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常跟江春来开玩笑, 说他更像是研究出强身丸的人,把江春来逗得哈哈大笑。
江春来自从成名后,不收徒弟, 不说师门, 一直是孑然一身的。
向他求医的人全部恭恭敬敬的,最怕他撂挑子。
像封家这样,封白元跟他有交情的还好些。
其他人到了他面前,说句不好听的, 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说话的声音都会低很多度。
一开始,他以为云笙也会这样跟他相处。
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
但为了能研究强身丸, 他觉得他可以受些委屈的。
结果, 云笙跟他相处的时候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在他对强身丸有疑问的时候,她会仔仔细细解答。
当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云笙也不会因为他江大医的身份就退步的。
跟他据理力争是常态。
云笙的表现对他来说,是意外的惊喜。
这一来二去的, 他们就成了忘年交。
是只论两人之间的交情,跟云家没有丝毫关系的那种。
云家一点也不在意, 只要云笙高兴就好。
云笙像封寄余和云平江猜测的那样,私下给了亲朋每人一瓶强身丸。
封白元一拿到强身丸,也不用试药人确定什么药性了。
人老爷子直接倒出一颗吞了。
封寄余都没有反应过来呢, 强身丸就化在了封白元的喉间。
封寄余:……他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就是吧,有点突然罢了。
然后,封白元就直挺挺倒在了沙发上。
那个时候齐品萃正端着茶点过来呢, 以为封老爷子噶了,惊得手上一松, 碟子杯子茶水点心撒了一地。
她露出个似哭非哭的表情,喊了声“爸”后,就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封寄余轻叹一声:“爸只是睡过去了,你不用慌。”
齐品萃:……你管这直挺挺倒下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样子叫睡过去?
刚刚摔东西那么大的声响,老爷子真睡过去了,也得被吵醒了吧?
不过,封寄余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坚持:“我收拾一下。”
“好,小心划到手。”封寄余淡淡说道,没有帮忙的意思。
齐品萃捡碎瓷片的手一顿。
她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她也是摔碎了东西。
那个时候的封寄余可不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只淡淡叮嘱一句就完了。
他会直接就把碎瓷片收拾好了,根本就不会让她动手的。
到底是不一样了,她心中轻叹了一声。
人真的是不能犯任何错误的啊。
她因为过去的错误,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了外人,成了边缘人了。
老爷子不待见她,封辞不给她好脸色,封寄余面上温和,但早就跟她分房睡了。
就连他最疼爱的大儿子,也故意调离了京城。
这么想着,她心里的委屈就漫了上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忍辱负重的,最后就还里外不是人!
吃了强身丸后,封白元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齐品萃不用守在封家了,就经常出去散心。
散着散着的,就重新跟文疏雨搭上了线。
云笙跟着云家人去封家拜年,和封辞重逢的那天,就在封家见到了文疏雨和顾文臻母子。
云笙很意外这母子会成了封家的座上宾。
但她自认和对方早就两清了,见了面后,礼貌地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云笙,阿姨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文疏雨上前几步准备拉着云笙表现一番亲近。
唐明丽知道云笙其实不怎么喜欢跟不熟的人有什么身体接触的,就走到云笙面前,把文疏雨挡住了。
“原来是疏雨啊。”唐明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她不问文疏雨怎么会认识的云笙。
这些事情,从前闲谈的时候,云笙都是说起过的。
唐明丽无意在封家跟文疏雨扯些有的没的。
文疏雨对唐明丽是有些畏惧的。
当年,她把云挽月介绍给蒋行瀚认识的事情,唐明丽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唐明丽对她的不满。
因此,她后来跟云挽月交往都是把人约出来的。
原本,她想借着封家的地盘,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人家误以为自己从前很关照云笙。
之前的救命之恩,她是不敢拿出来说的。
跟云笙有过交集的她很清楚,云笙并不会给她什么面子的。
她只是想蹭些好处,并不想把场面弄难看。
这里是封家,不是她可以撒野的地方,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奈何,她遇上了把云笙当眼珠子疼的唐明丽。
人家根本就不给她发挥的机会。
文疏雨笑笑,客气地喊了声:“嫂子。”
“别。”唐明丽脸上笑得客气,话却很疏离:“你叫我唐同志吧。”
文疏雨讨了个没趣,讪讪败退。
封寄余本来就不是很高兴自己招待友人一家的私宴,齐品萃一声不吭就请了别人过来。
但大过年的,来者是客,他不可能把人往外撵,还是很客气地招待了。
跟顾文臻聊了几句,他正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呢。
文疏雨竟然就想贴上云笙了。
他这种人精中的人精一眼就能看出文疏雨的小心思。
不就是想借着封家的势,让云笙低头吗?
呵!
当他是死的吗!
云笙在封寄余的心里是堪比封辞的存在,他能让不相干的人欺负了云笙去吗?
不可能的。
他直接开口:“文同志,接下来是我招待友人的私宴,就不留你们了。”
文疏雨一噎,万没有想到封寄余竟然会不给自己的妻子面子,直接开口撵人!
这跟她的预想不一样啊!
她从前跟云挽月交好的时候没听她说过云家跟封家的交情有好到设私宴款待的地步啊!
顾文臻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他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他。
只是,主人家已经发话不招待了,他们也不好赖在这里。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封寄余道了声告辞就带着文疏雨离开了。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封辞正停好车,从外头走进来。
他有些惊讶顾文臻会在家里,但见对方是要走的样子,以为他们跟其他人一样,是过来拜年的。
和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点了点头,他就满脸笑容地走近了家里。
“爷爷,爸,妈,我回来了!”
“云爷爷,云叔,唐阿姨,云大哥,云二哥,云嵩,唐望,你们来啦。”
“云笙,我回来了。”
顾文臻走出院子,回头看了眼,封家的热闹跟他没有关系。
“呦,小辞回来啦。”云守义笑看着封辞。
他一向很喜欢封辞,这回一见到封辞,就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是啊,云爷爷,我回来啦。”
接下来,云笙封辞和几个后生就被两位老爷子喊去聊天了。
齐品萃原本是在厨房帮着后勤派来的嫂子做菜的,等她端菜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客人不见了。
“疏雨母子呢?”他问正在和云平江喝茶聊天的封寄余。
“他们先走了。”封寄余淡淡回答。
“不可能啊,疏雨说要尝尝我亲手做的菜的啊。”齐品萃疑惑。
“菜好了是吗?”封寄余站起来,“我帮着端出来。”
“那我去书房喊人出来吃饭。”唐明丽把手上的报纸放下,站起来说道。
“我去吧,你不是还有一个版面没有看完吗?先看着的。”云平江帮着唐明丽重新把报纸打开,上楼喊人去了。
“平江兄弟对你可真好。”齐品萃羡慕地说道,语气有些微的酸意。
曾几何时,封寄余对她也很体贴的。
“都是相互的。”唐明丽笑着说道,“嫂子,我先把剩下的报纸看完。”
“好,你看。”齐品萃也笑笑,准备回厨房端菜去。
“铃铃铃~”
“我去接个电话。”齐品萃笑着说道。
“嫂子你随意。”唐明丽很客气。
齐品萃转过身,脸上带出了一点燥意。
她总觉得唐明丽的笑容像是带着刺的。
压下心里的火气,齐品萃接起电话:“喂。”
“疏雨啊,你到家啦。”齐品萃听到文疏雨的声音,脸上下意识带上来笑容,“招待不周了啊。”
“品萃姐,我是该跟你道个歉的。”电话里,文疏雨的声音充满着歉意。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性子比较直接,不太会说话,刚刚可能得罪了你家的贵客了。”
“什么?”齐品萃的眼睛往唐明丽撇过去一瞬,又马上收回,“你仔细说说。”
文疏雨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主要是太喜欢南笙那个孩子了。”文疏雨说道,“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小小的一团,可爱又乖巧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齐品萃转过身,压低声音问道。
她当然知道家里的几个男人对云笙那是当成自家孩子心疼的。
她家老爷子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
只是他怕唐突,从来不会在云笙和云家人面前露一丝出来罢了。
但她知道,老爷子不止一次在心里盘算,要把自己所有的私产都留给云笙。
要是他期待的事情成了真,那那些私产留给云笙,跟留给封辞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是孙子,封延还是长孙呢,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公平吗?
因为这个,也因为封家的男人提起云笙都是满口的夸赞。
这是她跟封寄余感情最好的时候,也不曾得到过的殊荣。
所以,其实齐品萃的内心深处并不十分喜欢云笙。
当然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这会儿,听文疏雨话里对云笙的熟稔,她就忍不住打听了起来。
对她来说,云笙其实不是最好的小儿媳妇人选。
云笙实在是太厉害,太受封家人的喜欢了,她根本拿捏不住。
文疏雨有些后悔自己地嘴快,她本来只是想给云笙添个堵,事情说到她不小心得罪云笙就该停下的。
但他们回到家后,她看顾文臻有些落寞地神色,文疏雨心里就无端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于是,这会儿,她没忍住,就把话秃噜了出去。
随后,她又转念一想,齐品萃是个喜欢把心思埋在心里不说开,让人猜的性格。
她这边说的话,齐品萃很大概率不会去找云笙求证的。
想到齐品萃会不待见云笙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有些期待。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上次云笙把话跟她说开后,她为什么会那么不高兴,那么耿耿于怀?
后来,她想明白了。
因为她遇见的是落魄的,无能的云笙,这么多年来,她心里给云笙的标签就是这样的。
她一边希望将来云笙的身份落实之后,她和顾文臻能借着云家的势乘风而起。
一边,她又在心里替顾文臻可惜。
在她心里,顾文臻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云笙这样在农村被村妇养大的村姑是怎么也配不上她的儿子的。
她就是这样割裂了十几年,最后发现,云笙根本不需要她的筹谋,自己就回了云家。
如果这个时候的云笙不是那么自信出色且耀眼,她可能不会这么意难平。
于是,她隐瞒下云笙救了顾文臻,已经报过恩的事实,只说了她救过小时候的云笙,还因为看她可怜,给她和顾文臻订了娃娃亲的事情。
“你说什么?”齐品萃一下子就炸了。
“云笙跟顾文臻订过娃娃亲!”
文疏雨:……不是,齐品萃怎么把事情嚷嚷出来了?
说好的,她是个喜欢把事情闷心里的性格呢?
这就是信息不均等的锅了。
齐品萃看云笙,那是婆婆看媳妇的挑剔。
她不喜欢云笙,且云笙跟封辞也从来没有定下来关系过。
事实上,封家的男人们是巴不得云笙能跟封辞定下来的。
但奈何云笙没有那个心思啊。
于是,封辞的心思就只有封家人知道,外人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过的。
封辞上赶着云笙,还没有赶上,这样的事情,齐品萃自然不会跟文疏雨去宣说了。
导致文疏雨现在只知道云家人跟封家人私交不错,更多的,却是不知道了。
所以,她不知道“娃娃亲”这三个字对齐品萃的杀伤力有多大。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齐品萃追问。
她说出“娃娃亲”几个字的时候,云笙跟在两位老爷子的身后准备下楼。
见众人的眼神往她看过来,她松松肩:“陈年旧事,已经了了。”
众人心里“哦~”了一声,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然呢?
娃娃亲这种封建糟粕,难道他们还要逼着云笙去履行吗?
怎么可能?
云笙都说事情了了,那就没事了啊。
“吃饭吃饭!”封白元招呼人坐下。
齐品萃见所有人都不当回事的样子,瞬间没有了和文疏雨说话的心思。
“疏雨,我这里有些事情,待会儿再跟你联系。”
说完,不等文疏雨反应过来,直接挂了电话。
“爸,您刚刚听见了,云笙跟人订过娃娃亲的。”齐品萃走到餐桌边,站在封白元身边说道。
“那又怎么样?”封白元说道,“现在是新华国了,这样的封建糟粕,谁会当一回事?”
“可跟她定下娃娃亲的人家救过她的命!”齐品萃说道。
她这话就差没把“云笙不厚道”这几个字说明白了。
“妈,你先冷静一些。”封辞连忙站起来,准备把齐品萃扶到沙发上坐下。
然后,他再慢慢跟她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怎么冷静?”齐品萃推开封辞的手,“你喜欢云笙,想娶她啊!”
“可是,她跟人有婚约的啊!”
云笙:……
云笙抬眼看向封辞,眼神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你想娶我?”
“我们不是战友兄弟吗?”
扶着齐品萃的封辞:……他就知道云笙是这么想的!
被扶着的,激动的齐品萃:……她激动了个寂寞!
众人:……呃~
然后,所有人带着同情的眼神齐聚到封辞的身上:你想娶人当媳妇,人家拿你当兄弟,你怎么说?
封辞能怎么说?
他只能说:兄弟总比路人强。
最后,大家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的这顿私宴。
当然了,封辞当了回自家“兄弟”的代言人,把云笙跟顾文臻之间的交集事无巨细地给齐品萃解释了一遍。
其实也是给所有人都解释一遍。
云笙虽然还没有从“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睡我?”的疑惑中回过神,但行动上还是很配合自己“兄弟”的。
她从布包里拿出顾文臻写给她的声明让众人传阅,主打一个“事无不可对人言”。
在云笙这么坦诚的对比下,齐品萃刚刚的大呼小叫就显得有些大惊小怪了。
不过,大家默契的略过了这一段。
吃完饭后,云家人就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云笙就好奇地问唐明丽:“舅妈,你平常去人家家里做客,都会跟女主人聊天,端个菜,搭把手什么的。”
“这回,我看你都没怎么跟齐阿姨说话呢。”她的眼里闪现出名为“八卦”的灼灼光亮,“为什么呀?”
这里明显有事啊!
唐明丽失笑,这孩子,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呢,就先八卦起她的事情来了。
不过,她看云笙知道了封辞的心意后并没有反感的样子,或许,两人之间将来会有可能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齐品萃的事情,她就有必要跟云笙说说了。
于是,唐明丽把开着的车窗缝隙给关上了。
云笙精神一震,这是要说秘密的节奏啊!
她必须洗耳恭听。
唐明丽见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云笙这个状态就很好。
即使以后云笙跟封辞真的成了,她也不用担心云笙会被齐品萃那个拎不清的欺负了去。
“这件事情要从十……”唐明丽算了下,“大概得从十五年前说起了吧。”
封家,云家人离开后,封白元就准备去外头走走溜溜食。
自从服用了强身丸后,他身体比从前好了很多。
体会过濒死时的无力后,他现在可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封寄余叮嘱了一声:“爸,早点回来。”后,就准备去书房了。
封辞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跟封寄余汇报,听他的分析,就准备跟上。
“你们什么意思?”齐品萃质问,“我今天在云家人面前失态了,你们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哪怕是句责备,你们都不稀罕跟我说了吗?”
封辞走进厨房,非常客气地让过来帮忙的后勤嫂子先回去。
那嫂子经常游走在各个领导家里干活帮忙,最知道什么事情该听,什么事情不该听。
她原本还想着自己要么悄悄从厨房后门溜走算了呢。
这回,封辞主动让她回去,她求之不得的好吗?
家里没有了外人,齐品萃说话更加随心:“就因为十五年前我犯了错,你们现在就都当没有我这个人了是吗?”
她把矛头指向封寄余:“云平江还知道关心唐明丽有没有看完报纸呢!”
“你呢?”
“你关心过我吗?”
走到门边的封白元转过身,敲了敲拐杖。
其实他走路已经不需要拐杖了,但他得装样子,不能让人家看到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啊。
不然,就会有很多老头老太围上来问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