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宇紧紧抱住姜明珏，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没有……”他哑声道，“他们没有发现。”

姜明珏的头窝在他的肩窝处，闻言，那双露出的眼颤了颤睫毛。

现在的发展以及完全超出他的预想了，林清宇竟然比姜父姜母要来得早知道这件事。

也许就是因此……林清宇才刻意离开，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可林清宇又是怎么知道的？姜明珏始终想不通这一点。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顺着这个趋势继续走下去了。

“我不小心碰见了伯父伯母，他们就留我下来，谈了谈话……”林清宇继续说道，“只聊了十几分钟……他们就起了疑心，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我的ＤＮＡ。”

就像几年前，他不知道秦翰从哪里得到了他的ＤＮＡ。

这其实很简单，人的头发随时都可能处于脱落状态，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可能会留下头发，其中几根就可能带着发囊。

“我一发现，就立刻调换了发到姜宅的文件，所以最后他们拿到的是另一份鉴定书，上面写着我和他们没有亲缘关系。”

林清宇紧紧地抱着姜明珏，像要把他揉进怀里：“对不起，少爷……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姜明珏渐渐止住了颤抖的身体，无力地倚靠在林清宇身上。

许久，他轻声问道：“林清宇，你就不想当姜家的少爷吗？”

就连骄纵的小姜明珏都知道姜父姜母的好处，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就知道充满占有欲地叫唤着“姜家是我的”、“不许抢我爸妈”，林清宇又怎会一点羡慕之心都无？

姜父姜母温和慈祥的样子，在林父人后狰狞面目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耀眼。

孩童时期，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成为了姜家的一员，但醒来后，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但当他知道了自己孩童时期的梦境成真了的时候，先袭上头的不是喜悦，而是……

惶恐。

如果他是姜家的孩子，那么姜明珏呢？

无论是姜父姜母、亦或是秦翰，在触碰到可能的真相之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查林清宇的基因，但是谁都知道当年姜夫人只怀了一个孩子，如果林清宇是姜家的孩子，那么姜明珏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他无法想象，那么骄傲的姜明珏，知道了这件事，会是多么崩溃。

事实也正是如此，明明姜明珏刚刚还对着他颐指气使，可一旦知道了真相，他就脆弱得像是瓷器，轻轻一碰就要裂开，又像是菟丝子，用力攀附身边的人，才不至于枯萎。

“不……少爷，我更想要的是你……能够快乐。”林清宇艰涩道，“只要你稍微爱我几分，你永远都会是姜家的少爷。”

为此，他愿意献上一切。

过去那个卑劣的、不择手段的他已经死去，现在他只想守护他的少爷。

“谁都不会知道，谁才是姜家的孩子。”他说。

谁知，听到这话，姜明珏又颤抖了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举起，回抱住了他的庇护者。

“林……”刚想念出身前人的名字，姜明珏就想起，这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名字，便停顿了一会。

泪水砸在林清宇的背上。

……

桌上的菜肯定都凉了。

林清宇轻轻拍着姜明珏的背，突然无由来地想起这一点。

但是它们要宴请的尊贵的客人已经哭累了，蜷在他的怀中陷入了睡眠。

睫毛却还湿着，在梦里也睡不安稳，双手紧紧地揪着身前人的衣服，似乎害怕他离开。

林清宇一手被姜明珏枕着，另一手停下了动作，想拿起手机推迟离开的行程，要是他明天就离开，姜明珏也许会立刻崩溃。

可他一停下轻拍的动作，姜明珏就呼吸一窒，似乎就要醒来。

他立刻又将手放回原位，继续安抚着怀中的姜明珏。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姜明珏确确实实沉沉地睡着了，他才得以拿起手机，将明天的航班推迟。

但一打开手机，他就看见了上百个未接电话和短信，全部来自同一个人——秦翰。

这是秦翰还不知道他对姜明珏的心思时给他的联络方式——当然，那时他也还未意识到自己对小少爷的情感。

上一次联系，还是在一个月前，秦翰发了个短信：“我和他要结婚了。”

再早一点的短信界面，则是一片空白。

他回复道：“恭喜。”

背地里却忍不住连夜买了机票，回了国。

现在秦翰一反常态，给他打了这么多电话，恐怕是找不到姜明珏，怀疑是他将人带走了。

这些年来，他雇了不少人帮他注意姜明珏的动态，也知道姜明珏带着秦翰四处旅游，想治好他反常的精神状态。

姜明珏以为是自己把人治好了，但只有林清宇知道——

——秦翰只是假装被治好了。

越是到最后，秦翰吃的药就越多，在姜明珏面前吃的那几颗药丸，不过是用来安抚姜明珏的。

在旅游的最后一天，秦翰跪地向姜明珏求婚，守在外面穿得花花绿绿的黑衣人，看似是用来烘托氛围的，实际上却守在了每一个门口、每一道窗边，只要姜明珏一拒绝，他们就会出手，将姜明珏紧紧锁在秦翰身边。

就像他那个父亲做的那样。

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姜明珏居然同意了。

林清宇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可当秦翰主动传消息过来，告知他结婚的消息，他还是沉不下心，回到了这里。

林清宇忽视了数百条消息与电话，取消了航班，便将手机关机了。

至于姜明珏的手机，在书房时就因为不断震动被他生气地摔坏了。

在这个过程中，秦翰还在源源不断地发短信过来质问他。

林清宇心知他一定会叫人定位他的位置，可由于这一片别墅区住着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保护措施很是完备，即使是秦翰，也轻易定位不到他的位置，他仍然能和姜明珏安静地共处上一段时间。

尽管如此，也只能为他们再争取一点时间，秦翰迟早会找上门来，带走他怀里的人。

但就算是这一点点时间，与林清宇来说，也足够了。

他缓缓躺了下来，柔和地注视着姜明珏。

他悄悄地伸出手，为身前人掂了掂被子，又将姜明珏的下唇从贝齿下拯救了出来。

“这样咬嘴巴，会把嘴巴咬破的。”他无奈地想着。

姜明珏醒来时，身边的床上还带着余温，上面躺着的人却不见了。

见状，他立刻掀开被子跑出去找人。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被换成了家居服，卷起裤脚松松垮垮的，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姜明珏不小心踩在了上面，竟摔倒在了地上。

姜明珏吃痛地惊呼了一声，厨房的林清宇闻声冲了过来。

“林……”姜明珏一见到他，就像幼崽看见了生养的母兽，对着他大张着双臂，似乎在等他抱自己。

林清宇也正如他意，立刻将他抱了起来。

他心里清楚，姜明珏对他的所有依赖、患得患失，都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

对于姜明珏来说，过去他得到的所有宠爱，都是基于姜少爷这个身份得来的，现在这些宠爱连同他的身份都化作了泡影，真实的只有眼前的人，眼前这个知道了自己身份、却还一如既往宠爱自己的人。

姜明珏缩在他的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突然张口唤道：“姜明珏。”

哭了一夜的声音有些沙哑，拂过林清宇耳边。

林清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自己的名字，以为他还有后话要说，便凝神倾听。

姜明珏却没有说其他的话，只不断地唤道：“姜明珏。”

他将姜明珏放在了沙发上，单膝跪地，拿出柜子里的伤药后，撩开了姜明珏的裤子，问道：“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姜明珏乖得像是任人随意摆弄的精致人偶，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疼。”

可是他的眼中还含有刚刚摔出的泪花，哪里有一点说服力？

林清宇只能低下头，将姜明珏的裤脚撩得更高，终于看见了他膝盖上红肿的擦伤。

那一片伤口铺在白皙的腿上，像一株盛开的花。

林清宇用棉签蘸了蘸双氧水，轻轻点在姜明珏的伤口上，每点一下，姜明珏就颤抖一下，眼中的泪花越是明显。

林清宇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紧皱眉头，额上冒了点薄汗，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姜明珏突然说道：“你本来应该叫姜明珏。”

林清宇扔棉签的动作顿了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姜家的少爷叫姜明珏。”姜明珏轻声说，“你是姜家的少爷，所以你应该叫姜明珏。”

“……我应该叫林清宇。”

林清宇拧开药水的瓶子，冷静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姜少爷，你就是姜明珏。”

他的少爷，本就是最明亮的那块玉石。

姜明珏却有点生气了，未受伤的那一只腿去踢林清宇，“我不管！你就叫姜明珏！”

即使处在这样被动的境地里，尽管眼前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依靠，姜少爷也难改娇纵的脾气。

那双含泪的眼望向半跪在身前的林清宇，眼底那个冷静的灵魂却带着一丝探究，透过这两扇窗口剖析着眼前人的内心。

即使是这样，林清宇也全然不后悔，自己把一切都交付给了其他人吗？

林清宇却在姜明珏愠怒的话语中稍稍放下了点心。

还有力气生气，恰恰说明少爷还是很有活力的。

他更害怕的是，知道了真相的姜明珏彻底崩溃。

踢在身上的力道不痛不痒，林清宇连上药的手都不颤一下。

在姜明珏连环炮似的呼唤声中，他的心不可抑制地软了下来，轻声应了一句。

姜明珏愣了一下，像是突然失了声一样，顿时安静了下来。

等到药上好了，林清宇又拿出剪刀，丝毫不怜惜自己的裤子，咔咔几下把它给剪了，防止姜明珏又踩上去摔倒。

“我去做饭了。”林清宇把手擦净，摸了摸姜明珏的头，起身就要离去，却被姜明珏揪住了衣角。

姜明珏垂着眼，没有看他，声音细如蚊呐，“你可以叫我……林清宇吗？”

明明姜明珏手上的力道轻得像是羽毛，林清宇却像是被牢牢困在了原地，双腿陷在深不可测的泥泞中，拔也拔不出来。

“……林清宇。”林清宇缓缓说道。

姜明珏仰着头，轻声应了一声。

对着另一个人叫自己的名字，这样古怪的场景，却同时在他们心中泛起不寻常的波澜。

似乎他们终于意识过来，他们各自承担着对方的名字、对方的身份，这样倒错的关系，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似乎他们本就该是同一体，本就不该离开彼此。

林清宇觉得喉间干渴得厉害，再一次说道：“我去做饭了……”

“清宇。”柔和的眼神落在姜明珏身上。

姜明珏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缩回手，脸上红了一片，却还故作平静道：“去吧……姜明珏。”

林清宇轻飘飘地回了厨房，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昨天的菜一口也没动，还放在冰箱，但他还是为姜明珏重新熬了一碗粥，还做了他最喜欢的菜，一一端起送到餐桌上，却发现姜明珏不知何时已坐在了餐桌前。

“怎么自己过来了？”林清宇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心疼。

姜明珏却抿着唇，轻声道：“你在厨房很辛苦，还让你抱我过来就太……”

太娇气了。

林清宇听出了他的未竟之言，有些惊诧。

从前的姜明珏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似乎正在努力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努力把自己装扮成懂事的样子。

林清宇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了餐桌上，指尖用力得发白。

他艰涩道：“你不用这样，我保证过的，你永远都是姜少爷，像以前那样就好。”

姜明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拿起筷子细细地吃起了饭。

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却蜷缩了一下。

吃过饭后，林清宇挽起袖子洗碗，姜明珏竟也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站在了他身边，学着他挽起袖子，似乎也要帮忙。

林清宇关上了水，无奈地看着他：“少爷，坐着等我就好，不用过来帮忙的。”

姜明珏却很严肃的样子，紧紧盯着洗碗池里的碗，“我想学。”

林清宇看了他一会，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他只好脱下防水手套，直接将姜明珏抱了起来，大步朝客厅走去。

姜明珏来不及反应，就被他送到了沙发上。

林清宇把抱枕塞到了他怀里，又撕开了零食袋，放到了他手上。

姜明珏张嘴想要抗议，就被他塞了一嘴的零食。

又摸了摸他的头顶，林清宇只留下一句“在这等着”，就去洗碗了。

电视机打开了，里面的刁蛮公主正在为难女主，鞭子甩得啪啪响，姜明珏的视线便不自觉被吸引开了。

他也想去洗碗，可沙发那么软，零食那么好吃，电视剧那么好看，他有点起不来身。

不觉间林清宇就回到了他身边，问道：“好看吗？”

姜明珏嘴里叼着薯片，点了点头。

林清宇赞叹似的说道，“确实很好看。”

但是他并没有看电视，两只眼满满映着的都是姜明珏。

夜里，姜明珏仍然扒着林清宇丝毫不松手。

“陪我睡觉好吗？”姜明珏扑闪着眼睛，委屈巴巴请求道。

只要轻轻一掰，姜明珏的手就会被他扯开。

林清宇却始终没有这么做，只徒劳地劝道：“少爷，我去隔壁睡就好了……”

姜明珏不依不饶，使出浑身的力量把林清宇往床上带去，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林清宇身上。

明明力气比姜明珏大上数倍，林清宇却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被姜明珏拉扯着倒在床上。

姜明珏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抬头看他：“可以关灯了吗？”

似乎笃定他不会离开。

林清宇被他那双眼一看，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像姜明珏的扯线木偶，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灯被熄灭了。

怀里的姜明珏呼吸声渐渐平稳。

林清宇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轻轻起身，想要离开。

秦翰随时会找上门来，他不能让对方看见他和姜明珏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样子。

但是他一动，姜明珏就立刻缠了上来。

原来姜明珏根本就没睡着。

“你要离开我吗？”姜明珏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将白日里他展现出来的平静击碎，姜明珏紧紧抱住林清宇，害怕他再一次逃离。

林清宇抚着他脑后的头发，硬着心肠说道：“可是，后天你就要结婚了。”

失去了所有能够联系到外界的媒介，这栋别墅宁静得像是一座孤岛，林清宇却仍然不能忽视这个事实。

姜明珏失踪了两天，外头一定都乱翻天了。

像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样，姜明珏越发深地把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颤抖着说：“我不想结婚了……我不想回姜家……”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姜明珏喃喃道，“我们俩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可以吗？”

林清宇双眼放远，似乎也在畅想着这样的未来。

但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轻声道：“你不想和秦翰结婚吗？”

感受到怀里人僵住的身体，林清宇手上的动作一顿。

明明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可当事实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止不住心如刀绞。

他一直相信，姜明珏对秦翰是有感情的。

如果没有感情，他怎么会坚持那么多年不取消和秦翰的婚约？

如果没有感情，那么娇气的小少爷，连同学的邀约都懒得赴，又怎么会陪着秦翰四处旅游？

至于他，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姜明珏不说话，他就接着说道：“你睡一觉，明天回姜宅准备婚礼，告诉他们你只是暂时接受不了马上结婚的事，外出散散心……没人会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

姜明珏轻轻问道：“那你呢？”

“我？”林清宇苦笑了一声，“我会立刻离开，走得远远的，到伯父伯母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过，他们看到了那张鉴定书，应该不会再怀疑这件事了，也不会再来找我了。”他说道。

姜明珏又哭了。

泪水沾在林清宇的衣服上，渐渐地湿出一块深色的痕迹。

林清宇眼中含着泪光，没再说话。

即便姜明珏告诉他，他喜欢的不是秦翰，而是自己，他也没有勇气带走姜明珏，让姜明珏和他浪迹天涯。

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少爷，怎么能跟着他四处奔走？

林清宇从床上起身。

这一次，姜明珏没再试图留下他。

走到门口时，姜明珏突然说道：“林清宇，你会来看我结婚吗？”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婚礼的请柬早就送到了他在国外的公寓，上面每一个字林清宇都能背下来，自然也知道婚礼会在哪里举办。

他颤了颤手指，终于败倒在姜明珏的请求下：“我会去看……但是我不会去现场。”

说完，他也不等姜明珏回应，快步走到门外，为姜明珏关上了门。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便像是凝固了一眼，矗在门口静立了许久，才迈开僵硬的双腿，走向客厅。

沙发上的所有抱枕、毛毯都众星捧月般围着中间一个空隙，那是之前姜明珏坐着的位置。

他坐在了上面，渐渐地，倒了下来，将自己埋在了抱枕堆中。

这些抱枕与姜明珏相伴了一天，似乎都带上了姜明珏身上特有的甜香。

林清宇闭上眼，沉醉地嗅闻着这股迷人的香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清宇都疑心自己为什么还没睡着。

突然，大门传来敲门声，有客人来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