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木与碎石雨一般坠落,皆被黑衣青年挡下,一片兵荒马乱,他撑开屏障,还有空转过身来问她。
“你不是说他对那姑娘情深……”他将烧光头发的头颅递到她面前,“怎么心爱姑娘的头也不要?”
这场景委实叫人无语,宁十安藏在他身后,思量后道:“也许他知道阿芷死了,只是不肯接受,才时疯时醒,他要用生息蛊救阿芷,若是将生息蛊给了你,阿芷便真的死了,所以他宁愿不要头也要生息蛊。”
宁十安越过沐寻的肩膀,看见黑色的虫子油光发亮,而容长青的身体却如花木般枯萎,有的地方甚至露出白骨,整个人像是被生蛊抽干。
糟糕透了,没想到没有神之泪,他还是有办法启动生息蛊,那不是同上回一样?难道又要重来?
思虑间客栈已挤满了人,原本围观的众人忽而连声惊呼,原是他们的胸口忽而多了一道血线,慌乱之余用手去扯,才发现根本无法扯断,人群顿时惊慌尖叫起来。
那些血线响应生蛊召唤,蜿蜒爬行,很快便汇聚到黑色虫子身上,不过片刻,血线便如蛛网般密布于银鱼岛上空。
哭喊、奔跑、混乱在每一个街角巷弄上演,银鱼拍卖行的大批侍卫也跟着血线来到了客栈外围。
徐贯带着章离在最前方,章离冲进客栈,想也不想往屏障上撞,可那屏障纹丝不动,他又举起长剑砍去,却连道印记都未能留下,这才惊慌起来,连声道:“徐贯前辈,这屏障破不开。”
徐贯胸前的血线较别人还要粗些,没人能忍受修为寿元被如此夺走,他立刻上前,用尽全力朝屏障轰去,那屏障竟连颤动都无,固若金汤的护着枯骨般的容长青。
红五带着手下从人群中挤进来,发觉徐贯都未能成功,惊骇万分,随即喊道:“徐贯前辈,一起试试如何?”
众人便合力发起攻击,那屏障却依然完好无损,这个结果令期待的众人霎时寂静下来,恐惧与绝望瞬间蔓延。
沐寻盯着屏障看了片刻,身体一动,出现在屏障前方,红五与章离第一时间认出他,惊诧于他的行动时,他已经一剑斩在了屏障上。
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却如惊雷般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众人皆希冀的望向他。
青年却不再动作,站在屏障前一动不动。
宁十安知道这家伙在计算得失,算完之后便是大开杀戒,飞快跑到他身边,劝道:“别冲动,如此做,对你往后修习不利。”
沐寻诧异:“你知道我要如何做?”
宁十安亲眼目睹,当然知道,她伸手拦在他身前:“我知道,我了解你,你别乱来。”
沐寻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大开杀戒哪里是最好的方法了?动动脑子好么大兄弟,宁十安情急之下按住他的手腕:“你别去,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沐寻垂眸看向自个儿的手腕,姑娘的手骨架纤细,小小一只,覆在其上,暖意接连传来。
他望了片刻,反转手腕,那小手便落了空:“在这儿等我。”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
宁十安阻拦不成,颇为沮丧,她不想重来,但追也追不上,劝又劝不了,无能为力,只能颓然靠在破碎的门框上,等待血腥屠杀的到来。
可出乎宁十安意料的是,沐寻提着长剑却并未砍向人群,而是再次斩向屏障,这次屏障比上次裂开的痕迹更大,他没有停顿,持续斩击,随着斩击的增加,裂痕愈来愈大。
他这次选择救人了?
宁十安不明白他为何改变选择,但不杀人有新的转机自然好,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沐寻的胸口也突兀的蔓延出一条血线,毫不留情的抽走了他的寿元与修为,那血线甚至比在场的众人都要粗壮。随着血线的出现,沐寻的攻势肉眼可见的减弱。
宁十安猜测,大抵是太过靠近生蛊,他体内尚未成熟的息蛊被催熟,才会如此。
那他知道么?宁十安去看他的表情,他并未被这件事打乱节奏,像是一早就知道。
好在有惊无险,在沐寻的斩击下,半刻钟后,屏障应声碎裂,他一剑刺入枯萎的容长青胸口,那油尽灯枯的书生霎时化为一堆枯骨,他一直抱在怀中的无头尸体也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众人被抽走了半数修为与寿元,各个亏损严重,但大多保住性命且留有余地,纷纷感激涕零,徐贯更是邀请沐寻与宁十安去拍卖行休息,沐寻一一谢绝。
众人拖着孱弱的身体快速散去,破碎的客栈很快空空荡荡。
沐寻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他缓了片刻,走向尸体,将她的脑袋还回去,大火只灼烧了头发,阿芷的脸完好无损。
宁十安回过神,匆忙跑到他身边,想知道他为何改变主意救人,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眼巴巴的望,沐寻起身,神色疲惫的倚在断墙:“容长青以身饲蛊,修为精元耗尽,即便生蛊成熟七八成,他也无法逃走,自然要破开屏障救人。”
“那些人虽品性不端,但罪不至死,更何况,宁姑娘已经替我教训过。”
宁十安恍然,上一回,容长青利用神之泪饲蛊,自身完好,破开屏障他能携蛊逃走,为了保证将他击杀,杀人比较保险。这次容长青以身饲蛊,自身损耗过重,破开屏障,他也无力离开,所以选择救人。
沐寻的确以大局为重,严格意义上来说,人还怪好的嘞……
这不过是个任务,还是别人求上门来的,他却愿意做到这种程度,虽然没有感情,却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这家伙真矛盾啊。
青年恢复了些力气,掀起眼皮望她:“宁姑娘为何惊讶,不是说了解我?”
宁十安心虚:“我当然了解,我只是没想到如此凶险,我担心你嘛。”
“是么?”青年声音淡下去,“拦住我不是怕我杀人么?”
宁十安心头一跳,这家伙不可能知道上一次轮回的事儿,他竟如此敏锐,立刻道:“你怎会这样想?”
青年藏身于阴影,黑暗模糊了他锋利的轮廓:“大家都如此想。”
宁十安起先愣住,但很快明白过来,她在经历了拍卖行屠杀事件后,也一直担心他杀人,但忘了他其实不坏,只是他的处理方式极端,甚至在特殊场景下,算是最优解。
小侍从一定也亲眼目睹了类似事件,才一直很怕他。
宁十安怕么?自然是怕的,她为什么拦他?当然是不想他杀人,但她不能承认。
夜色荒芜,看不清他的脸,宁十安便往里凑,几乎钻进他怀里,他失血过多,疲累不堪,没有避开。
宁十安仰起脸,发觉这家伙漂亮极了,月光染透他的双眼,眨动间碎银一般。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拦你是不想你受伤,你杀人一定有你的道理。”不管他信不信,她努力扮演究极恋爱脑,靠得近了,她胆子也变大,伸手去摁他的额头,“方才那般凶险,你没受伤吧?”
手指尚未碰到,手腕便被人握住,青年低声:“无碍。”
宁十安却不顾他的阻拦,另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的覆上他的额头,触手温热。
青年一怔,因着她的力道微微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
宁十安凑上去,大惊小怪,气息喷涂在他脖颈间:“这么烫哦,你需要休息。”
酥痒的,热烈的气息。
青年想说不,手腕被姑娘反握,用力一拽,往外扯去。
他想拒绝,气力却已然用尽,只得随了她去。
街道上到处倒塌着客栈的残骸,酒旗跌落泥泞,破损的酒坛流淌出清冽的酒液。
大脑一片空白,无序的跟着身前的人走,视野尽头是灰蒙蒙没有生机的天空。
他忽而有些累,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就在坠落的一瞬,被一双手接进怀里。
陷入昏迷前,他看到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