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兰子之章(2 / 2)

魂断阿寒湖 渡边淳一 2042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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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这种戒心也使男人们对她敬而远之。

不过真要仔细琢磨琢磨便知,她的这种态度根本就说不上是讨厌美男子。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接近美男子的话,说不定就会无法自控地喜欢上对方,这种不安的心理才令她产生了戒备,于是干脆就不去接近美男子。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就是不想迷失自我,不愿以伤害自尊为代价掠获男人而已。

村木倒是没有因为自己的美貌而显得傲气十足,他接近兰子的时候相当低调,等兰子有所觉察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发生了进一步的关系。在他不露痕迹的主控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非常贴近自己的男人了。

而这种做法也正说明村木是个相当有阅历的游戏高手。

回过头去看的话,兰子也明白实际上村木从一开始就已经看透了兰子和驹田之间的关系。而他是明知如此,还要故意去勾引兰子的。可是就算事后发觉了这种情况,兰子也已经深陷其中,不得自拔了。

兰子一方面拥有驹田这样一个安全港,另一方面又开始到村木这个未知的海洋里冒险去了。

好像兰子与村木刚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纯子就觉察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换成由纯子指责、批评兰子了。

只不过纯子完全是从兰子预想不到的角度提出的问题。

“姐,你已经放弃写小说了吗?”

当兰子第二次与村木发生过关系之后,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纯子仿佛很不经意似的问道。

“没有。”

“可你根本就没写呀。”

“基本构思已经差不多了。”

“你已经有比小说更好的东西了吧?”

黑暗中,兰子感觉到纯子好像在微笑。身为妹妹,她却用这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口吻跟她说话。暂且不说她是不是真正的天才少女,但她连爱的喜悦都不懂,却还在这儿得意。

“就是啊,我正在谈恋爱呢。”

兰子干脆挑明了回答她的问话。

“谈恋爱比写小说更重要?”

“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嘛。谈恋爱归谈恋爱,写小说归写小说。”

“真的吗?”

纯子用十分老成口吻说:“我倒不觉得一个人能够同时热衷于几件事情。”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点燃了一支香烟。

“那可不见得。也有的人爱得轰轰烈烈的,不是也写出非常出色的小说了吗?”

“有倒是有,不过恐怕不是同时做到的吧。”

的确,现在兰子满脑子都是村木,已经着手写的和正准备要写的小说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同时要做两件事,你也太贪心了。”

“没关系,我就是要做做试试看。”

“不可能做得好的,还是算了吧。”

纯子吸着烟,慢慢说道。

“我倒真想见见那位让我姐如此迷恋的人长得什么样。”

过了年的二月七日,兰子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这一天。

晚上兰子和村木分手以后,九点多就回到了家。她今天下班以后和村木见了面,然后直接到他的住处去了,可是他却少有的冷静,根本就不和兰子亲热。看到村木心神不宁的样子,在一起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兰子就回来了。

那是非常冷的一天。没下雪,晴朗的天空中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清晰可见。

兰子回到家里以后走进卧室,点着取暖炉,等房间里温度上来了,就钻进了被窝。半夜十一点多了,纯子还没回来。兰子打开台灯开始看书,可是却一点儿都看不进去。今天村木的态度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他不但不和兰子亲热,还一个劲儿地老往窗口那边瞧。

难道他是在等什么人吗?

兰子忽然心慌起来。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兰子稍微抬起头来侧耳倾听,不过只听到了那么一点声音,外边重又恢复了宁静。

兰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当她重新把头放回到枕头上去的时候,她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姐,还没睡呢?”

纯子开门走进来,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

“我还没睡不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刚刚是和什么人一块儿回来的对吧?”

“你看见了?”

“我是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是吗?”

纯子点了点头,大衣都没脱就直接坐到床边上,掏出了香烟。

“你到哪儿去了?”

“和田边君见了面,一起在薄野那边逛了逛,好累。”

“那就早点儿睡吧。”

兰子想把自己在村木那儿没有得到满足的欲念全部发泄在纯子身上。她以为只要紧紧抱住纯子,自己心中的不安就会消失。

兰子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慢吞吞地钻进被窝里来的纯子。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就在这时,兰子感觉到妹妹的身体和往常不同,好像有些害怕似的,整个身体都显得非常僵硬、紧张。

“你怎么了?”

兰子把她搂得更紧,把脸埋在纯子的胸前。而在这一刻,兰子似乎闻到纯子的身体里有种特别的味道。就连现在回想起来兰子也不能确定,当时纯子身上是真的有味道,还是只有那个时候她的嗅觉异常灵敏。总之,她可以断定那绝对是某个男人的味道。

“你是和什么人睡过了吧?”

纯子的身体突然抖动了一下。

“是和村木先生?”

“……”

“是和村木先生,没错吧?”

睁着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纯子点了点头。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兰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用尽全力拍打着纯子的身体,使劲儿按住她,最后又使劲儿拥抱住她,直至筋疲力尽。

“姐!姐!……”

纯子在她的怀中不断大声叫着。

“我喜欢姐姐。我只喜欢姐姐。”

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兰子一点儿都不想责备纯子。仔细想来,兰子早就有这种预感,知道村木早晚都会被纯子夺走。她一直都在看着纯子是如何偷走驹田,然后又吸引住浦部、千田、田边等各种各样男人并使他们彻底倾心于她的,或许这种预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的。

说实在话,在妹妹面前,兰子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种挫败感,她知道自己敌不过妹妹。这种放弃角逐的心态也是在周围人的认知影响下,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而且也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了。可能正是因为早就养成了这种心态,所以她在那个时候才没有真的去生纯子的气。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兰子明白一点,无论纯子和男人走得多近,她都没有从心里去爱过任何男人。无论是太平也好,浦部也好,甚至包括千田、田边在内,一概都是如此,所以村木肯定也不会例外。她和村木之间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玩心大发而已。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想,兰子才原谅了纯子吧。

不过尽管如此,接下来的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兰子所承受的痛苦还是刻骨铭心的。

姐姐和妹妹都和同一个男人发生着关系。而每次她们当中的一个和村木发生过关系之后,她们两个晚上肯定都会再次拥抱。如果说和村木之间的关系属于表面化的正常的男女关系的话,那么后面接下来的行为则是只属于她们二人的秘密进行的特殊仪式。她们俩相互闻着对方身体中同一个男人的味道,而后通过确认这一点而使激情燃烧,更用力地拥抱住对方。她们通过想象对方曾和男人之间做过什么样的事情而提高对对方的憎恨,最后再共同投入到只属于她们姐妹俩的特殊世界当中。

过了一个月之后,兰子才真正明白自己已经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沼之中了。现在别说写什么小说了,每天一到夜晚,她要么是和村木幽会,要么是和一群男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而纯子也同样,这段日子里根本就没有拿过画笔。尽管春季女画家美术展和北海道美术作品展已经迫在眉睫,她却好像根本无意作画。

“姐,我们一起去找那些看起来孤独难耐的男人好吗?”

纯子突发奇想,于是两个人便一起上街游荡。找到适当的目标,她们便一起上去打招呼,然后让对方请客喝酒。如果在一起聊天觉着没劲,她们就装作要去上厕所,溜之大吉。

“没劲”和“无聊”成了这一时期纯子的口头禅。

纯子升入了高中二年级。

夏天到了。暑假期间,纯子和浦部为了出去写生,一同到积丹去了一个星期。

纯子不在家的时候,兰子终于可以一个人独处,感觉大大地松了口气。可是这种轻松自在的感觉也只维持了两天而已。到了第三天,兰子便开始觉得没有纯子在身边的夜晚寂寞无聊了。

当第七天纯子回来的时候,她们两个疯狂地拥抱在一起。

她们并不需要刻意地去做什么。只是一味地拥抱在一起,疯狂地亲吻着对方。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做法以及顺序,只是按照当时的心情、兴之所至,拥抱、贴靠在一起。使出全身的力气抱住对方,连手臂都麻了,呼吸都快停止了。她们就这样按照自己随心所欲、毫无程序的做法拥抱、亲吻着对方,直至最后筋疲力尽才罢手。

每次当兰子拥抱着纯子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自己仿佛又渐渐回到了遭到父亲斥责后吓得和纯子拥抱在一起的儿时。她终于又找回了那种和纯子之间的一体感。找到了这种感觉后,兰子的情绪才会最终稳定下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当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她们才终于分开身体。

“旅行玩儿得怎么样?”

兰子把热度仍旧未退的脚伸到被子外边去,问道。

“我一次都没答应他。”

“真的?”

“因为我一直没让他碰我,他的表情看上去痛苦极了。甚至跟我说什么‘你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儿吗’。”

“他是想和阿纯结婚?”

“他说只要我真想和他结婚的话,他就可以和他老婆离婚。”

“没想到他还挺认真的。”

“你不知道,我在海边儿上和那些渔民挥了挥手,说了几句话,他就气得不行,啰唆地说个没完,简直烦死人了。”

“罗密欧和朱丽叶呢?”

“已经用过一次了,不就没用了嘛。”

“不过你倒真有办法让他忍着。”

“因为我实在嫌烦,所以每天晚上要不就说肚子疼,要不就说胸口不舒服,要不就干脆装作出去打开水的样子故意从楼梯上掉下去,让他一直忙着照看我来着。”

“真的没和他做过吗?”

“我真的没说谎。不信你闻闻,我身上没有味道吧?”

说着,纯子赤身裸体地坐在被子上,双臂伸展,做了个身体后仰的姿势。其丰硕的乳房、浑圆的腰线都说明她已经不再是小姑娘。兰子把鼻子像小狗一样凑过去闻着。

“好痒痒。”

“基本上像是真的。”

“姐,男人为什么那么想做啊?”

纯子再次贴近兰子的身体。

“姐姐的男朋友也是那样吗?”

“也许是因为男人不像女人那么能忍吧。”

“真不知道男人做那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

“你不觉得好吗?”

“一点都不好。从下边看着男人那么拼命在做,简直可笑极了。”

难道纯子还不知道性交的快感吗?兰子突然为纯子稚嫩的身体感到心疼。

“没关系,说不定过些时候就会感觉到舒服了。”

“无所谓啦。我感觉不到也无所谓。”

纯子正色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如果我懂得了那种快感就没办法复仇了。”

“复仇?”

“对呀。我要让他们代替小白脸,向他们复仇。”

黑暗中,纯子的大眼睛瞪视着空中的一点。

兰子的心情往来于喜悦和忧郁之间。喜悦当然是在和村木见面并进一步确认两个人之间的爱意的时候。每逢这种时候,兰子的整个身体都会像鲜花绽放开来一样,充满了生机和绚烂的色彩。但是这种喜悦不过是暂时的,随后而来的却是和驹田之间那种令人心情抑郁不佳的交往。

如果只是单纯的恋人或情人关系的话,那么一旦爱意消失只要离开对方便是。哪怕那样做会暂时受到良心的谴责,但是却能够摆脱开抑郁的心境。可是在对待驹田的问题上,兰子感觉就没那么简单了。再怎么说自己和驹田的关系也不同一般,他既是自己的情人,也是自己的上司,而且说实话,他同时还是自己的经济来源。如果现在说和他之间的爱已经消失就离开他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将失去工作,进而失去来自于他的经济支援。就算兰子再怎么为爱不顾一切,她也不想现在马上就抛弃这些有利条件。

北国的夏天脚步匆匆地走过,很快就到了秋天。

“姐,你在发愁?”

九月里的最后一个星期日,兰子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发愣,纯子悄悄地靠近她身边问道。

“你又在考虑是不是该和他彻底分手对吧?”

“没有,我不是在想这个。”

被纯子一针见血地戳到了痛处,兰子使劲儿摇头否定。

纯子幸灾乐祸似的看了兰子一眼,把椅子背朝前放好,跨坐在上面。

“我觉得你应该和他彻底分手才是。”

“为什么?”

嘴上表示否定,可兰子还是身不由己地被纯子卷入了这个话题。

“还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他现在已经没用了呀。

“反正你钱也拿了,爱也冷了,而且不是说他的公司现在经营状况很差吗?”

“你是听谁说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根本就用不着为了那么个没用的老爷爷在这儿发愁。”

“阿纯……”

兰子慌忙拦住了她的话,但是纯子把下颏撑在椅背儿上只顾笑。

这段时间驹田的公司经营情况的确不好。他原本就是记者出身,根本就不懂得经营,只是阴差阳错地赶到那儿了,开了这家公司。在战争刚结束的混乱时期还勉强维持了下来,但是随着整个社会渐渐趋于稳定,公司的经营也就越来越难以为继了。就连纺织领域现在也是具有经济实力的大企业越来越强,中小企业已经渐渐地被他们吸收吞并了。

驹田这段日子里一直都在为筹措资金而奔波劳碌,每天都在为兑付支票而耗尽全力,已经没有余力像过去那样送给她额外的零花钱了。

“既然爱情已经降温,失去了热度,你还这么拖泥带水地和他纠缠个没完,这可太不像姐姐的为人了。”

“男女之间的关系可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虽然她嘴上还试着反驳纯子的意见,不过她心里明白,纯子的话的确是一言中的。自己对驹田的爱已经褪色,他现在的确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再继续和他交往下去的话,实际上就等于害了自己。话虽如此,可如果现在马上抛弃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太卑鄙了。纯子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上看问题,所以说起话来比较容易;可是对于兰子而言,他毕竟是自己曾经一度赌上了自己的青春年华爱过的人。从驹田的角度去看的话,肯定现在正是需要兰子的爱给予他精神支持的关键时期。

“你什么都不了解,所以才会说出这么没边儿的话。”

“姐,你真是太天真了。”

“别在我面前说大话。你还不是继续在和你并不怎么喜欢的浦部先生交往着。”

“啊,你是说他呀,他可是我的梯子。”

“梯子?”

“对呀。他是我继续成长、继续往上爬的梯子。”

纯子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刀削起颜料盒里的绘图笔来。

“至少今年一年我还不能放了他。”

“什么意思?”

“过一段时间他要为我搞一次个人画展,可能会是在冬天吧。租用展厅的具体谈判以及所有开销应该都是由他一个人承包。”

“你要搞个人画展?”

“对呀。厉害吧?”

纯子轻轻突出下颏,做出她得意时的习惯动作。

“我可做不出这种事情。”

兰子虽然非常不屑于纯子的这种工于心计、精于算计的做法,但是面对着借此不断成长起来的妹妹,她又不禁充满了嫉妒。

从夏季直至入秋,纯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大门右手的那间改造成画室的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深居简出。兰子偶尔过去看她的时候,总会发现她身上穿着被油彩弄脏了的毛衣和牛仔裤,专心致志地对着画布在作画。

“你真够努力的。”

十月初,很久没有这么早回家的兰子再次走进画室,从背后招呼着纯子。

“啊,姐,现在真的很糟糕,这幅画还没画完呢。”

足有二十号大小的画布上,像棱柱体一样被隔开的空间里,看起来有些像玫瑰一样的花朵还没画完。既不像抽象也不像实象的那幅画整体色调用的是茜色玫瑰红,虽然有一些细小的改变,但是近十天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姐,你看这条线是不是不太合适?”

拿这种专业的问题问她,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像没什么进展嘛。”

“就是啊,怎么都画不好。”

纯子有些心烦意乱地用刀子拨拉了一会儿调色盘里的颜料,然后拿起扔在地板上的香烟叼在嘴上。这个房间至少已经有三天没打扫了,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

“别着急,慢慢画好了。”

“不行啊。这张画如果画好了的话,我还想拿到东京的自由美术展上去呢。这可是动真格的时候。在那之后还有秋天的北海道美术展以及读卖新闻独立派沙龙展,而且还得准备个人画展,真是忙死了。”

“所以说你老是在这儿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呀。”

“现在正好是个机会,现在必须一气呵成才行。”

“你现在一心只顾着画画,学校那边没事儿吗?”

这段日子以来,兰子早晨出门去上班那会儿,纯子基本上都是刚刚熬过夜,正睡得香甜着呢。有时候一直到她傍晚下班的时候纯子还在睡。

“所以我才尽量每天都去学校露个面。当然迟到、早退是无可避免的了。”

“现在你们男女共校,老师不是也都换了吗?”

“那倒没什么。我不去上课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追求艺术,另外还有肺痨嘛。”

“可是还有期末考试呀。现在男生也在一起的话,学习好的不少吧?”

“所以才要多请假才行。”

“那样一来,学习成绩不是更得拉开了吗?”

“其实情况正相反。就算成绩差点儿,那也是因为请假的缘故,这样才好说话。肺痨,再加上作画,成绩差点儿也在所难免嘛。而且我基本上已经在比较危险的地方铺好了防护网。”

“防护网?”

“是啊。比方说对英语的次郎啦物理的加藤啦他们,经常抛个媚眼,或者偶尔和他们出去约会约会,这样就算成绩差点儿,他们也应该不会不让我过关的。”

她所谓的“次郎”和“加藤”等等自然都是这些老师们的绰号。

“你还选修了物理?”

“女生当中选物理的只有头脑特别聪明的五六个人,够帅的吧?”

“帅归帅,考试的时候行吗?”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和他们约会。而且我这次还选修了法语。”

“你不是在闹着玩儿吧?”

“没办法。反正英语我是已经跟不上了,所以就记点儿谁都不懂的法语,考试的时候就凑合着胡乱写几笔。大家都吃惊得不得了。我的答案都在这儿呢。”

纯子做了个抛媚眼的动作,耸了耸肩膀。

“你那么做,不会招同学恨吗?”

“这个嘛,女孩子们对我都另眼相待,不过男生里倒是有比较不怕死的。上次那个姓田边的小子就对我说教了半天。”

“他说什么?”

“他说只有我一个人又是迟到又是早退的享受特殊待遇不公平,所以在班会上决定对我提出忠告。”

“那你怎么说?”

“我只是应付了事,根本就没当回事儿。他长得还挺有形的,而且学习也不错,就是老是故意装作看不见我。”

“说不定还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呢。”

“那倒还真说不定。所以我打算如果他下次再找我的茬,我就主动去接近他看看。”

“还是别去惹他为妙。”

“姐对高中的男生不感兴趣?”

“你说得多恶心呀。”

“不过他们很纯情的,真的不错哦。”

兰子心想,她自己就是高中生,竟然说这种话,真是莫名其妙。可纯子却显得很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期间,驹田的公司经营情况进一步陷入了困境。一直坚持到春天那会儿还勉强维持着,可是现在却连支付员工的工资都成问题了。驹田现在为了躲避那些闻风而至的债主们整天东躲西藏的,看起来最后倒闭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随着公司经营情况恶化,驹田自身的人格魅力也迅速消失殆尽。过去他看上去还像是个上了点年纪的稳重而值得依靠的人,可是现在却只有衰老和优柔寡断显得格外突出。当爱情的热度锐减之后,在兰子的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忌妒心极强的爱吃醋的老人而已。

十一月末,纯子到东京去了一周回来。兰子享受着妹妹久违了的肌肤触觉,然后告诉纯子说:

“我到底还是和驹田分手了。”

“噢。”

纯子随意附和着。

“看样子好像我对他的期望值过高了,而且在外边玩儿得也有点儿过了。”

“已经真的决定了?”

“对呀。”

兰子很明确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一直都从他那儿拿着零花钱。”

“你?”

“你别怪我啊。去年秋天在酒吧,姐你不是给我介绍过他吗?后来有一次又偶然遇到他,他说请我去喝茶,最后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千日元。从那以后我没钱花的时候就约他见见面,跟他要点儿钱。”

“那他给你吗?”

“很高兴地给我了呀。”

“阿纯,你不会是跟他……”

“没有。再怎么说我也不愿意和那种老爷爷在一起做那种事。不过他的确是个非常温柔、和蔼可亲的人。”

这件事在兰子听来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她根本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以那种形式接触。她当然并不认为他们见过面、有过接触就说明纯子曾经爱过驹田。因为和纯子一同生活过来的兰子比谁都清楚,纯子不是个为了爱情才去接近男人的女人。而且如果她真的和驹田睡过觉的话,从纯子身上的味道就可以觉察到。

问题还在于驹田那方面。

他嘴上一直那么强调他是多么爱她,可是背后却在给她妹妹递钱。就算他们之间不曾有过肉体接触,但是他那么做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出于善意。恐怕他在那方面还是有一定野心的。这样一想,兰子更加坚定了要和他分手的决心。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现在正好是个分手的机会。”

纯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的口吻仿佛就跟要扔掉一只猫似的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感觉东京怎么样?”

一旦下定了决心,兰子的心情反而轻松了。

“嗯,没劲。”

“你是不是和他之间也发生了矛盾?”

“我和他之间倒没什么。姐,我有时候觉得好像我并没有什么才能。”

“怎么可能……”

纯子说出这么没底气的话,实在少见。兰子惊慌地转过头去盯着纯子的脸。

“你是不是高水平的画看得太多了?”

“那倒也有可能……”

“你太急于求成了。”

“可是大家都在瞪着眼睛等着看呀,看时任纯子这一次又画了什么东西带来。我总不能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期待呀。”

“大家都承认你是天才少女呀,你怎么可能没才能呢。”

“天才少女……”

纯子望着屋顶,轻声嘀咕了一句。兰子从侧面看到她的脸上完全不见了往日的风采。

“姐姐我都下决心和驹田分手要从头开始了,你也别泄气,要继续加油、努力才是。”

看到妹妹竟意外地在自己面前袒露出怯懦的一面,兰子一方面感觉到她的可爱,不过看到妹妹这么缺乏信心的样子,她心里也委实觉得不好受。

兰子从纯子口中具体得知有关那个姓田边的少年的情况,是在这一年的秋季即将结束的时候。

“过生日的时候我请他,他还真的来了。他还真的很不开窍,我一直送他到他们家,临分手的时候,我握了一下他的手,他都直抖。”

第一次约会过后,纯子是这样描述她对那个少年的印象的。

“他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看起来今后还得好好教教他才行。”

纯子似乎有点儿母性作怪,把自己当成培养孩子的母亲了。

关于那位少年的事情,兰子还记得另外两三次她和纯子之间的谈话内容,其中之一就是她故意把田边写给她的情书掉在学校楼道里的那件事。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写得实在太好了,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不是太可惜了吗?”

“可如果被别人捡到了怎么办?”

“是他写给我的,这只能说明是他喜欢我,所以无所谓啦。而且他太优秀了,我就是想让他着点儿急。”

纯子向姐姐吐露着心声,感觉得出她是在享受着捉弄人的乐趣。

过了一个星期,纯子再次向姐姐汇报了事情的发展情况。

“那封信的确被别人捡到交给老师了,他因此被班主任老师叫去批评了一顿。据说老师还顺便帮他改了几个错别字,不过倒也夸奖了他,说他文章写得还不错。”

她就这样玩着残酷的游戏。兰子忽然觉得那个姓田边的男孩子挺可怜的。

兰子记得另外一次是在那年冬天二月初的时候。

晚上兰子回家一看,纯子已经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去了。

“怎么了?这么早就躺下了。”

“嘘!”听到兰子的问话,纯子赶紧把手指举起来,放在唇边。

“我现在应该是刚吐过血的。”

“吐血?”

“对呀。今天我在学校做雪雕的时候,装作吐血了。”

“你怎么做的?”

“我用水把颜料化开,装进小瓶子里在口袋里藏好,然后把水含在嘴里,再吐出来。红色的颜料水在雪白的雕像上散开,那才叫漂亮呢。”

纯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点燃了一支香烟。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今天倒挺成功的。是笹森老师慌慌张张地把我背回家里来的,现在田边君应该后悔了。”

“这事和他有关?”

“那家伙故意装模作样的,做雪雕的时候也不来帮忙。我就是要教训他一下。”

“那,妈呢?”

“我只告诉她说我有点儿咳嗽,咳出了一点带血的痰,结果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让我躺下不可。这正是个好机会,我决定暂时先不去上学了。”

看着身穿睡衣,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盘腿坐在床上的纯子,兰子感到她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妹妹,而是完全不同的、充满邪气、令人难以捉摸的另一种存在。

纯子第二次寻求自杀就是在这次吐血事件过去几天之后。场所就是家中的画室,吞下去的药物是高效安眠药。

自从在学校的雪雕上吐了假血回家休息之后,纯子就一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那天晚上,兰子十一点钟回到家里以后,先到画室去看过她一次,当时纯子正面对着跟她个头差不多高的画布,连头都没回。兰子怕打扰到她,没跟她说什么就直接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她发现旁边的床上还空着,纯子还没过来睡觉。兰子以为她今天晚上又打算熬夜了,于是起身又到画室去推开门看了看。房间里取暖炉还燃着火苗,纯子则趴在画布架的支架那儿睡着了。

兰子一眼就看出她的睡相不正常。虽然同样是睡着,但是她现在的样子显得浑身瘫软、松松垮垮的。

“阿纯!”

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扳转过来想让她仰卧的时候,兰子看到她的胳膊底下滚落着一个装高效安眠药的瓶子。兰子使劲儿晃动她的肩膀、拍她的脸蛋,她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阿纯!”

兰子再次大声呼唤道。听到声音,父母和哥哥都马上起来了,然后就直接把纯子送进了协会医院。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当时正值二月中旬,外边的空气还非常冷,兰子却只是在衬衫外边披了一件开衫毛衣便急急忙忙跟着到医院去了。

那天晚上在协会医院值班的是一位姓千田的医师。纯子立刻接受了洗胃处理,可是依然没有醒过来。后来又继续睡了大半天,直到傍晚的时候神志才终于恢复过来。兰子直到确定纯子没事儿了,她才在那个晚上约见了驹田,明确告诉他,她要和他分手。

兰子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她很早以前就一直想跟驹田谈这件事,可实际上在驹田面前却一直说不出口,无法做到直言相告。可是这一次,她却非常明确地说出来了。到底为什么唯独这一次能够把话说出来了呢?是因为目击了纯子自杀未遂的现场导致兰子情绪激动的缘故呢,还是通过这件事情使兰子终于意识到她需要纯子的程度远远超出了驹田呢?

兰子从那以后便一直请假没有去上班,白天则一直在病房里陪着纯子。

一个星期以后,也就是在二月末,驹田从M百货大楼的楼顶上跳下来自杀了。那件事情发生在一个从早到晚都不断下着雨夹雪的星期二的下午。

兰子从广播里听到这一消息后,马上赶到了事发现场。但是那里已经被警察用绳子围起来了,尸体也已经被运走了,兰子只看见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的人行道上还留有一些血迹。

兰子哭着回到了医院。现在能够跟她分担失去驹田的痛苦的人就只有纯子了。

“他死了,从M百货大楼的楼顶上跳下来……”

听到兰子这话,纯子一下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才弄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重新把头埋进枕头里。长时间的沉默过后,纯子才终于开口说话。

“这是早晚的事儿,他的工作已经彻底没希望了,除了死恐怕也没什么解脱的办法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如果我不跟他说那种话……”

“姐,你觉得自己有责任?”

“那是当然了……”

兰子闭上眼睛,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把驹田逼死的人正是自己。自己竟做出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自己的罪孽实在无可饶恕。兰子不禁为自己竟然做出这种事情而对自己感到失望。

纯子望着窗外的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会不会杀他杀得早了点儿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态度非常平静,只不过由于高效安眠药的作用,她的血压降低了,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了些。

“我真羡慕他。”

“你胡说什么呢。”

“你不觉得吗?人一旦死了,就不会变得更糟糕。如果在最巅峰的状态下死去的话,那就可以永远停留在巅峰状态了。”

“那你就是因为想就此结束生命才吃的药?”

“我吃药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想吃就吃了。”

“可如果我发现得再晚一点儿的话,那你当时就真的死过去了呀。”

“真死了倒好了。”

“你说什么呢。”

“如果画不出画来,我可不想再活着了。”

“那你是因为画不出画来才吃药的?”

“如果死了就死了,如果死不成,我不是还可以借着自杀未遂这股热乎劲儿,再多当几天天才少女嘛。”

兰子真不明白妹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寻死的人都是因为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才去寻死的。”

纯子像唱歌似的说完,拿起小镜子照起自己长满了药疹的脸来。

驹田死后,兰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在妹妹面前她还硬逞强,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把驹田自杀这件事放在一边。可是等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总觉得是自己杀了他,令她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即便不把话说得那么绝,总应该还有其他稍微和缓一些的分手方式的。为了不输给冷酷的妹妹,自己竟然也不自量力地装起冷酷来了。她对自己实在太失望了。

不过现在的实际问题是,她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由于驹田之死,使兰子再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工作场所。正因为有驹田在还一直勉强维持的公司,现在却由于他的死使公司振兴的希望更趋渺茫。

兰子想干脆趁这个机会到东京去。一直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应该到东京去,接受一些适当的刺激,说不定还能开辟出一条新的人生道路来。

想归想,可是她现在又没有勇气彻底甩开村木,独自一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去闯荡。就在她犹犹豫豫的过程中,驹田的公司彻底垮了,兰子失业了,整日到处闲逛。

三月初,纯子重新开始到学校去上课。自杀未遂这件事只告诉了老师们,一般的学生们几乎都不知情,不过在那些经常出入酒吧、咖啡馆的画家以及地方上的文化界人士们当中,这件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他们对于吐了血还作画,现在企图自杀又未遂的天才少女,又开始产生了新的好奇以及向往。

浦部在那之后经常到纯子家里来。可是也就是在这一时期,纯子经常是自己明明在却偏说不在家,冷淡地让家里人把他轰走。

“你住院的时候,他那么尽心竭力地照顾你,现在为什么不去见他呢?”

“那个时候我确实需要他,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呀。”

“可你不是还需要他帮你搞个人画展以及做各种各样其他的事吗?”

“男人是不能惯的,一惯就会养成坏毛病,还是时不时就对他们冷淡一点儿好。姐,你也要注意噢。”

“你在说我吗?”

“村木先生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你说医院里的那个千田医生是不是很棒?”

“可能是穿白大褂的关系吧,看起来很清爽。”

“那个医生连白大褂袖口上的扣子都系得整整齐齐的,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儿装腔作势。开口闭口的就是‘所谓青春就是……’,一本正经的老是说教。”

“喂,你这次又想和那个医生交往?”

“你别说得那么夸张好吗?我没和他交往,只不过偶尔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一趟而已。”

“他那么晚还在学习吗?”

“他可是个特别认真好学的人。就是因为他太爱学习了,所以我才要去给他捣乱的。上次在他房间里还顺便让他亲了亲我。”

“那个医生会做那种事吗?”

“是我主动扑到他怀里去的。他当时慌乱得不行,又开始对我进行说教,说什么‘你必须要更加珍惜你自己才是’等等,因为他太爱说教了,所以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牧师’了。”

“那你干脆时常到他那里去忏悔一下好了。”

“我在给他写信呀,我想他每次接到信,肯定都会很认真去看的。”

纯子感兴趣的目标好像又再次转移了。兰子看到她转变得如此迅速,简直难以置信。同时对于被她抛弃的浦部又充满了同情。

三月中旬,兰子终于决定去东京。

她当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有个原来在驹田公司里工作过的人现在已经在东京的某家出版社里就职了,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总之她觉得,现在如果继续在札幌待下去的话,只会被卷入到纯子那种异常的生活节奏当中去。

“是吗?到底还是要去啊。”

当兰子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时,纯子一边往空中扔着铜板玩儿,一边小声嘀咕着。

“我要到东京去重新开始。”

“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会受影响吧?”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明白。虽然我会很寂寞,但既然是为了姐姐好,也只好这样了。”

“不过我还不知道到了东京以后会怎么样呢。”

“真好,姐以后可以写小说,扬名立万,前途无量哦。”

“你说什么呢?你现在不是已经取得了那么多的成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和我这个还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成器的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嘛。”

“不知道的时候是最好的。”

纯子使劲儿盯着手中的铜板看着。

“我可能已经不行了。”

“别说傻话。你本来就有天赋,拿出点儿朝气来,还像以前那样继续画吧。我现在开始也认真写小说,将来一定要让大家都目瞪口呆。”

“嗯……”

纯子点了点头,再次把铜板抛向空中。

兰子从札幌出发的那天,从早晨开始天就阴起来了,到了下午开始下起了雨夹雪。她要乘坐的列车是傍晚五点钟发车,到函馆换联络船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深夜了。

母亲和纯子以及朋友还有村木也都到车站为她送行。兰子看着村木,想到从今往后他就要被纯子独霸过去了,心中不禁生起一丝嫉妒之情。不过那种感觉也瞬间即逝了。发车的铃声响了,兰子再次从窗口向每个人挥手道别。

铃声过后,列车开动了。一起向她挥手的送行人群仿佛在渐渐向后方退去。

“再见!”

当兰子再次使劲儿探着身子向众人挥手的时候,她看见身穿红色大衣的纯子从送行的人群中飞奔而出。

“姐!姐!你别走!!!”

纯子舞动着头发,追赶着列车。

“姐,你走了,我就得死了。”

“多保重,我会给你写信的。”

月台上的人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了呢,全都把视线投注在这个边跑边喊的女孩身上。

“别追了,太危险了!再见!”

“姐!!!”。

纯子最后又拼命大喊了一声。她已经跑到月台的尽头了,再也追不过来了。

“再见!”

兰子冲着她再次大声呼喊着的时候,纯子已经在昏暗的月台尽头双手蒙面,蹲到了地上。

到了东京以后,兰子对纯子实际情况的了解就不那么直接了,只能凭借她偶然想起来似的寄来的信进行推测。

刚开始的时候,她在信中还偶尔会提到村木,不过很快村木的名字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关于她参加了《青铜文学》这本同仁杂志的创办活动啦以及那些伙伴儿们的一些情况。然后在九月份的时候,她向兰子汇报了她结识了一位姓殿村的医生的事情。当时兰子还只是以为纯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

十二月,她在信中写了因嫉妒而疯狂的浦部当街打了她一个耳光的那件事以及殿村其实并不是医生等情况。

一月十日,兰子接到了一张纯子寄给她的加急明信片。明信片上除了写有“恭贺新年”的字样外,只写了一行字:“姐姐,你快回来!”

兰子心想这恐怕又是纯子在任性,于是在五天后,写了一封大致内容为“到二月份我就没那么忙了,我想到时候也许能回去一趟”的信,投递了出去。

而纯子失踪就是在那三天之后的一月十八日。过了一个星期仍然没有找到纯子的行踪,兰子接到母亲的信后,赶紧在一月末匆忙赶回札幌。

画室里还像纯子在的时候一样,到处摆满了画框、画架,油彩颜料散落在各处,地上还扔着高效安眠药的小药瓶。兰子和家人一起重新把画室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类似遗书之类的东西。

讲述完这些事情后,时任兰子哭了起来。大颗的泪珠顺着她圆圆的微微泛红的脸颊滚落下来。她抽噎着,然后用孩子气十足的动作擦着眼泪。我虽然没看见过纯子哭时什么样,不过看着眼前的兰子,令我不得不相信,纯子哭起来的时候肯定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她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呢?”

等兰子用手绢擦完眼泪,我才开口问道。

兰子稍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说:“如果不是纯子本人的话,谁也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不过我觉得她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那么是属于突然的情绪发作?”

“如果一定要我给出个理由的话,我觉得恐怕只是因为她感到累了。”

“累了?”

“她呀,无论人们说她是天才少女也好,是漂亮的美女也好,或者是小恶魔也好,她都会尽力去满足他们的愿望,照着那个方向去努力。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才累得筋疲力尽了吧。”

兰子仿佛自己也累了似的长吁了一口气。

“最后我再问一个问题,她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呢?”

“你说她喜欢的人吗?”

兰子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回答说:“恐怕还是安斋老师吧。”

“就是那个教理科的老师。”

“自从纯子在安斋老师那里失恋了以后,她接近所有的男人都只是为了向男人实施报复。”

“原来如此。”

“正因为那是她的初恋,所以创伤也特别深吧。不过她真正喜欢的人其实就只有她自己。”

“她自己……”

我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没喜欢过任何人。”

兰子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点着头。

“不过好像和她交往过的每一个男人,都各自认为自己才是她的最爱。”

“男人就是那么奇怪。”

兰子脸上还带着泪花,第一次笑了。她一笑,眼角就出现了许多细小的皱纹,而她眯细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的笑容简直就跟纯子一模一样。在我看来,她那根本就不是由衷的笑,而是冷冷的苦笑。

“如果有机会的话,请您在冬天到阿纯死去的阿寒湖边儿上的山坳去看看吧。”

“冬天那里不通车吧?”

“坐马拉雪橇就可以进去了。在那里蜷缩在雪中看着湖,就可以多少感觉得到阿纯寻死的真正原因。”

我想象着无声的雪的世界。

“周围是一片洁白的世界。能够看到的就只有碧蓝的湖水和白色的积雪。如果在那种地方待着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全心全意地渴望回归到那纯洁无瑕的世界当中去的。”

兰子唱歌似的说着。

“那个人她不属于任何人。那个人自己一个人脚步轻快地走到那个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存在的世界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