉的小脑袋,低声喃喃:“好可怜。”
也不知他是在可怜小黑蛇,还是在可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