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幕僚追了两步,倏忽想起身后的书生,眯着眼打量着他:“明人不说暗话,你既能将王爷哄得开心,想必不是个没脑子的。若此次表文写得好,说不准我们有机会成为同僚。”
“望阁下不要辜负王爷一片赤诚心。若不然……陈生的下场,便是你的结局。”
幕僚放下狠话,疾步追了出去。
流莺听见院子外传来车轴轱辘的声响,知道庐陵王坐上马车离开了,她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哐当’一声响。
她循声望去,原是书生摔门进了房间。
流莺不知道书生此刻在想什么,只能倚在破旧的瓦砖房外,趴在窗户边向里看着。
半夜时,她似乎又听见屋里传来隐忍的啜泣声。
书生可真是个爱哭鬼,流莺忍不住在心底这样想。
翌日,书生早早便出了门。
流莺虽是鬼,却是个按时睡觉、按时起榻的好鬼。她听见门被推开,睁开眼,迷糊糊看向书生。
他今日看起来憔悴得很,眼底泛着一圈青色,立在曦光下,宽大的外袍裹着削痩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昨天谢谢你。”书生道了一声谢,便捏着自己连夜写出来的表文,朝着院外走去。
流莺跑过去拦住了他:“你要去庐陵王府?”
她又问道:“你要当他的走狗?”
书生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为什么害怕庐陵王。”
明明是询问,却带着一丝笃定,像是在陈述她恐惧庐陵王的事实。
“……”流莺沉默起来,许久,撇过头去:“他是个坏人。”
看出她不愿多说,书生也不再追问,绕开挡路的流莺,继续向前走去。
流莺见他越走越远,顿时急了:“你这个胆小鬼,懦夫!只会躲在屋子里哭鼻子,连点骨气都没有!”
书生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
他只有将弹劾圣上的表文送到庐陵王手里,才能真正让庐陵王安心。
那表文便是他的把柄,是他的软肋,他将把柄送到庐陵王手里,庐陵王才会认为他们是一条线上绑着的蚂蚱。
昨夜来的幕僚绝非善类,以庐陵王多疑的性子,指不定幕僚在耳边吹吹风,庐陵王便会改变主意,命人上门来杀他。
他要做出表忠心的举动,打消庐陵王的疑心,让幕僚无计可施。
他是胆怯,是软弱。可他并不是流莺口中的懦夫。
那幕僚说得对,林大哥已经死了,他若以卵击石,下场便会与林大哥一样。
这样不能解决问题,瘟疫还在,流民亦在,蒙在鼓里的读书人仍会成为庐陵王手里的刀。
即便圣上处置流民不当,也比庐陵王这般心思歹毒的人造反篡位来得强,最起码圣上没有草菅人命,更没有拿百姓的性命当做登位的筹码。
书生要报仇,他要为林大哥正名,更要为那些因庐陵王夺位,而成为踏脚石的亡魂一个交代。
他不求旁人理解,但求问心无愧。
书生一路步行到庐陵王府外,向守门的侍卫说明来意,没过多大会儿,便有幕僚前来引荐。
幕僚仍是昨日跟在庐陵王身旁的那人,他见到书生来,并不意外,只是含笑:“看来你是想通了。”
书生捏紧手中的表文,指节泛着一抹青白,话说的轻巧,但写下表文时,也象征着他折了傲骨,丢了尊严。
夜里,泪水止不住落下,他痛苦,宁愿自己被庐陵王直接了断,也不愿违背读书人的清白傲骨。
想到这,他不禁苦笑。
原来人竟能这般纠结,又不想死,又不愿失了气节,到头来两端还是要选一个。
幕僚将书生引到书房,庐陵王正在描画,他指腹不断摩挲着那画像上的女子,眸中似是不舍,又似是依恋。
书生抬眸,瞥了画像一眼,却猛地怔住。
那画像上的人,竟是……流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