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过年了,怎么也得穿件新衣裳,胡梦珠看着小辈们欢欢喜喜捧着新衣裳的模样坐在一旁高兴,不禁感慨,现在世道好啊,都能穿着新衣裳了,比自己小时候可强多了。
秦羽荞得了空闲又和嫂子陪着章如茵和胡梦珠去昭城城里逛了逛,两人给家里两个男人也扯了布做衣裳,成衣不好买还贵,还是自己做划算。
这日子就在缝纫机一针一针的运转中溜走,等衣裳做好了,昭城军区的过年汇演也来了。
除去休探亲假回家过年的战士们,其余的都在军区过年,一块儿吃大锅饭热闹。
今年陈玉香也要回家过年,她已经一年多没回家,怎么也得回去看看,她买的火车票是汇演后第二天出发的。
1979年1月20日,农历腊月廿二
这天天气还成,没下雨,就刮了阵风,秦羽荞和文工团战士们正在汇演后台准备。
演出服换好了,一群人正在自己化妆,虽说是扮演战士,但是要上舞台不化化妆下头兴许都看不清,因此赵雪娟手一重,就给陈玉香脸上糊了一层蛤蜊油,差点没抹开。
“雪娟姐!快,快弄点走。”陈玉香上手一摸,自己脸上油晃晃的。
赵雪娟拿手背往她脸上一蹭,蹭下来一坨没抹开的蛤蜊油,乳白色的,转手就往秦羽荞手上蹭。
“哎呀,你往我手上弄什么呢?”正在编辫子的秦羽荞感觉到自己手上一阵冰冰凉凉,侧头一看,正好看到赵雪娟收回做怪的手。
她嘿嘿一笑,将自己手背上剩下的蛤蜊油抹散开来,滋润着两只手,“刚给玉香抹多了,可别浪费了。”
秦羽荞右手掌心将左手手背上的蛤蜊油抹开,再来回揉搓涂满两只手,本就光滑的手更加柔滑细嫩了。
这场大戏《红旗飘飘》是文工团舞蹈队创作的新戏,排练数月,人物角色众多,作为此次过年汇演的最后一个节目登场。
此时所有队员们已经准备就绪,围在后台候场。
最开始登场的便是董华武和沈月慧扮演的李家大哥二姐,两人在舞台上舞蹈,用一曲民族舞表现着在村里的艰苦生活。
秦羽荞和赵雪娟在后台等待,一帘之隔,她们从帘子缝里看到了台下的战士和亲属们,都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我看看我妈我奶奶她们到没?”秦羽荞从小小的缝隙中四处搜寻,正好见到了人群中的做得端端正正的顾天准,而他身边坐着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们。她一个兴奋差点想跟家里人打招呼,下一秒才想起来,这隔得可远呢。
赵雪娟站在秦羽荞身后,什么都看不见,“到了吗?”
“到了。”秦羽荞回头笑盈盈跟她说,“坐在最右边第六排,我这还是第一回 在我妈面前跳舞,有点紧张。”
赵雪娟明白她的心思,“你妈可是咱文工团的老资历啊,你还别说,我都有些紧张了,宋团可是提过你妈好几次,了不得。”
“你紧张什么?我才紧张呢。”
“那我也紧张嘛,到时候去见阿姨,她一想这赵雪娟是谁啊,哦,原来是那个跳跃动作没跳开的同志啊,有印象了。天哪,你说丢人不丢人!”赵雪娟脑补能力过于强大,听得秦羽荞发笑。
“行了,你真是会想。”
“哎,快到你了。”赵雪娟一看前台的舞蹈进程,该秦羽荞出场了,“你可悠着点啊,注意肚子。”
秦羽荞回她一个明媚且坚定的笑容,“你放心!”
说罢,便入场了。
......
章如茵已经离开昭城军区多年,此次回来真是有故地重游的感觉,军区变了些,可里头的每栋房屋,每棵树木都让她觉得熟悉。
坐在过年汇演的礼堂里,看着舞台上一一演出的文工团队员们,歌剧队的齐声合唱,话剧队的精彩演出,都赢得了满堂喝彩。
听着报幕员播报的最后一个节目《红旗飘飘》,她知道自己闺女的节目来了,身子不由自主往前挺,就想看仔细些。岁月在这个文工团台柱子的脸上留下了一丝痕迹,见到闺女出场,她微微一笑,眼角的笑纹若隐若现。
舞台上,董华武和沈月慧听着国家危难的消息,面对外头的连天战火,毅然决然参军,两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小妹。
秦羽荞上台,听到哥哥姐姐要参军的消息,心里难过,可面上却强撑着,坚强地和家人告别,送两人离开之后才默默流泪。
一曲悠长又略带忧伤的乐曲响起,秦羽荞饰演的李三妹随着音乐起舞。她穿着宽松的棉麻衣裳,看不出肚子,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起,秦羽荞忘记了台下的观众,只记得自己现在是李三妹,舞蹈是她的情绪,每一次舞动都是角色的情感宣泄。
章如茵看着闺女一曲舞罢,双手抵在下巴上,轻轻鼓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第一次看闺女跳舞,那么灵动,充满了力量与希望。
演出继续,李家三人相继参军,整整五年时间,却从未见面,一次李三妹和二姐先后经过一地,却也阴差阳错地错过,只在别人口中听说了对方的事迹。
数年抗战,文工团队员们穿上军装战斗,芭蕾舞的快速节奏在舞台上滴滴哒哒,队员们旋转跳跃,用舞蹈展现着每一次抗争与求生。
她们在一次次的战役中,守卫祖国,直到最后一刻,胜利的捷报传来,这时的李三妹早已从一个稚嫩孩童成长为一名女战士。
而此时由赵雪娟扮演的战士给沉浸在喜悦中的李三妹带来了一个沉痛的消息,她的大哥和二姐都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牺牲了。
五年未见,李三妹本以为战争结束的时候,一家人终于能重逢,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其他演员退场,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秦羽荞一人,她垂着头,似是被家人牺牲的消息击垮,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舞台左前方升起一面红旗,正迎风飘扬,这是代表胜利的红旗。
她看着无数人用鲜血和汗水保卫的疆土,换来的一面红旗迎风飘扬,不禁感慨万千。
这一刻,她深深沉浸在角色中,心痛不已,一滴泪珠滑落,随着她的的舞动滑过脸颊,滴落在舞台上。没有台词,没有声音,只有一支舞蹈表达内心的复杂情绪。
秦羽荞右手舞向天空,抬头一望,虔诚又坚定,下一秒,脚步旋转,手上动作转换,身子快速向左旋转,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减少了难度的舞蹈却丝毫没有减少观赏性。
她的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动作都带着饱满的情绪,让台下的观众跟着动容,每个人似乎都能体会到李三妹此刻面对战争胜利的喜悦和家人去世的悲伤,两种情绪交织,谱写了一支令人动容的舞蹈。
秦羽荞最后站定在红旗下,脚步停顿,伸手向前,似是想要触碰那面红旗,她的眼神坚定又深沉,看着红旗,默默不语。
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都为了这场大戏鼓掌,沉浸在一场以小家命运见证国家命运的舞蹈表演中,在座众人中,不少战士经历过残酷的战役,面对过战友的牺牲,此刻更是思绪万千,眼含热泪。
表演结束,秦羽荞和文工团所有队员们站在台上鞠躬谢幕,她在人群中看到自己亲妈,冲她甜甜一笑。
二十多年前,秦羽荞还在章如茵肚子里的时候,曾经跟着母亲上台演出过,二十多年后,她看着母亲在台下看自己的演出,红了眼眶。
......
“荞荞,你刚刚表演得太棒了!我都看哭了。”赵雪娟搂着秦羽荞肩膀,激动地冲她说话,手上动作一用力还把着人摇了摇。
不过她立马发觉自己的不妥,乖巧收回手,“哎呀,差点忘了你怀着孩子呢!没事儿吧?”
秦羽荞还沉浸在刚刚的舞蹈中,情绪没有彻底抽离出来,她冲赵雪娟一笑,“没事儿,挺好的。”
沈月慧换回衣裳出来,凑到秦羽荞跟前也颇为激动,“荞荞,以前宋团和陈老师总说我基本功很扎实,就是舞蹈情绪不够,我还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看了你最后那段舞蹈,我终于明白了!”
她在后台台侧看完了秦羽荞的最后一段独舞,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舞蹈中的情绪,舞蹈不止是一次次完美又标准的动作,舞蹈更应该表达舞者情绪,让观众能沉浸其中。
“你跳得真好!”沈月慧对自己的舞蹈一向自信,甚至有些自负,不过此刻,她心服口服。
“谢谢,今天我们这出戏跳得都很好!”秦羽荞觉得今天这出戏是文工团舞蹈队群舞戏里表现最好的一次,她跳完结束,还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宋丽娥带着满意的笑容走进舞蹈队的化妆室,大家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卸妆。
“大家今天表现得非常好,展现了咱们文工团优秀的技艺和良好的精神面貌,同时也给所有战友们呈现了一出感人的大戏。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一直进步。”
“宋团,有没有奖励啊!”
“就是啊,宋团,我们表现这么好,能不能少练一节课啊?”
姑娘们一得了表扬,尾巴就翘上天了,纷纷开始“造反。”
宋丽娥笑得眼不见牙,也没跟她们闹,“你们一个个经不起表扬啊,这礼堂的门都还没走出去呢,就开始了是吧?行了,放你们半天假,回去歇着吧。”
秦羽荞跟赵雪娟几人道了别,追着宋丽娥出去,她这次可受了母亲章如茵的托,特意去找人。
“宋团!”秦羽荞几步快走追上了人。
“你可少蹦少跑,现在肚子没事儿吧?”宋丽娥看一眼秦羽荞的肚子说话。
“没事儿!”秦羽荞摸摸肚子,很开心,“宋团,我妈让我请您去家里吃晚饭,她可惦记您呢,盼着和您叙旧。”
宋丽娥一听是章如茵请的,立马应下,“我也惦记她,这顿饭我可是不客气了啊。”
“千万别客气!”
秦羽荞和宋丽娥一起往外走,刚走出礼堂便见到顾天准站在门口,男人一身军装,挺拔如松,见到自己媳妇儿出来马上迎了上去。
“宋团。”跟宋丽娥打了招呼,他又看向秦羽荞,“身子还好吧?”
“好着呢,没问题。”秦羽荞冲他调皮一笑,吐了吐舌头,“咱们回去吧。”
宋丽娥看着这小两口眉来眼去,只感慨年轻真好,想当年自己也是有过这种时候的,她想起这两人从相识到结婚的经历,不禁打趣道,“顾营长,你当初可是见了两回面就把我们文工团一枝花给拐走了啊。”
秦羽荞想了想,面带娇羞,“宋团,是三回。”
顾天准却是微微一笑,“宋团,这您就不清楚了,其实是她拐的我,一次送瓜子,一次送地瓜干。”
秦羽荞闻言,耸耸鼻子,飞他一记眼刀,温柔刀,又娇又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