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紫觞犹豫了一会儿,“当真?”
“不信就算了。”姬骞冷淡道。
余紫觞一愣,“妾不是不相信公子,只是……”一咬牙,“可否请公子告知,您是怎么猜到我们在这艘船上的。”
姬骞沉吟片刻,“那天晚上,我刚赶到传睢,就收到一封匿名信。说阿仪会上这艘船,还说如果我轻举妄动,就永远别想……总之,我就上来了。”
“匿名信?”余紫觞震惊,与秦继对视一眼,“难道是……”
“难道是谁?”秦继问。
姬骞眼眸微眯,精光乍现,“夫人是想说,天机卫吧。”
“天机卫”三个字一出来,室内气氛陡变。许久,余紫觞才慢慢开口,声音里却带着谁都能听出的不确定,“大公子安排好了一切,左相不会知道的。”
姬骞没有说话。
“他带走阿仪,能做什么呢?还想用她来要挟您不成……”
余紫觞没有再说下去,但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
“我不管是谁做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阿仪。”秦继冷声道。
“是啊,她如今的身子,要是摔到碰到就不好了。”余紫觞也是一脸忧虑。
姬骞心念一动,“她怎么了?”
余紫觞神情微变,笑道:“她就是有些晕船,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身子虚弱而已。”
“晕船?”姬骞声音里带着冷意,“我还当你们既有胆子带她走,就能照顾好她。”
余紫觞没理会他的讥讽,只道:“总之,得先想法子,若这船靠岸了,我们就绝找不回她了。”
姬骞垂眸,思索片刻,“这个不用你操心,交给我。”
余紫觞和秦继都离开后,姬骞一个人立在窗边,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长久不语。
天机卫。天机卫。
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翻来覆去。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怀疑温氏豢养了一批不同寻常的影卫。这本不是件大事,豢养私卫是每个世家都会做的事情,但不知怎的,他心中就是对温氏不放心,觉得他们做的事内里一定藏着什么玄虚。
他命人暗中查探了许多年,一直没有眉目,直到乾德三年,慕仪为了帮秦继打掩护,私自动用了天机卫的高手,这才让他逮住了机会。
那是第一次,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机密组织的名字,也知道了它的历史——这竟是一个世代相传的组织,存在已逾八十年。
这只是开端。就在两个月前,他最终得到消息,明白了温氏多年以来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天下皆知,温氏最初崛起于朝堂皆因端仪皇后之故,太祖驾崩之后,拥有温氏血脉的太宗皇帝即位,更是大力提拔母亲的家族。十九年间,温氏地位一步一步拔高,最终导致那一任的族长野心急剧膨胀,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太宗皇帝晚年,病痛缠身,时任左相的温氏族长温景掌控朝政,并开始用慢毒谋杀当时还是太子的穆宗皇帝。
在他的计划里,太子即位之后不久,就会衰弱而亡,到那时他自可以扶持幼帝即位,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取而代之。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大晋如今的江山,已经改姓温了也未可知。
奈何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
穆宗皇帝心性过人,且有一个通晓歧黄之术的皇后安氏,毒用了半年之后,他们就看出了端倪,并顺藤摸瓜找到了幕后真凶。
那是一场被历史抹煞的角逐,交手双方分别是即位不足一载的新帝和手握大权的左相。实力悬殊太大,结果不言而喻:皇帝落败,被迫自尽。
虽然过程发生了偏差,但温景最终还是除了心腹大患,心中快慰,正准备照计划行事,安皇后却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陛下在临终前留下一本手札,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左相做下的事情,并在最后加盖传国玉玺。讲完这一切,她干脆利落地自刎殉夫。
温氏得知此事,几乎将内廷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本手札。诸位族老心中惶恐,生怕那一天手札被找出来,致温氏于死地。
雄心勃勃的温景被众人齐心协力挤下了族长之位,心灰意冷地回了聚城本家,一生都没再踏足过煜都。而这件往事也成为了温氏最大的秘密。天机卫受命,每一代都有人潜伏在内廷,为的就是找出那本传说中的手札,但结果总是一样。好几次,族老们甚至怀疑这根本只是安皇后的一个谎言,为的就是在最后报复他们。但无论如何,这风险还是太大,他们冒不起。
姬骞记得,那天晚上,他坐在大正宫的书房里,沉默地听完影卫的禀报,直到手边的热茶都凉透,才慢慢站起来。
漫天繁星点点,他从窗口朝长秋宫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飞翘的屋檐。
他想,幸好今天提前跟她说了晚上不过去,不然此刻若见到她,怎么也无法自然面对吧。
他一贯知道温氏跋扈,却不知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
不过知道了这个秘密,许多事情也就能够合理解释了。
为什么在太宗时期强势嚣张的温氏,到了高宗年间竟开始收敛势力,日渐低调。想来是发生了那件事,让他们开始觉得,凌驾于朝堂之巅,其实也无异于置身炭火之上吧。
所以之后十几年,温氏一直走保持实力却不过分出头的风格,直到温恪上台。
深吸口气,他忽然有点明白慕仪这些年的感受了。夹在其间、左右为难,当真痛苦得紧。
他用了三天时间来接受这件事,然后下了决心。可不待他将这个决心告诉她,她就丢下他跑了。
她对他根本没有半分信任。
第二日整整一天,姬骞的人用各种手段将船上搜了个遍,却仍没找到慕仪的一根头发。傍晚时余紫觞立在床舱内,蹙眉无奈道:“我们不清楚这船上的构造,又不敢张扬,找到她的机会实在渺茫。要不把杨氏抓来问一问?”
秦继道:“不用,我已经去试探过了,她什么也不知道。迷药应该是那些人趁她不注意下的。”
余紫觞道:“那怎么办?明天一早船就要靠岸了,你们好歹想点法子啊。”
“靠岸?”姬骞道,“这船暂时不用靠岸了。”
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姬骞的话是什么意思。半夜突然有人来敲门,余紫觞散着头发打开,却见杨氏立在那里,一脸歉意道:“扰了夫人好梦,只是有件事发生得紧急,必须来支会一声。”
“什么?”
“唉,我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下汀沿线的江岸都被封锁了,不许任何船只停靠。明儿我们恐怕不能上岸了。”
余紫觞眸光一闪,眉毛已然蹙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也不知这些大人到底在闹什么!”杨氏唉声叹气,“对了,怎不见那位小姐?她还是不舒服?”
余紫觞无奈道:“是啊,晕船晕得厉害。”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余紫觞关上房门,转过身时眉间忧色已然褪去,一丝笑意浮上唇角。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余紫觞这样平静对待。
第二日一早,得知今日不能按计划上岸之后,众人纷纷开始兴师问罪。船长亲自出来主持大局,好话说了又说,最后实在忍不下去,撂下一句,“官府封锁了江岸,某又能有什么办法?横竖今日是上不了岸了,诸位若是心存不满,大可以找官家告状去!”
这么一通话说出来,众人这才讪讪而去,嘴里仍不住发着牢骚。
余紫觞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瞅着姬骞,“您这般行事,会不会太招摇了?”封锁江岸是多大的事情,如今只怕各州各郡都得到了消息,还不定怎么想呢!
“你觉得我张扬?”姬骞反问,“你觉得我已经乱了分寸了?”
余紫觞微愣。
姬骞笑了,“你这样觉得,那些人也应该这么觉得吧。”
略一思忖,余紫觞反应过来,“您是打算……”
“正是。”姬骞道,“这段时间我一直让人留心着船的周围,确定没有人坐小船离开,那么阿仪肯定还在船上。今日我命人封锁江岸,想必那些人会如你方才那般,认为我已经乱了手脚。明晚,我会给他们一个逃走的机会。”
众侍卫都被召进来,他平静地讲了自己的计划,不出所料立刻有人反对,“主公,万万不可!主公以万金之躯犯险,若有什么意外,置社稷于何地!”
“许知,我看你该去考个功名,当个朝官。听你方才的口气,我还当是御史大夫在跟我说话。”姬骞冷冷道。
许知头埋得更低,口气却十分坚定,“小人死罪,但主公不可不慎重!”
“你老想着你主公,可你家主母如今身在险境,又当如何?”余紫觞不耐烦道。
“小人自可以为主母豁出性命,但主公不可!”
“那你家少主也不用管了!”余紫觞冷冷道。
“少……主?”许知困惑。
姬骞慢慢转头,看向余紫觞。
仿佛这才发觉自己失口了,她别过头,神情懊恼。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姬骞道。
不用余紫觞回答,一个念头已自动浮上他的脑海。太荒唐,太可怕。但他知道,只能是那样。
之前的许多疑点,通通都得到了解答。为什么慕仪在离开前那段日子看起来那么疲惫,还有那晚余紫觞说“她身子不好”,以及他心中从头到尾都充斥着的不安和忐忑。
“她有孕了,对不对?”他语声发紧,面色微白,“她怀了我的孩子,你们竟还要带着她走?”
余紫觞默了瞬,“我觉得她离开更好。”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怎样对她更好?”姬骞忽然发怒,“她是我的妻子,是死后要跟我躺在同一副棺椁的人,我都没有决定怎样对她更好,你凭什么!”
余紫觞语塞。姬骞额角青筋狂跳,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脑中的纷乱。
他想起新年时,他明明猜到慕仪会离开,却鬼使神差顺着她的意思,带她出宫,带她去珑江池,然后离开她的身边。
他给了她逃走的机会,却希望她能在最后一刻后悔,为了他留下。
可她还是毫不留恋地走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一并带走的还有他们的孩子。
从前她总说他心狠,可是这一次,分明是她的心更狠。
当天接下来的时间和第二天,姬骞的手下开始在船上到处搜寻,行为不再如从前那般小心,许多人都看出了端倪。然后,某位贵人在船上丢失的消息传开,人心惶惶。
“贵人?”吃饭时,吴老三大嗓门道,“也不知是什么贵人,耽误了爷爷我的生意,真他妈晦气!”
“吴老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杨氏疾言厉色,“你再胡说就给我滚出去,别说是我们商队的!我可受不起这个连累!”
吴老三被她吓得一愣一愣的,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姐姐,你是不是真知道些什么啊?”有汉子凑近,低声问道。
“我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当晚亥时,十几艘小船悄然靠近大船,领头的正是下汀太守。船长得到消息后,忙不迭跑到甲板上恭迎,连声道:“竟让大人亲自前来,小人惶恐,小人惶恐!”
大家没料到太守大人居然跑到商船上来,全挤在不远处打量,窃窃私语。
太守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本官来此,为的是捉拿钦犯。我们得到消息,有大盗藏匿于这艘船上,故而封锁江岸,带人来搜查。”
船长大惊,“钦犯?这这这,这是哪里的谣言?小人如何敢藏匿钦犯!”
“你也别慌,本官没说是你藏匿钦犯。是那钦犯乔装改扮,混在这艘船上,与你没什么干系。”太守道,“好了,你们通通进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给我搜,务必要仔仔细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众官兵得了命令,朝船舱走去。船长愁眉苦脸地跟着,还得不住跟客人们说着抱歉。
船上乱成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停满了小船的江面上,有一艘船慢慢划走了。
小船越划越远,到某个地方忽然停住,只见水雾迷茫的江面上,一艘小船从暗处出现,舟头姬骞长身而立,神情平静。
余紫觞站在他身后,轻笑道:“阁下好兴致,大晚上竟轻舟夜游睢江。可惜这睢江水急,阁下当心别一不小心翻了船。”
他们对面的小舟上,一黑衣男子咬牙切齿道:“你们设局引我出现?”
“正是。煞费苦心,皆因君故。”余紫觞笑道,“现在,把皇后娘娘交给我们,或许我们还能考虑饶你一命。”
“就凭你们?”黑衣人冷笑。
“自然,就凭我们两人可拿不下你。”余紫觞道,“本来我们也很伤脑筋,要知道,大晚上在江上划着船跟踪你可不是件容易事,人一多就被发现了。但是,有这位秦君在,倒也不用担心。”
闻言,黑衣人看向立在一旁的秦继,却见他神情冷淡,唯有目光锐利如鹰鹫。
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开,“余夫人,你这般违逆左相大人,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我的下场不劳您费心。”余紫觞道,“现在,先担心担心自己的下场吧。”
黑衣人冷笑:“我天机卫从来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不管你是谁,要想从我手里抢人,先问过我的剑吧!”
他飞身跃起,手中长剑向秦继刺去。寒光凛冽,秦继也在同时拔剑出鞘,与他缠斗在一起。
如果慕仪见到这一幕,定会大大感叹一番,原来传奇里讲的并不全是编造。武林高手在半空中打架这等拉风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只见夜色之中,二人以小船为各自的落脚点,斗得风生水起。
秦继的剑刺入黑衣人胸膛的同时,他也奋力将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砰——”巨大的落水声。黑衣人跌入睢江,血水四下散开,又很快流走。
秦继落在小舟上,面色惨白。余紫觞扶住他,“你怎么样?”
他眉头紧蹙,费力道:“剑上有毒。”
余紫觞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让他咽下,“这是我配的药,可压制毒性,你先服了。陛下,您快去看看阿仪!”
两条船隔得不远,姬骞飞身一跃,落在那条小舟上。没有丝毫犹豫的,他挑帘而入,然后抱着面色苍白的慕仪出来了。
她仍穿着那夜的衣服,双目紧合,正沉沉而睡。
姬骞道:“她被下了药。”
“被下了药?”余紫觞失声道,“难道这几天都被下了药?这可怎么是好,也不知孩子有没有受到影响!”
姬骞手一颤。
“你把她给我。”余紫觞道。
姬骞小心地放下慕仪,回到他们的船上,余紫觞随即跃了过去,蹲在旁边低头看着慕仪。
姬骞道:“你干什么?夜里太凉,别让她这么躺着。”
余紫觞笑了,“是啊,夜里太凉了。”脱下自己的斗篷,裹在慕仪身上,“好了,现在我可以抱她了。”
姬骞蹙眉。
余紫觞隔着斗篷,让慕仪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对姬骞笑道:“陛下可知,我为什么不敢碰她?”
姬骞一愣,脚下忽然一阵虚浮,踉跄着倒在了船上。
他挣扎着抬头,看向余紫觞,“你……”
“她的衣服上,我下了药。”余紫觞轻声道,“你这么谨慎的人,也就只有在终于找到她的那一刻,会因为喜悦而丧失戒心。所以,这是我的机会。”
“居然是你……”
“是啊,就是我。”余紫觞笑吟吟道,“那天晚上阿仪比你还要惊讶。”
秦继捂着伤口,虚弱道:“你给阿仪下药,把她藏起来,然后来骗我?”
余紫觞道:“真是多亏了秦君的帮忙,一切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没有你,我们出不来煜都城,更逃不了这么远。便是今晚,也多亏了有你在,我们的陛下才能狠下心,只身一人来救他的妻子。”
“为什么?”许久,姬骞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什么?”余紫觞重复道,声音里忽然带上了愤恨,“你在西域做下那种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报应!”
“西域?”姬骞回忆,“你……是为了万离桢?”
“是,我自然是为了万离桢。”余紫觞道,“我的卓恒,我放在心上那么多年的卓恒,就这么被你们联手害死了。我没办法让他回来,便只能让你们给他偿命。”
看到姬骞的脸色,余紫觞挑眉,松开慕仪站了起来,“陛下你是不是很意外?我竟把西域的事弄得这么清楚。其实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一些。我不仅知道卓恒是被人害死的,我还知道沈翼也参与其中。”
姬骞猛地抬头。
“是,我没说错。沈翼,沈仲卿,沈氏嫡长子,原执金吾,许太子的心腹。”余紫觞慢悠悠道,“那个本该死于宫变的沈仲卿,他还活着。我不清楚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只知道乾德三年的时候,温大公子在昌州酒肆间偶遇了他,然后将此事告知了左相。左相命人暗中跟踪,费了许多周折,最终和他达成了协议。”
“协议?”
“沈翼去西域刺杀万离桢,作为回报,左相想法子替沈氏那些还活着的人脱罪,让他们不用过得那么凄惨。”余紫觞道,“沈翼本就与万氏不合,更何况许太子死后,万离桢竟将许太子的未婚妻万大小姐嫁给了陛下您。在他看来,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杀他都不需要理由。”
姬骞气息不稳,余紫觞冷冷道:“其实这一回,我真的不能完全怪你。虽然前面的局都是你设好的,暗中和赫茌国交涉,利用战争引卓恒去了西域。但我知道,从阿仪中剑后你就开始犹豫,甚至想要放弃实施计划。你也明白,卓恒一死,这三方的平衡就再也无法维持,你跟阿仪也没有可能了。可你不想做的事情,左相却替你做了。
“不过很可惜,我还是必须杀了你。谣言已经散开,你死在这里,你带来的亲卫都会认为是天机卫动的手,那时候朝野自然大乱,左相这个弑君的罪名就背定了。”
她弯腰,捡起脚边的长剑,回到姬骞所在的船上,“时候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你的人就该到了,我可不会犯那种最后关头得意忘形,以致功亏一篑的错误。”
姬骞看着她,唇边笑意冷冷,“余夫人真是好谋划。”
“过奖。”剑锋抵上他的胸口。
“你算计了这么多,可有为阿仪想过?”
“我自然为她想过。你死了,她便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尽情地与秦君畅游天下。哦,你是不是担心她的身子?你放心,我怎么会给她下毒呢?不过是点迷药,伤不着她。”
“伤不着她?”姬骞笑笑,“那就好。”
余紫觞眼微眯,右手握紧了剑柄,眼中杀意迸现——
剑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两声。
余紫觞低头,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薄而锋利,血红的颜色正在紫色的衣服上泅染开。
姬骞立在她面前,右手握着刺向他的剑刃,鲜血顺着掌心手腕不住淌下,最后滴到船板上。
“你……你没事?”余紫觞费力地问道。
“自然没事。”姬骞神情平静,“朕是踩着尸山骨海坐上这个皇位的,怎么会被你算计倒?我只是担心你会在阿仪身上下毒,这才耐着性子与你周旋了这么些时日。”
余紫觞捂住胸口,咬牙道,“什么时候?”
“从你送来那封匿名信开始。”姬骞微笑,“那封信的要求让我觉得奇怪,写信的人明显就是要把我引到商船上去。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怀疑天机卫,但也许你并不清楚,自打我探听到天机卫的机密,左相就再也没有派他们行动过,所以不可能是他。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怀疑,也许暗中还有一方势力,居心叵测地等在那里,想做些什么。然后,我登船第六天,你和秦绍之找到我,告诉我阿仪不见了。”
他说完,淡淡地看着她。
有些话不需要再说出来。
姬骞为人谨慎,算无遗策,碰上妻子莫名失踪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把所有的可能都查探一番。慕仪或许信任余紫觞,但姬骞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他时刻注意着她,于是察觉她行为有异,事先有了防备,自然不会中计。
“今日出来前,我就猜到兴许会有迷药之类的东西等着我,所以提前服了解药。”虽然不知道她给他准备的是哪一种,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类密药,还好出来时带了不少。
余紫觞愣愣地看他许久,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无比凄凉。睢江之上水雾缭绕,她就这么浑身血迹地站在舟头,惨笑连连,如同江中鬼魅一般。
“傅母……”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她身子一颤,慢慢回头。姬骞和秦继也抬眼看过去,却见慕仪扶着船身,无力地站在对面的小舟上,眼神悲伤地看着她。
她道:“你竟真的这么做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余紫觞脸色越来越白,姬骞那一刀刺入得并不深,想来他考虑到慕仪,多少留了分寸,但流了这么久的血,还是有些扛不住了,“我知道你恨我,我把我的性命给你就是了。”
“谁要你的性命!”慕仪忽然拔高了声音,“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你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她眼中盈满泪水,余紫觞也是眼眶发红,自嘲地笑了笑,“对。我如今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傅母……”
“阿仪,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对得起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强。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一壁说一壁后退,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她纤弱的身子也朝黑沉沉的江面倒了下去。
慕仪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看着她跌入江水中,然后迅速下沉。
“不要,不要……”她摇头,脸上的神情近乎疯狂,“阿母已经不在了,你不能也这么离开我!”说完,不带丝毫犹豫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阿仪!”
“阿仪!”
四周忽然充满了冰凉的江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眼耳口鼻。仿佛这一刻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原是不会凫水的。但那不重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上方似乎有人在唤她,但她不想理会了。她只是觉得好累好累,累得只想闭上眼沉沉睡去,任世界如何风云变幻,都与她没有干系了。
她想起那一年青凌江上,她把秦继推入了江中,也许那时候掉下去的就该是她才对。
这样,她就可以在一切还没真正开始的时候离开,不用受之后那么多年的折磨,也不用像如今这样,满面风霜,心比秋莲苦。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拥入怀中。她已经晕晕乎乎的,半睁开双眼,看着上方的面庞,费力地辨认。
是你么?
你找到我了,对吗?
我知道的,你总会找到我。是你带我去了盛阳,是你带我结识了姒墨,是你把我扯进了这无边的苦海,让我在里面苦苦挣扎,求生无门。
你多残忍。
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以为坚持恨你就可以不去接受这一切。但其实,我从生下来就注定在这个苦海里。这天地就是个无边的苦海,我们都在里面奋力泅渡。
但无论活着多么辛苦,你总会陪着我,不让人把我抢走。你这么狡猾,什么都打算好了,不会在最后把我弄丢的,对不对?
你来了,我就安心了。
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