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芝摇摇头,“做完手术才通知他。”
翠芝领首,“也好,免得场面夸张。”
“翠芝,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巧是真巧,姐妹俩在医院大堂碰见老朋友莫若茜,只有时间招招手,伊便由丈夫及其他亲人拥撮着乘电梯上八楼产房。
“你看,”隽芝感慨万千,“际遇不同。”
翠芝劝道:“你若向往这种场面,将来生养时我帮你叫沛充敲响锣鼓。”
隽芝嗤之以鼻.“一定要同易沛充生吗?”
“唷,我可不知你交友广阔,多面发展。”翠芝瞪她一眼。
翠芝在病房陪她到深夜,在电话中与两个女儿喂隅细语,情深似海。
焦芝说:“我来讲故事给她们听,祝氏三虎不知多爱听我说书。”
“算了吧,”翠芝抱拳,“您那些恐怖故事叫我女儿噩梦连连
您真是虐儿能手。”
隽芝有点歉意,她的确绘形绘色讲过聊斋故事给菲菲及华华听。
“鬼故事亦有益智一面,况且我讲的都是经典名著。”
“你一直不喜欢孩子们,直至最近,为什么?”翠芝问。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我只是不原谅自己,孩子们提醒我,我虽不杀母亲,母亲因我而死。”
翠芝摇头,“彼时医学落后.大家均不知道乳腺癌因伤孕迅速扩散,求求你不要再把自己沉迷在这件事里。”
隽芝苦笑,“我渴睡了,翠芝,你请回吧。”
“明早我再来。”
隽芝想起来,“对了,翠芝,你知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叫因因?”
翠芝不以为意,“护士来替你注射了。”
隽芝堕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长话短说,最简单的描述便是,唐隽芝似牲口准备受屠宰般被安排妥当。
翠芝赶到时她已服过镇静剂,只能咧咀向姐姐笑笑口,不能言语。
她忽然看到翠芝身后有个人,谁?是易沛充,他在哭,这傻瓜,居然淌眼抹泪。
唉,完全不必要,过两天,他还不是会为着芝麻绿豆的事同她吵个不休,人类的感情为浮面泛滥:一下子感动,一下子忘怀,纷纷扰扰,不能自已。
隽芝这一刻内心明澄,咀角挂着浓浓笑意。
看,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了无牵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唐隽芝被推进手术室。
仿佛只过了一分钟就苏醒了,隽芝十分宽慰,噫,又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兼穿时装吃冰淇淋了,随即那极度炙痛的感觉排山倒海而至,布盖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隽芝忍不喘息,“痛!”她说。
是翠芝的声音,“好了,醒了。”
她醒了,母亲没有。
隽芝躺病床上,断断续续,不停的睡了又睡,梦中穿插无数片断,似回复到婴儿时代,她看见了母亲,隽芝,振作一点,隽芝,母亲叫她,隽芝落下泪来。
老莫曾同她说过:“不是每个母亲像你想像中那般完美。”
隽芝当然知道,有同事告诉她:“在家住了十多年,家母一直给我们吃剩菜冷饭,我们从未见过当初新煮的食物,真正怪不可言。”
又有人抱怨,“要书没书读,要衣没衣穿,要吃吃不饱。”
更有人说…“这叫做怪?我记得童年时多年来每早都有小贩送来一只面包与一瓶鲜牛奶,我从来没尝过滋味,弟弟也没有,由谁享用?是家父自己,孩子有什么地位?幼儿是最近才抬的头。”
“家母待我,无微不至——的精神虐待。”
也总比没有母亲好,吵闹争执,互相憎恨也是一种关系,许多夫妇折磨对方数十年难舍难分,也基于同样原因……
四肢不能动弹,脑袋可没休闲,这许是文人本色。
真正清醒,是三十小时之后的事,隽芝见身边有个人蹲着,便随口问:“喂,几点钟了?”
那人是双眼布满红筋的易沛充。
隽芝浏览病房,已经有两大篷白色鲜花搁在床头。可见郭凌志来过两次。
另一只瓶中还有小小紫色毋忘我,这是易沛充作风。
自制慰问卡两张,出自菲菲与举华。
接着易沛充轻轻说:“二姐二姐夫送了香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