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回到府里的时候正值午后。
日头正毒,他身上又是土又是汗,满身臭烘烘。龙二一进家门就差人备水,他要沐浴。
进了自己的寝屋,看到居沐儿正在午睡。天热,她穿着小兜子,抱着薄被,睡得一脸红扑扑的。龙二看了看,忍不住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亲。
居沐儿动了动鼻子,皱皱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
龙二咧着嘴无声大笑,把她翻过来又亲一记。居沐儿不高兴地动了动,干脆拉过被子把头蒙上了。
龙二笑得更厉害,把她的薄被拉下来,免得她把自己给闷死。认真看了看,她好像瘦了。这让龙二很高兴,这表示她挂念他,没有他在身边,她定然也不好过。
思及自己在沐儿心目中的重要地位,龙二骄傲又得意,心满意足地一路脱衣裳,去耳房沐浴去了。
坐进了大澡盆子,还没搓洗几下,他又待不住了,湿漉漉地从大澡桶子里出来,一路滴着水走进寝屋,走到床边把居沐儿的薄被掀了,兜子扯了,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居沐儿睡梦中遭袭,吓得放声大叫,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朝来袭者的脸上抓去。龙二吓了一跳,偏头躲过。不过是想偷香,却遭娘子爪袭,这说出去得笑掉别人大牙。
龙二大叫一声:“是我。”
居沐儿愣了一愣,对自己被一个裸着身的男子抱住吓得脑子发蒙,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声音说的是什么。
“相公?”
“是我。”
居沐儿伸手摸一摸龙二的脸:“相公?”
“可不就是我吗?”
居沐儿又改摸为揉,再用力捏:“不是做梦吗?”
龙二疼得吸了一口气,居沐儿满意了:“原来不是梦。”
“龙居氏!”龙二一声喝。她肯定是故意的!
居沐儿软软靠在龙二怀里,抱着他的颈脖,头枕在他肩上,乖得像宝儿的小花猫:“相公,你回来了。”
“陪爷洗澡。”龙二没好气,抱着她到耳房,扒光了丢进大澡桶里。
“相公你好臭。”居沐儿一边嫌弃一边还是紧紧抱住了他。她想念他,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
“敢嫌弃爷。”龙二咬她一口,把她按到自己胸膛上让她闻汗味。
居沐儿挣扎,扑腾了一地的水,无意中还打到龙二的脸。龙二“嘶”地吸口气,反转身把居沐儿压在桶壁上狠狠吻住:“爷一回来你就又抓又挠又打的,翻了天了?”
居沐儿的回答是用力抱着他,也狠狠吻住。
还真是翻了天了!龙二一边吻着一边想,这翻得还真是好,他很喜欢!
这澡洗得一地水,摸摸揉揉亲一亲,搓背擦胸又沐发的,折腾了一下午。待得两人回到床上,又难耐这大半月的别离,亲热娇爱了一番。
待得龙二餍足,气喘吁吁地休战,居沐儿已经抱着被子闹着要睡。龙二让她睡到丫环第三次来催吃饭,把她赶了起来。
两口子亲亲热热,一脸春意地出现在餐桌上,众仆讶然。余嬷嬷一边盯着丫环小仆们伺候好主人家用饭,一边观察着居沐儿。她神色如常,与龙二说说笑笑,没半点心虚不安。
余嬷嬷不明白居沐儿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但这夫人的异常定是要与二爷好好说道说道的。这晚,龙二到书楼查看积下的卷宗公事,余嬷嬷便带着账房先生和小竹小苹过来了。
“老奴倒不是要说夫人的不是,只是夫人过去的生活环境与如今不同,许是有些不适应。但身为龙家夫人,一举一动皆受瞩目,还是要注意些的好,莫让外人耻笑了我们龙家。”
龙二皱着眉头,翻着账房先生递上来的账本,细细看完了,眉头打了结,又问了小竹小苹夫人具体都做了什么事云云,然后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龙二在书楼里坐了一会儿,他想着这事,越想越奇怪,再没心思看那些买卖账,干脆起身回了屋。
屋里,居沐儿正在叠衣裳。她眼虽盲,却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些事,她说这样她才不会成废人。
她叠衣服很慢,先摸清里外领摆,然后沿着缝线摸索摊平对折,叠好了,才抚平,摸索是否摆正,然后再放到一边。
龙二就站在门口看她叠衣裳。她叠好最后一件,摆放成一摞,然后捧起来,走到大衣箱那儿,打开了,把衣裳放进去。右手边是他的,左手边是她的。
龙二觉得她应该是在衣裳上做了记号,或者是她叠衣裳的时候做了记号,因为她每次拿衣裳,都没有拿错过。
龙二看她盖上衣箱子,又去摸抽屉里他的腰饰、小挂件、腰带扣,一个个摸一遍,摆好了,笑了笑。龙二忍不住咳了咳,居沐儿听得声音吓了一跳,飞快地把抽屉关上了,好像她刚才做了什么错事。
龙二装成刚进门的样子,走进来道:“我回来了。”
居沐儿笑着迎他:“相公忙完了?”
“忙不完,刚看到一本账,吓到了。”
居沐儿把龙二按在桌前坐下:“我给相公倒茶喝,给相公捶捶背。”
“你倒是个知趣的,知道我看的是什么账?”
居沐儿干笑两声,殷勤地给龙二倒茶。
可惜龙二不吃她那套,他斜睨她一眼,开口问了:“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居沐儿无辜地眨眨眼:“没玩把戏,就是相公不在身边,想相公了,一不小心,便花多了些。”
“多了些?你花的那些,可够穷人家吃三年的。”
居沐儿张大了嘴,她倒是真没想到有这么多。
“你是故意气爷呢?爷离你远了些,你便拼命乱花银子让爷肝痛,让爷惦记着,以后不再离你太远是不是?”
居沐儿笑了,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眨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笑道:“相公睿智,无人能及。”
龙二把她拉过来,啪啪打了两下屁股:“爷正训话呢,你还敢调侃爷?”
“我说的是真心话。”居沐儿揉揉屁股,赖在龙二身上不走了,抱着他的脖子撒娇。
龙二却还有气要撒,他一戳她的额头:“你乱花银子,此一罪也。与那陈良泽勾勾搭搭,此二罪也。你自己说,那又是怎么回事?”
“旧友重逢,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又难得有人陪我弹琴,所以就多聊了聊。”
“多聊了聊?那用得着三天两头地去吗?”龙二听得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就更气。
他不在意云青贤,因为那家伙在居沐儿心里屁也不是。可陈良泽不同,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当年退婚的理由还挺悲情。况且退婚是居沐儿提的,她对陈良泽兴许还有几分愧疚之情。
这人吧,就怕这情那情的攒得太多,一多就乱。
龙二瞪着居沐儿,她明明心里明白他的心思,他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走了一趟远门她就又闹这样又闹那样的,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相公,你在瞪我吗?”
“哼。”
“相公莫气,我认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花银子。”居沐儿低着头,手指拧着衣角,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龙二吸口气,想骂骂不出来,只得又戳她的额头:“有说不能花银子吗?是不该花的不能乱花。要是很必要的,必须要买的,那才能花。”
居沐儿点点头:“知道了,必须要买的就能花。”
龙二一噎,怎么又觉得哪里不对了?他皱起眉头看她委屈的样子,想想罢了罢了,钱银的事不与她计较,反正嘱咐好了账房,以后夫人的花销都得经他同意才行,这样谅她也花不到哪里去。
“那那个陈良泽呢?”龙二最在意的是这个。他不在乎外头说什么,但他很在意他家沐儿去见他。
“以后再不见了,总行了吧?”居沐儿完全没挣扎,很快妥协。
“不能就这么算了。”龙二一得势就开始摆威风,“还是得罚你。”
“不要罚我,我都认错了。”居沐儿很配合地认 。
“不行。”龙二把夫人推到一边,大声道,“龙居氏,你品行不端,不知检点,罚你面壁思过三日,禁足不得外出,食斋独眠,认真思过。日后若有再犯,定然重罚。”
居沐儿点点头,轻声问:“那相公要睡哪里?”
龙二一噎:“你管爷睡哪儿!”
“我不用睡柴房吗?”
龙二又一噎,上前一步戳她的脑门:“你这个不会讨欢心的。”
居沐儿扑上前把他抱住,她确是个不会讨欢心的。
这天夜里,龙二在另一间厢房睡。全府上下都知道夫人做错了事,二爷罚她了。
居沐儿躺在床上,想着事情的发展一如她所料,顺顺利利,可她却一点也没法开怀。她想着龙二对她的体贴,他罚她,是为了服众,是让她日后的日子好过。明明是她错了,他却还对她这般好。
她想着她那一步步的计划,想着不久之后的别离,忍不住泪如雨下。
龙二也睡不着,他越想越气,明明紧赶慢赶回了家,想着每晚可以抱着媳妇儿睡个好觉,结果她偏偏要闹他。她到底要做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蠢事?难道真是他第一次离家她太想念他所以犯傻了?
龙二越想越不高兴,总之这个女人乱花钱银,还见别的男子,无论理由是什么,这都太不应该了。
可是纵然如此,睡到半夜也没睡着的龙二爷还是没忍住,他偷偷潜回了房,摸回了自个儿的床上,抱住了自个儿的媳妇儿,这才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
居沐儿受罚的三天很快过去。
她这三天闭门不出,天天斋饭素菜。丫环们得了令不许陪她解闷,龙二自己也鲜少回屋。当然他夜里偷偷潜回去这事谁也没告诉。
如此一来,居沐儿貌似被罚得可怜兮兮,余嬷嬷有些不忍,来看了她一回,宽慰了几句。
三天过去,龙二爷只差没敲锣打鼓地搬回了自己屋里。嬷嬷下人们安分听话,居沐儿谈笑如常,一切似乎都如往昔。
可好日子没过两日,让龙二傻眼的事发生了。
这日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来书楼,吞吞吐吐向龙二报:“二爷,二夫人要买琴。”
龙二一听,不高兴了:“她要买琴为何找你说?”不是应该找他这个当相公的撒撒娇求买琴才对吗?
“不是夫人与我说的。是夫人已经买了,琴铺掌柜来找我讨钱的。”
龙二一愣:“买了?”
“是的。夫人说,二爷说了,必须买的东西是可以买的,她说二爷同意的。”
必须买的东西——琴算吗?龙二额角抽搐。
账房先生继续道:“可那琴实在是太贵重,我不敢做主,所以赶紧过来报二爷。”
太贵重?龙二决定先给自己倒杯茶喝,定定神。
茶喝下去了,他问:“多少钱?”
“八万八千两……”
“什么?”账房先生话没说完,龙二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八万八千两?什么破琴能值八万八千两银子!金子做的吗?”
“不,不是。”账房先生直冒汗,“是金子。”
“真是金子做的?”龙二扬高了声音,不敢置信。金子做的琴,这么俗气,他家沐儿会喜欢?她的喜好何时变得如此了?
“不,不是金子做的琴。是要付八万八千两金子。”
哐啷一声,龙二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裂成两半。
八万八千两,金子!
很好,非常好!龙二咬牙切齿,火气腾腾往上冒。这个败家媳妇儿,她的胆子还真够大的。
“她在哪儿?”
“啊,那掌柜正在账房处等着。”
“我是问夫人。”
“这个,属下并不知晓。”
龙二黑着脸:“你打发那个掌柜走,这琴不买。”他说罢大踏步往外走,回院子找他那败家媳妇儿算账去了。
居沐儿果然在院子里,她正兴高采烈地跟丫环们讲那台“传奇之琴”,什么“龙凤合鸣”“千古之音”……
龙二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把她拎进了屋里。
“我不在的时候,你弄那些小动作就是想试试我,对不对?”龙二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我若能容得你那般花费,你便对这台八万八千两金下手,对不对?”
居沐儿低头不说话。
“你之前说什么买琴会心里欢喜,也全是试探对不对?”龙二越说越生气。
居沐儿低着脑袋小声道:“那是台好琴,绝世之作,世上再没有第二台了。那掌柜是不卖的,那是他家的镇店之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他斗琴斗智,才把琴赢回来的。八万八这个价,已经很值了。”
龙二瞪目,她还真敢说,八万八千两金啊,她以为是一把沙子吗?就是他买铺子花销最大的一笔,也没有这个数的一半多。她居然还说很值,她到底有没有钱银的概念?
“相公,这琴保值保价,越放越是值钱,相公买回来,定然不会亏的。”
还越放越值钱?龙二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你道人人都跟你这个冤大头似的花金子买块烂木头回来?
龙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挤出一句话:“相公重要还是那破琴重要?”
“相公已经是我的了,可是琴还不是。”
龙二噎住。好,很好,真是伶牙俐齿。
“有相公就没那琴,你死了这心吧。”
居沐儿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龙二看得更是恼火,大声喝:“不许哭。这事就这般定了,日后你花钱,每一笔都得先问了我。”
居沐儿哭得更厉害,抽泣起来。
龙二瞪她:“哭什么哭,八万八千两金,你还有理了?”
居沐儿摇头,忽然走过来抱住了龙二,把头埋在他的肩窝用力大声地哭:“相公,相公,我真的很喜欢,相公,世上再没有了,是唯一的,我很喜欢。”
龙二硬起心肠:“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多了,你喜欢的不一定就能要。”
“相公说得对。”居沐儿号啕大哭。
“你好好反省……”龙二刻意忽视掉她的眼泪。
可他话还没说完,居沐儿却大声叫:“我要回娘家。”
这话又让龙二怒火冲天:“回便回,你就在娘家里好好思过。我不允你,便不许回来。”说罢,丢下大哭不止的居沐儿,转身出去让丫环给她收拾行李。
居沐儿真的回娘家去了,小竹、小苹战战兢兢,吓得不轻。二爷黑着脸让她们收拾夫人的行李,却又嘱咐不能教夫人饿着了,不能教夫人热着了,不能让夫人见别的男人,只准在娘家里闭门思过。
小竹、小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夫人又乱花钱惹了二爷不高兴。可夫人哭成这样,她们也不好问,只得硬着头皮默默陪居沐儿住进了居家酒铺。
一日无话。到了第二日,龙二的气还没有消。一晚上没有媳妇儿可抱睡不踏实让他相当暴躁。可更气人的事来了,居沐儿居然写了一封信让小竹给送过来,字写得歪七扭八,显然出自她的手。信上说夫妻趣味不同,难以相处,望夫君研习琴技,陶冶情操,如若不然,唯有休夫一途。
龙二气得当场把那信撕得粉碎。这盲女真是越发胆大了,还敢拿休夫之事逗弄他。让他习琴养性,陶冶情操,是嫌弃他了?
对,她一直嫌弃他的,打刚认识开始她就嫌弃他粗鄙。谁才是她那趣味相投的良人?陈良泽那类的?
龙二气极,让人备笔墨。她会吓唬人,他也会。她会写休夫警告,他也能写休妻书,而且他比她写得更好。
龙二认真写了,揉碎了一页又一页,务必要写一篇字体洒脱、内容丰富、条理分明、头头是道的休妻书吓唬她。他列举了所有他能想到的罪状,什么不事劳作、无出、不节俭持家、对夫君不恭敬、善妒、碎嘴、惹是非、招惹市坊恶语、有损夫家声誉等。
细数一数,竟列了二十多条罪状,每一条都够休她一遍的。龙二看着数着,忽然觉得这世上真是没理可说,明明这娘子坏成这样了,为什么他还喜欢得要命?虽然现在他生她的气,可他心里知道,他喜欢她,就如同她喜欢那台琴一样。
世上再没有了,那是唯一的——他忽然想到她这句话。
龙二这么想着,把那信封好,让小竹送给居沐儿,还嘱咐:“回去后,给她好好念,让她背下来,回头哪一条再犯,爷定好好整治她。”
小竹吓得连连点头,捧着那信走了。刚出门口,又被龙二叫住:“你们好生伺候着夫人,早点哄她回来。若三日内夫人回家,你们有赏。否则,重罚!”
小竹听罢,脚底抹油赶紧往居家酒铺跑,恨不得立时便将居沐儿绑回来。
龙二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撕的那一地纸,心里“哼”了一声,跟爷闹脾气,回来了看爷不整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