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她开始接近各种各样的男人,然后又离他们而远去。她之所以这样做,会不会就是为了达到报复在安斋老师那里所受的屈辱而采取的行为呢?
这种想法突然间像一阵风掠过我的脑海,然后很快便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并且不断蔓延开来。
不过待事后冷静下来以后仔细琢磨,又觉得这种想法也有些不太合乎逻辑之处。
比如说,就算纯子在恋爱方面受到了重创,但当时她还对于女子中学任教的某位教师单相思,这种情绪怎么想也不可能持续那么长时间。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因为纯子为了他曾经一度想自杀。虽说刚刚十四岁,但企图采取自杀的手段寻求解脱,这种心灵上的创伤也许远远超出我们这些人的想象。
这种伤痛变成了对男人的憎恨,从而使她走上了那条不归路,不断诱惑男人成为自己的俘虏,然后再无情地将他们抛弃。
左思右想,我的思绪不断变化,情绪摇摆不定。一种假设还没研究透,紧接着就冒出一个新的假设来。
最后终于从第一次寻死的痛苦经历中恢复过来,纯子会不会因此而学会了将自己紧紧封闭在自己的保护盔甲里,开始彻底奉行只顾自我的做人宗旨了呢?
“阿纯她其实根本就没爱过任何人。如果说她有爱过的话,那她爱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在昏暗的灯光下,兰子所说过的那句话又再次萦绕在我的耳畔。
确实,纯子说不定真的没爱过任何人。她所爱的说不定真的就是纯子这一存在本身。
这种推论令我既感到踏实又感到失望。
如果情况许可的话,我还是愿意坚信自己得到了纯子比对谁都深沉的爱。
这样坚持虽然也有我作为男性特有的虚荣心作怪的因素,但却绝对不仅限于此。实际上,事到如今,就算确认了事实就是如此,我自身也得不到任何益处。
我这不是在找什么借口,而是出于男人的本性,因为男人总是无法切实把握爱情存在的真实感。也许是因为男人不具备怀孕、生儿育女等生理功能的缘故,感情上缺少依托,这才更进一步增强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愿望吧。
纯子没爱过任何人。这一结论彻底打破了我的梦想。
不过,弄清楚纯子既不属于浦部,也不属于村木或殿村,这也令我感到莫大的安慰。
我安慰自己,无论纯子和他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肉体关系都无所谓,因为纯子的心并不在他们身上。
但是这种自我安慰的背后掩藏着失望。
可我还是不明白,纯子为什么要死?十八岁,还那么年轻,她为什么一定要特意赶到阿寒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赴死呢?
兰子说:“阿纯是因为太累了,对所有一切事情都感到厌倦了。”
这倒有可能是真的。说不定从她死的一年之前她就已经疲惫不堪了。
她每天晚上都随心所欲地到处胡混,说她疲惫可能有点儿不太合适,但在升入高三的时候,纯子的面孔确实显得很憔悴。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说不清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偶尔看到纯子的侧影,我会感觉出她的疲惫。
我当时只单纯地认为那是她工作以及夜晚胡混所致,但现在想起来,说不定那恰恰就缘自精神上的疲惫。
纯子在我的怀抱里确实曾经大声叫喊过:“我好怕!”
她当时一直很害怕似的缩在我的大衣里,把头埋在我的胸前,轻声说道:“晚上雪都会融化耶。”
十七岁时的我只感觉她说的话很怪异。而那个时候,说不定纯子已经看到了死神的幻影。
目前这种状态不会长久,终究有一天成人的世界将向她招手,青春不再,只靠她自由奔放的个性以及演技将再也无法继续蒙混过关。那天晚上,说不定纯子就是因为预感到这一点才心生怯意的吧。
又或者纯子早就决定了自己将在十八岁的时候死亡。就算没有确定下来,也可能已经隐约有种预感。反正是短暂的一生,还不如趁现在正值花季年华描图作画、谈情说爱、俘获男人、将其抛弃。正因为试图使自己短暂的一生抵得上别人漫长的一生,纯子才活得那么匆忙吧。
无论是谈恋爱还是最后自杀身亡,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都在纯子的计划之中呢?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对她而言这才是一种最有效、最理想的活法呢?
这样仔细想来,我越发觉得纯子是个罕见的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者。
她自己装作得了结核病,装作咳血,然后再自杀,引诱我这个年少不更事的纯情少年,然后再弃之若敝屣;接着再横刀夺爱,强抢她姐姐的情人。她努力提高自身的魅力,而她所做的这一切,不外乎想用这种方式对自身魅力进行检测。
她第二次寻求自杀,给千田看她的部分日记,给村木送康乃馨等等,所有这些行为的最终目的也都只在于想引起大家对她的关注而已。
甚至她最后死在积雪深深的阿寒湖畔说不定也是她为了显示自身美丽的谋略和手段。
想到这里,我好像终于揭示出了纯子的真面目。
她让大家误以为她爱上了各种各样的男人,而实际上,纯子所爱的只有她自己。
纯子不属于任何人。当然她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浦部,不属于村木,不属于千田,不属于殿村,甚至也不属于兰子。
纯子自始至终都只是纯子而已。
从六个角度透视纯子,越看越发觉得纯子这个结晶体是那么纯洁无瑕,越发觉得纯子就是纯子自己。
如果我把我寻访来的所有一切都讲出来的话,其他人肯定也会认同我的这一判断。
“纯子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纯子。”
结束了这如同旋转舞台般的寻访过程,我现在觉得我可以很明确地得出这一结论。或者不如说我已经对这一结论坚信不疑。
时过二十年,我得到的这一结论却出乎预料地单纯而且平凡无奇。为了得到这么一个简单的结论,我竟然那么执着地孜孜以求,想起来真有些冥顽不化的感觉。
不过,通过这一过程,我终于可以把自己与纯子联系在一起的所有青春回忆都放进抽屉里去,收作珍藏。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将其置于岁月之中,令其风化沉淀。
写完上述所有这些文字,我终于可以把纯子从我的自身中剥离出来,把纯子作为纯子自身进行客观的审视和判断。
但是,当别人问我:
“那么你和纯子之间的恋情就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
然后,我肯定会和其他人一样,轻声低喃:
“我认为纯子最爱的人是我。难道不是吗?她在最后那个夜晚还踏着积雪到我的窗下来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