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芍就是其一。
记忆回旋着,一幅幅画面重新被填色、清晰。
宛芍记起了自己在战场边缘搜寻法宝丹药时,看到了一株妃色的花。
这样艳烈盛放的花朵,出现在这种尸骨累累的地方,太是割裂。
而四散的魔气还在侵蚀这株花,这株花也散发着清气在抵御。
宛芍忽然就不忍它被魔气吞噬,便挪走了这株花,小心地带它远离战场。
便是为了保住这株花,她放弃了战场上的法宝仙丹,任由别的精怪们捡走。
那花朵的样子,原来、原来和玉牌背面的花朵浮雕,是一样的啊!
所以……
“那株花,大人,就是您的真身,是吗?”
心间震荡,宛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温倾时对她那样特殊。
“我就知道,你定不会忘记的。”温倾时深深地望着宛芍,说道:
“我的真身,是一种叫‘怀梦花’的、极其稀少的花,稀少到几乎只存在于神话典籍中。”
“这种花,白天的时候都缩在地底,夜晚才能露出地面,便任凭它再鲜艳,也难有人见到它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心气低的人。凭甚世间万紫千红都能在阳光下盛放,独我怀梦花只能宥于黑暗的地底。凭甚我们永生永世,都没有见光的资格?这不公平。”
“我因此想要成为万花之主,这样才能掌管万花的生发时序。”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我如是告诉我的母亲,和族人。”
“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我花了千年的时间,终于,天帝钦点我成为花神。从此,我怀梦花一族也可以在白日探出地面,得见天日。”
竹叶簌簌,如万壑声涛。两人继续缓缓地走着,温倾时替宛芍拂开那些挡路的竹枝。
“多年后,上界和魔域爆发了最大规模的战争,我亦参与其中。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你应是知道一二的。在大战中我耗尽法力,受了重伤,无法再维持人形,变回了怀梦花。”
“你见到我的时候,正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吊着最后的一口气,同战场上残余的魔气做斗争,说是已经濒临魂飞魄散也不为过。更甚者,还有一些来战场上搜寻法宝的精怪们,看见我尚存灵力,便折断我所剩不多的花。”
“大人……”宛芍听得心揪起来,不禁喃喃出声。
温倾时仍是轻快地讲着那些事:“那是我最黑暗的时候了,有某个刹那,我都想,不行就别撑了,就结束在这里吧,大不了彻底消散,亦或被魔化成行尸走肉,至少也不必生不如死啊。”
“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那时的我,已经连你的样子都看不清,我只是想,这又是个来折我花枝的小妖吧,却没有想到,你会拼着自己那点修为,将我带去安全的地方。”
“大人……”
“宛芍。”温倾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宛芍。
宛芍也跟着站定,抬头,控制不住眸底颤动的波光,看着他。
他的嘴角牵起一道弧度,眼中翻滚着如墨般浓沉的心绪:“你曾对我说过,你和你父母的初见。你说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就像是穿越漫长的漆黑,终于抓住了唯一的一点光亮。你说,虽然他们只陪伴了你十余年就故去,但你始终忘不了第一眼看见他们的那一幕,忘不了他们留在这世上的痕迹。”
“我想,在你将我从濒死的黑暗中救出时,我也是这种感觉,甚至,比你更要强烈。”
宛芍讷讷,一时说不出话。
“可惜后来……”温倾时话锋一转,眼神黯淡下去。
“我复原后,本想找到你。但因魔域在大战中被毁,浊气大量泄露,污染整个世间,上界不能不管。我同不少正神都受命去魔域净化和封印,这一去就是七百年。”
“七百年里,我一直都记得你,不,应该说,我一直都忘不了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宛芍,就是始终想着一个人,念着她,却又因为担负的责任,不能去找她,见不到她,便这样忍受着光阴的无情。”
这样一个华丽张扬的人啊,此刻语调却充满涩然,明亮的眼睛像是被黯淡的烟雨蒙住,宛芍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砰砰地跳着,又隐隐地疼着,喉咙有些发热。
她不知道的,不知道自己当年的一点善举背后,是有人七百年如一日的记着、想着。
她忽然就心酸得厉害,是啊,温倾时从魔域回来后,她早已飞升上界。纵然他能拼了命地找她,可天上地下,茫茫人海,他连她确切的样貌都未能看清过,又如何找得到?
之后就是苍帝的提议,开始了神侍选拔。温倾时这才在驾临千秋台时,重逢了她。而彼时的她,刚从暮江天那里死里逃生,只一门心思想要成为神侍,跪着求花神大人能庇护去杭城的她。
一股滂沱的悲痛,轰然撞倒宛芍的心墙。原书里的温倾时呢?最终知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吗?
书里的她被暮江天毁容,被暮江天把真身都变成狗尾巴草,更没有出现在千秋台。没有人再认得她了,她后来被暮城主一剑正法,这些事,温倾时后续都知道吗?
应是会查到的吧。
知道自己思念了七百年的人,还没能找到她,就彻底地同他失之交臂,以最身败名裂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书里的那个他,又该有多痛苦,多悔恨?
“后来我听楚娴说,你是得到一份机缘,因此识破暮江天的阴谋,保全了你自己和司巧。”温倾时喃喃,“我听后,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敢想要是你没有这份机缘的指引,会怎么样,所幸你没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