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烽火照西京(2 / 2)

画骨(画骨香) 苏诀 1464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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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衣气得直跺脚,但见对方态度强硬,也只能暂时退下来再做打算。她转身走下了台阶,回头注视着面前的宏伟府邸,一时间怔住了神。

这便是泠涯一直住的地方吗?巍峨高耸的院墙,金色璀璨的琉璃以及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心里的那个人,他的地位是多么尊崇,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是多么遥远。

千雪衣望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王府,沿着长街漫不经心地走着,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能见泠涯一面。不知不觉走到一家舞坊前,见舞坊的门口挤满了人,看上去甚是热闹,她稍稍顿足,也跟着走了过去。

原来是年关将近,休邑王准备在王府设宴,宴请群臣,可惜府中的舞姬不够,所以打算在外面招收几名舞姬入府。休邑王在北朝位高权重,能够进入他的府中充当舞姬,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城中的舞姬们纷纷涌到此处,争相报名参加选拔。

千雪衣呆呆地看着舞坊门口的告示,脸上逐渐泛起希望的光芒,她虽然远在偏远山村,但也知道休邑王是泠涯的皇叔,休邑王设宴,泠涯一定会去的。想到此,她连忙挤过人群,来到舞坊主人的跟前,匆匆忙忙在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在舞坊中参加选拔,以千雪衣的容貌和舞姿,自然是稳稳当当能够入选的。紧接着,她又跟那些被选中的舞姬一起排舞,帝京中的宫舞与北塞不同,好在她自小学舞,早就打好了根基,因此学习起来并没有那么困难。

由于千雪衣搬进了舞坊中,客栈的房间算是空了下来,他们也不必整日跟着千雪衣到处走。云初末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理她,云皎一开始还能厚着脸皮凑上去跟他吃饭,但在发觉云初末果然在有意躲着她之后,她连吃饭都不再跟他一起了,只让小二做好了端到房里去。

眼见着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任何转变,云皎心下很是凄然。这天早上,她闷闷不乐地打开窗子,发现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回想起几个月前曾与云初末约定要一起堆雪人,她的心里更是难受,站在窗子边望着外面苍茫的天地失了神。

良久之后,云皎缓缓伸出手去,冰凉的雪花落在手心里,顷刻就化成了水渍。她呆呆地望着,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你们说……云初末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我了?”

她的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住了,回想起这些天云初末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莫不是他真的不愿意再见到她了吧?也是,他出生入死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是想让姝妤复活而已,她却鬼迷心窍说什么混账话,居然妄想要他停下,现在的云初末肯定以为她不自量力,对姝妤也没安好心,所以才一直冷落她,想让她发觉到这点自行离开。

云皎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转身回去,她答应了泠涯会跟着千雪衣的,所以这段时间,无论云初末怎么讨厌她,她也不会离开幻梦长空之境。若是真要离开的话,也得等到泠涯回来,她把千雪衣的下落告诉他才行。

想到已经好几天没去看望千雪衣,所以她只身出了门,刚走出客栈便不由得哑然失笑,现在雪下得这么大,她连把伞都没有带,身上肯定会湿透的吧?然而只迟疑了一会儿,她便默默地迈步走进了大雪中……

舞坊外停着几辆马车,看样子是休邑王派人来接舞姬入府的,云皎站在舞坊的角落里,看着千雪衣倾身走进了马车。由于事先隐了身形,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她就在那里怔怔地站了半晌,马车已经离去很久了才恍惚地回过神。

她的身上落了一层雪花,融化的冰水凝在乳白狐毛上,看上去湿漉漉的,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衣,还是感到刺骨冰寒。云皎站了一会儿,陷入纠结中,她不想回客栈,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郁闷地走了回去。

雪越发大了起来,街上起初还能遇到几个匆忙跑过的人,不消片刻就没了人影。偌大的帝京中,只剩下她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发丝上落着雪花,很快就凝结在一块儿,她冷得忍不住发抖,抱臂细细揉搓着勉强保持自己的体温,看上去有点儿狼狈。

她走到客栈前,抬眼见到不远处的身影,不知不觉顿住了脚步。云初末撑伞站在客栈门口,颀长的身姿沉静而优雅,身后的狐裘披风随风微微飘着,在这漫天的大雪中,竟恍惚有种遗世独立、绝尘临仙的风华。

她默默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上前。云初末这时也注意到她,打量着她浑身狼狈的模样,微微蹙眉,手中的流光一划,那把伞顷刻变回了玉笛,他迈步朝着云皎走了过来,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来披在云皎身上,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却仍是没有说话。

从客栈门口到房间的路上,云皎一直偷偷地注视着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又默默地低下头去。接近房间门口,云初末这才把她放开,率先迈步走进了房间中,云皎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嗫嚅着:“云初末,对不起……”

云初末的身子一顿,并没有转过身来,只用清淡和缓的语气说道:“你到现在……才知道说对不起吗?”

云皎更是埋下了头,她知道先前阻止云初末复活姝妤是她不对,有好几次她都想跟云初末道歉来着,可是看到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她也就没有了勇气。不过从刚才的情景来看,云初末的气似乎消了一些,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避着她了,于是云皎决心今日要跟云初末说清楚,向他坦白自己真正的想法。于是,该怎么说才能有效地表达出她对云初末的关切之情以及对先前那件事的忏悔之情,成了云皎现今最值得绞尽脑汁去思考的问题。

她正想着,云初末转过了身,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你知道今早醒来,发现你已不在客栈,我有多着急?云皎,纵使你要走……也该告诉我一声……”

云皎顿时愣住了,她发现有好些事情似乎跟先前想的有些不一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语气支支吾吾的:“我……我没有……”

云初末在她的面前顿住,幽凉沉静的眼眸中似是敛着深水,他把云皎缓缓拥入怀里,勉强克制着倾泻如洪水的情绪,轻轻埋首在她的发间,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喃喃道:“云皎,见到你回来,我真高兴……”

云皎怔在原地,感受着云初末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温柔得令人不敢相信的拥抱,良久都不能回神,她缓缓伸手抱住了他的后背,磕磕巴巴地说道:“云……云初末,你不怪我了吗?”

云初末闻言把她放开,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要怪你?”

云皎一呆,如今发生的事情有点儿超出她的预料,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于是小心地试探道:“就……就是先前姝妤的那件事。”

云初末的反应似乎太平静了一点儿,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说过,没有什么姝妤,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都要把它忘掉。”

“可……可是……”云皎心里不由得没了底气,耷拉着脑袋郁闷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在给银时月画骨重生之后,那日你受了重伤,在梦里分明就是喊的这个名字!”

云初末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微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喃喃自语道:“什么梦里,我即使要喊,喊的也该是你的名字……”

云皎又是一呆,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云初末顷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你看你,整日除了闯祸还是闯祸,我单是跟在你后面收拾烂摊子就已经够忙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想着别人!”

云皎顿时无言以对,好吧好吧,就算她从前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爱闯祸,可是也没有云初末所说的“整日除了闯祸还是闯祸”那么严重好不好?

要知道她一向是个温柔体贴的弱女子,除了闯祸之外,还可以帮他做饭,给他洗衣,还能任劳任怨地给他煎药,这样勤劳勇敢善良又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很难找了,真不晓得云初末到底在抱怨些什么,她没有觉得吃亏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挑肥拣瘦!

她嘟着嘴,很是不服气地道:“那你这几日故意冷落我,究竟是为何?”想起这些天的遭遇,云皎简直心酸至极。从小跟随在云初末的身边,每天都过得优哉游哉的,她还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消沉过!

云初末的眸中噙着笑意,望着云皎耷拉着脑袋凄然惨淡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发笑,他的语气甚是平静,缓缓地回答:“谁说我在冷落你了?我只是在给你时间考虑而已……”

云皎闻言,不解地抬起头:“考虑什么?”

云初末握拳轻咳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连语气都轻柔了不少:“云皎,过去是我不对,让你过得担惊害怕。这几日我想过了,其实泠涯说得很对,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不该跟着我混迹在妖魔鬼怪之中,所以……你若是想离开,我也不会拦着……”

云皎简直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他了?回想起前几日他对着月亮失神的模样,难道是因为觉得她要离开,所以才会心情不好?

如今风水轮流转,气势陡然换回到她这一边,作为给点儿颜色就能开起染坊的云小皎来说,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于是她很有优越感地背着小手,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你方才站在外面做什么,是在盼着我回来吗?”

云初末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嘴硬道:“谁说我在等你了,我那……明明就是在看雪景!”

云皎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道:“云初末你就不要骗我了,其实你很怕我离开对不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现在没有我就完全活不下去对不对?要知道我会做饭,能给你洗衣服,还能帮你浇花,这样贤良淑德的好姑娘现在打着灯笼都很难找了……”她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厚着脸皮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云初末不可忍受地闭了闭眼睛,伸手揉着太阳穴:“云皎!”

“在!”云皎立即站直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云初末,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云初末,我再也不会说话了……”

云初末无可奈何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都没见你的话少过!”

被嫌弃的云皎埋下头,可怜巴巴地嘟起了嘴,闷闷道:“你这么多天都不理我,我憋了好些话还没说完呢!”

云初末眼里带着笑意,见到云皎委屈嗫嚅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云皎顿时露出最讨人喜欢的笑脸,上前抱住云初末的胳膊,带着一贯沾沾自喜的小聪明:“云初末,我的早饭还没吃呢,我们下去吃早饭好不好?”

云初末傲娇地把脸偏向一边,微微仰着头:“我为什么要陪你吃早饭?”

“云初末,云初末……”云皎见他不答应,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左摇右摆地撒娇折腾着。

云初末顷刻笑出声来,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轻声道:“外面这样冷,让小二送到房里来吧。”顿了顿,又道,“我先去厨房让人给你做碗姜茶驱寒。”

云皎立即道:“我也要去!”

云初末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清俊的唇角噙着笑意,没好气道:“你现在怎么这样黏人?我不过是去厨房吩咐一声就回来了,又不会到哪里去。”

云皎松开他的衣袖,转过身嘴硬道:“我我……我是怕他们的姜茶做得不好,谁要黏着你了!”

云初末眼里含笑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意提高声音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去了!”

“云初末!”云皎转身怒视他,不乐意地嘟着嘴,一副受人欺负的委屈模样。

云初末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没良心的……”

他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云皎站在原地,片刻之后摸了摸刚才被云初末刮过的地方,低着声音嗫嚅道:“我才不是小没良心的!”

她来到窗户边上,稍稍打开了一条小缝,望着外面的大雪,心情与早上比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云初末说,没有什么姝妤,那就是没有,他说忘了那件事,她便努力去忘记,反正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从前的事又有多重要呢?

云初末果然很快就回来了,云皎闻声转过身:“云初末,等雪停了,我们出去堆雪人好不好?”

云初末想了一会儿,望着她答道:“等回明月居吧。”

云皎顷刻笑了,迈步朝他走去:“好啊,到时候我们堆一个银时月,堆一个霍斩言,哦,还有绯悠闲和泠涯,你说他们还能不能看到?”

云初末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我看起来很闲吗,堆他们作甚?”

云皎顿步在他的面前,想了片刻,道:“云初末,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其实你说得对,我先前是没有勇气接受你是长离剑灵,不过从现在起不会了……”

人类的心,有时和他们的性命一样脆弱易折,虽然云皎跟随云初末多年,也见过不少的妖魔鬼怪,但终究只是个人而已,在发现身边之人竟然是剑灵之后,心中不由自主地会逃避害怕。但有时,人类的心,也可能如同他们的精神一样坚强。正如她现在,正在努力接受作为云初末的长离剑灵。反正不管是云初末,还是长离剑灵,都是她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吗?

云初末望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里带着欢喜和沉静,低沉生涩地开口:“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泠涯回朝,正是腊月二十八的那天晚上,夜色黑得像是一抹化不开的浓墨,城中的百姓家纷纷点起了灯火,远远望去像是天际的繁星闪烁。他带领裴照的大军驻扎在距离帝京不到三里的高坡上。

而此时的千雪衣,跟随舞姬们一起等候在休邑王府的角落里,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泠涯,她的心里就止不住地轻颤,既欢喜,又很紧张。泠涯见到她会不会很开心呢?那是自然的,要知道她跋涉千里好不容易才来到帝京,只为赶来与他相见。

虽然他说过要她在酒坊里等着,可是他离开了,她又如何坐得住?答应给他的美酒已经酿好,明年初春时,等他们再次回到酒坊,就能在杏树下喝酒谈心,现在单是想想就觉得心中欢喜。她竟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时光易老,相思疲劳,便是要她再等上一天也觉得煎熬。

休邑王的府中,庭院里摆着上百桌酒案,与休邑王交好的大臣们纷纷前来赴宴。当然也有誓死跟随泠涯皇子的大臣,宁愿顶着得罪休邑王的危险,也很有风骨地不愿与其同流合污,是以这上百桌酒案,其中有一半是空着的。

由于酒宴的时辰还未到,休邑王自然要拖到最后才肯出场,不过王府内的侍女小厮们纷纷列队,把美酒佳肴都端了上来。银壶温酒,珍味满案,单是从这点就能看出休邑王平日的生活有多奢侈,再看看那些油光满面的大臣,千雪衣不屑地心想,暂且让他们得意一时,要不了多久,泠涯就能拨乱反正,稳定朝纲,到时候再看看这群乱臣贼子有什么样的下场。

在角落里站了许久,她觉得有些无聊,随意往门口一看,顿时愣住了心神。泠涯穿着一身白衣走了过来,头上以银冠绾发,发带顺着未绾的墨发倾落下来,看上去温文儒雅,气质风华,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墨衣护卫,举手投足皆训练有素,面无表情地守卫着自家主人。

千雪衣不由得心中疑惑,泠涯来王府中赴宴,为什么没有带着秦默风?

要知道这宴会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却是一场鸿门宴,单看守卫王府的将士就一下子多了好几倍,恐怕休邑王除了设宴之外,还另有打算。秦默风那个人虽然呆了点,好歹也算是北朝的高手,带着他在身边总归会安全许多,泠涯可真是太大意了!

她正埋怨着,就见泠涯朝她走了过来,她连忙走出了几步,高声喊着:“皇子殿下……”

现在是在王府,众人面前,她当然要给足泠涯面子,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只是不知泠涯看到是她会是什么反应,震惊?欢喜?还是会没好气地埋怨她胡闹?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来了,虽然先前被王府的护卫挡在了门外,但好歹她千雪衣聪明机智,想到混入晚宴来找他,纵使他生气,说她胡闹,也没有办法把她怎么样。就在她沾沾自喜地观察泠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惊讶和欣喜的神色时,泠涯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被身边前来报信的奴才给牵过神去。

千雪衣有些黯然,转念一想,可能是这里的光线太暗,泠涯并没有看清楚是她,所以她又往亮处站了站,见泠涯将要迈步朝远处的酒案走去,她连忙抓住机会又喊了一声:“皇子殿下……”

泠涯这次终于看向了她,可是出乎千雪衣意料的是,他的脸上由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粗粗地在她脸上扫过一眼之后,又漫不经心地在奴才的带领下,走向了事先预备好的酒案处。

千雪衣有些愣神,正茫然无措之时,一声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休邑王到——”

只见一个体形宽胖、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在宠姬和侍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庭院中间,他倾身坐在王位上,众人纷纷起身,除了泠涯之外,全都跪下来道:“参见王爷。”

许是平日里傲慢惯了,休邑王居然无视泠涯,抬手让众人平身,紧接着虚虚实实说了一通。大致的意思是,先王去得早,留下两个皇子孤苦无依,他们叔侄之所以能稳坐江山,全赖诸位大臣忠心拥护,今日设宴宴请大臣,一来是感谢他们辛苦为国,二来是希望他们能再接再厉,共同为北朝效力。

他的话说完之后,泠涯这才站了起来,举杯道:“皇叔说得甚是有理,我北朝之所以能繁荣昌盛,不仅靠诸位大臣各尽其职,其中还有皇叔的一半功劳,今日本王在此,借皇叔的一杯水酒,向诸位大臣和皇叔敬谢了。”

休邑王装作老眼昏花,故意揉了揉眼睛,随口问道:“下面站着的,究竟是泠涯还是伯涯?”

身着白衣的少年身子仅顿了一下,笑了笑道:“王弟身子不适,已经闭门在府中修养数日,皇叔难道忘了吗?”

原来自从泠涯出事之后,朝中让休邑王登基为帝的声音渐起,泠涯的弟弟伯涯为了稳定人心,一人分饰两角,跟休邑王玩起了这双龙戏珠的游戏。今日休邑王设宴宴请群臣,作为储君的泠涯若是不出现,实在有违常理,是以伯涯穿上泠涯的服饰,装作自己的哥哥来到了休邑王府。

休邑王怎会不知这其中端倪,只是伯涯太过狡猾,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逼他露出破绽来。怪只怪自己的皇兄死了还留下两个孽子跟他作对,两兄弟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若是刻意伪装,就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也无法分辨出谁长谁幼。

他心下冷笑了一阵,故作亲和道:“小皇侄身体不适,本王也该去看一看他才是,等过几日清闲了,大皇侄便随本王走一趟吧。”

伯涯顺从地笑了笑,不紧不慢道:“王弟若是知道皇叔这样惦念于他,自会心中感激,连病也该好去大半了。”他的脸上由始至终都挂着亲和的微笑,俨然一个尊敬长辈的侄子,心中却不由得冷笑。这老狐狸以为在路上截杀储君,就能从此以后无法无天了吗?须知上苍有眼,让他的王兄活了下来,并且随着裴照的大军驻扎在城外三里的地方,只待一声令下,他们兄弟齐心,今日便能诛杀逆贼,为他们,为他们的母后,为那些曾经惨死在休邑王手下的忠臣良将报仇雪恨。

这么多年了,当日逼宫的一幕幕,到现在还会在他眼前闪过:他们的母后,那个温柔华贵的女人,为了保住他与王兄的性命,不得不自缢于朝阳宫中,还有那些为北朝江山呕心沥血的臣子,是他们用鲜血和性命,铺就了他与王兄的复仇之路。

就在今日,所有的恩怨终能得到解决,那些属于王兄的,他会踏血前行为他取来。

休邑王望着伯涯微笑,一派慈祥厚道的模样,他摆了摆手示意伯涯坐下,缓缓道:“你们父王去得早,身为皇叔,本王关心你们也是应该的。”温厚和蔼的面容下,掩藏着一颗狼子野心,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泠涯与伯涯这两兄弟的感情一向要好,何以听到泠涯遇刺失踪的消息,伯涯这边对他竟毫无反应。

刺杀泠涯的事,的确是他一手安排的,若是计划顺利,泠涯死在那些杀手手中,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事情有变,泠涯侥幸逃脱了刺杀,也不可能在他精心培养的死士手下得到保全,更不可能毫无损伤地回来,而他只消抓住这个机会,让伯涯方寸大乱,从而铲除这个眼中钉,到那时即使泠涯回来了,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舞姬们纷纷上台跳起了舞,千雪衣和另一队舞姬依旧等在角落处,她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不由得心下凄然。这么多年,他便是这样过来的吗?一边跟休邑王苦心周旋,一边在暗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从前只知道他是个呆子,性子倔得像笨牛似的,却没想到她的情郎原来还有这么忍辱负重、深藏不露的一面。

她站在角落处,默默地望着泠涯,只见泠涯站起身道:“皇叔,今日王弟不能赴宴,本王便代王弟敬皇叔一杯。”

休邑王亦举杯,刚站起来,就见伯涯的手一抖,杯子滚落在地上,紧接着一支信号烟火瞬间炸开在空中,王府周围的杀伐声顿时响了起来。几百个训练有素的刺客飞跃进王府,与那些守卫王府的将士厮打在一起,大臣和侍候的奴才们纷纷逃散,舞姬们撩着长裙跑下了高台,一时间,王府内的惨号声和尖叫声不绝入耳。

千雪衣见此情景,心中顿时一惊,她连忙跑到高台之上,站在那里望着下面的人,焦急地寻找着泠涯的身影。不久,果然在混战的人群里看到了他,此时他在护卫的保护下正在向府外退着,那些王府的兵将发疯一样向他砍去,千雪衣的心中一紧,焦急地向他跑了过去。

“泠涯,泠涯……”混乱之中,她手忙脚乱地躲避着刀剑,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只可惜吵闹声实在太大,对方压根儿就没有听到。

她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接近了泠涯,抬头忽然看见一支冷箭正向他直刺过来,她吓得脸色发白,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泠涯——”

正在与兵将打斗的伯涯闻言一怔,他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紧接着听到一声沉沉的闷哼,那人被冷箭射中,就在他愣神之时,包围在他身后的兵将们纷纷举着长矛刺入了千雪衣的身体。

千雪衣的身体颤了几下,手指紧紧地抓着伯涯的胳膊,颤着声音艰难道:“泠……泠涯……”

伯涯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身上插着几支长矛,鲜血从胸口晕开,浸透了衣衫,滴落在地上,漫延出一摊血水。她脸色惨白,满是痛惜地注视着他,冷汗浸湿了她的脸颊,凄楚之中又带着决然的美艳。

千雪衣眸中含着泪水,勉强撑着身体缓缓向伯涯伸出手去:“泠涯……”

伯涯震惊地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姑娘,你……”

与此同时,那些刺入她身体中的长矛突然抽了回去,巨大的痛楚令她惨痛地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伯涯侧过身子挥剑向那些人砍了过去,千雪衣失去支撑翩然倒在了地上,唇齿间不断涌出血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望着远处的那道身影,泪水顺着眼角倾落了下来。

难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起他的注意,他都始终无动于衷,难怪她在乱军之中,一声声地呼唤着他,他都始终没有应声。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泠涯。只是,她的泠涯,现在在哪里呢?他说,我的玉佩还在你这里,你若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人?

可是她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属于他的帝京里,心心念念地等着他来,他再不出现,她可就要死了……

一场风波过后,昔日繁华的王府满目疮痍,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躺着死尸,伯涯站在众多的死尸中间,指挥余下的人把尸体清理干净。他的脚步走到那道身影跟前,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垂眸望着她斜躺在地上狼狈血污的尸体,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盖住了千雪衣的尸体,向身边的人吩咐道:“把她抬下去,好好安葬了吧。”

旁边的侍卫俯身领命,将千雪衣的尸体抬了起来,这时候,府门外传来焦急的声音,泠涯焦急地迈步走了过来:“伯涯,伯涯……”

他刚刚跟随裴照的大军进入王城,听说伯涯在诛杀休邑王的过程中差点儿受了伤,于是连忙赶了过来,他急冲冲地走进王府中,侍卫恰巧抬着千雪衣的尸体从他身旁路过。披风之下,一只苍白无力的手忽然垂了下来,泠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这时侍卫已经走出老远,被后面的侍卫挡住,只能看到一具不知是舞姬还是侍女的尸体。

这时伯涯走了过来,见到久别重逢的王兄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地含泪笑着:“王兄……”

泠涯倏忽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他,焦急问道:“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伯涯的思绪稍怔了片刻,如果不是方才那个女子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想起那女子叫他泠涯的模样,他刚想询问王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想到现在大事刚过,此时不宜说这些鸡毛蒜皮的私事,便把它抛诸脑后,紧接着说道:“多谢王兄关心,臣弟无碍,不知裴将军那边的情况如何?”

泠涯慢慢道:“大军已经包围了几个大臣的府邸,裴照正在抄家,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顿了顿,又问道:“休邑王现在何处?”

提起休邑王,伯涯的神情淡淡:“说来好笑,方才两边混战,休邑王慌忙逃跑之时,不小心摔倒头磕在了桌沿上,死了。”

泠涯闻言冷哼了一声:“就这么让他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伯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劝慰道:“如今休邑王已死,总算是报了我们的大仇,只是不知王兄打算如何处置其家眷?”

泠涯斟酌片刻,才道:“将他们贬为庶民,驱逐出京吧,至于休邑王……把尸体交给他的家眷处理便是。”

伯涯暖暖一笑,俯身施礼道:“是。”

泠涯想了想,自己还有几日便要魂飞魄散了,到时候自然是伯涯承继王位。只是如今大劫刚过,北朝政局尚且不稳,还有好些事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势必会遇到许多阻力,在死之前,他得为这唯一的弟弟做些什么。

想到自己要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弟弟,泠涯心中不由得更加愧疚了几分,于是拍了拍伯涯的肩膀说道:“你先下去忙吧,明日午时来府中找我,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伯涯眉目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是俯身拱手答:“是。”

王府之外,云皎和云初末跟随那两个侍卫,见他们赶着马车把千雪衣的尸体送到了郊外。由于伯涯皇子事先有交代,要他们好好安葬千雪衣,所以这两个侍卫还很好心地给她买了棺木,之后便将她埋在了那个密林之中。

望着千雪衣的坟冢,云皎心中有些慨叹,前些天她们还住在一起,夜半交谈,现在竟是阴阳两隔,甚至千雪衣到死都没能见到泠涯一面。不过她现在忧心的还有一件事情,泠涯先前一直以为千雪衣离开村庄,寻不到踪影,若是现在知道千雪衣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他死的,不知他又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她看了看云初末,问道:“云初末,我们要不要对泠涯说实话?”

云初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云皎有些挫败,叹了口气:“我真怕泠涯会承受不住……”

云初末负手站在千雪衣的孤坟前,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他都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你以为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承受不住的?”

云皎不解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云初末转过身来,他不紧不慢地走出密林:“他选择画骨重生,不过是想寻求一个真相罢了,若是我们欺骗了他,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这一番牺牲?”

云皎闻言,思索了片刻,点头“嗯”了一声,她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看了一眼千雪衣的坟冢,紧接着又听云初末没好气道:“走啦,这么舍不得的话,你留在这里陪她吧!”

云皎立即转身向他走了过去,微微嘟着嘴不乐意道:“我才不要!云初末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天对我真是越来越不好了,明明先前很温柔的!”

云初末顿住脚步,看向云皎,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温柔?”

“没有没有……”云皎赶忙求饶,“云初末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打我……”

云初末甩了甩衣摆,挑着眉,脸色越发阴寒:“你的意思是……我曾经打过你?”

“没有没有……”云皎立即解释道,“云初末你温柔善良又大方,怎么会打我呢!”

云初末冷冷地哼了一声,威胁道:“看你这么可怜……我还真是想打你呢!”

云皎顿时露出委屈的表情,泪花在眼里打转,模样甚是可怜,她抱住云初末的大腿,把脸贴在他的衣服上,小小地抽噎了一下。

王府之中,偌大的宫殿里只余下泠涯一人,他负手站在殿中,仰头望着正殿中的那块牌匾失神,身后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他没有回身,却笑了起来:“你们来了。”

云初末和云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入殿中,这种事情云初末向来是不屑多管的,于是云皎上前一步,轻声道:“泠涯,我们找到千雪衣了。”

泠涯的身子一顿,连忙转身,神情中竟带着欣喜和焦急:“在哪儿?她在哪儿?”

云皎沉默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道:“或许你不敢相信,几百年前千雪衣之所以离开酒坊,其实是来帝京找你的。”

泠涯眉目中闪过一丝疑惑,既然她来帝京了,为什么他却找不到?几百年前,当他再次回到村庄的时候,只见到满目疮痍,在他离开之后,一队马贼趁夜袭击了村庄,全村上百口人丧生在马贼的刀下,雪灵和千雪衣也不见了,余下的乡亲收拾行李准备搬走,他们告诉他,雪灵已经死了,而千雪衣在马贼没来之前就离开了。他派人四处搜寻,各个州郡的城门口也贴着告示,可就是找不到。站在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酒坊前,望着乡亲们赶着牛车渐行渐远,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个村庄没落了,他和千雪衣之间的维系又少了一些。他曾派人修缮村庄,按着记忆中的样子恢复了原貌,他以为这样一来,等千雪衣再次回来的时候,心里至少会多一些安慰,修缮酒坊的工匠在已被烧成焦木的杏树下,挖出了好几十坛清酒,他又亲手埋了下去,还在旁边移栽了几株杏树,他记得千雪衣说过,等到明年初春时,会跟他在杏树下喝酒的。可是,斯人已远,没有了跟他喝酒的那个人,他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千雪衣已来到帝京,一种不好的预感萦上他的心头,泠涯的神情有些不安,慌张地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云皎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城南三里的密林中,刚建了一座新坟,你去那里就能找到她。”

泠涯瞪大了眼睛,他的身体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听云皎慢慢说道:“她来到帝京之后,曾经来找过你,那时你还没有回到府中,因此守卫把她赶走了。几天前,她扮作舞姬混入了休邑王府,以为在那里能够找到你……”

泠涯的脸色苍白,表情怔怔的,失神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当日匆忙赶去休邑王府的情景,那时他以为伯涯受伤,所以丢下裴照策马向休邑王府奔去,在那里他曾看到一具尸体,上面蒙着一件披风,当他路过的时候,从披风中露出来一只手,冰冷瘦弱,垂在晚风之中似乎想再抓住一些什么。那时他明明回头了,冥冥之中,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伯涯没有受伤,他的心还是很怕,一股刺骨的冰寒从他的四肢蔓延到心底,扎得他一阵一阵生疼。

擦肩而过,便是永远的阴阳两隔,纵使他多么想要挽回,也没有机会了,泠涯缓缓落下泪来,嘶吼中带着滔天的愤怒:“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云皎被他吼得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抱歉,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可插手这里所发生的事。”

泠涯失魂落魄地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的石阶上,无言地沉默了半晌。望着泠涯伤心欲绝的模样,云皎的心里也不好受,她叹了口气,转身向云初末道:“我们走吧。”

再次见到泠涯,他正在城南荒郊的坟冢前,发丝凌乱,怔怔地靠着千雪衣的墓碑。天上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他稍微回神,缓缓坐直了身体,伸手去接漫天落下的雪花,端详良久之后,拎起旁边的酒坛,声音嘶哑:“雪衣,杏花开了,我们喝酒吧。”

远处传来马蹄声,伯涯和秦默风带领一群护卫赶到,他们下了马,伯涯首先迈开几步,跪倒在泠涯身边,望着消沉的兄长,他的神情满是痛惜:“王兄,下雪了,跟我们回去吧。”

泠涯闭目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嘶哑:“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伯涯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王弟听默风说了千姑娘的事,当日若非王弟冒充王兄,千姑娘也不会招此横祸。”

泠涯缓缓睁开眼睛,他苦涩地笑了一声:“一切,皆命而已,命里注定的生死,又能怪得了谁?”

伯涯见他如此消沉,焦急劝慰道:“难道王兄要放着北朝不管?王兄是储君,是我们未来的君王,你还有我们,还有万民,我们都在期盼着王兄再站起来!”

泠涯摇了摇头,他看向伯涯,哀伤在眉目中缓缓散开:“伯涯,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伯涯微微蹙眉,望着王兄的神情满是痛惜,他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轻着语气说道:“王兄保重,王弟在城中恭候王兄回来……”

他犹豫地回头看了泠涯一眼,翻身上马,秦默风跪在泠涯的身边,伸手抚上了他的肩,随即站起身来向千雪衣的坟冢施了一礼,也跟着伯涯离开了。

耳畔的马蹄声渐远,泠涯再次闭上眼睛。他的身上开始泛起点点晶莹的光辉,从胸口开始散开,像是轻沙般飘落在地上,用泥土塑成的身体终于开始瓦解,裂痕从衣服中一直蔓延到英俊的脸庞,蚀骨的疼痛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异色,已至强弩之末,他只是疲惫地叹息一声,缓缓伸出手去:“雪衣……”

手抚摸在墓碑上,变成破碎的尘土,伴随着身体的瓦解,他的灵魂逐渐显露出来,仿佛一缕薄薄的云纱,片刻之后,又化作一道白光向天空飘去,隐约的流光中还能辨析出人形,绕着墓碑盘桓几圈,像是最后的道别,最终消散在半空中。

这是北朝的泠涯皇子,关于他的传奇曾出现在戏曲里,被写在书本中,在那里,他是王者,是英雄,然而消逝在墓碑前的泠涯,后人又怎么会知晓呢?抛却那些丹青妙笔的追捧,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在这短暂的一生里,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那些事情对他而言到底值不值得,如人饮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云皎默默叹了口气,走到云初末身边:“云初末,你说泠涯后悔吗?”

云初末手上的玉笛化作纸伞,伸手将云皎揽在怀中,替她挡住了飘摇的雪花,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哈欠:“我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又没好气地揶揄道:“你就爱想这些没用的。”

“我哪有!”云皎还未来得及辩解,就被云初末拖着拽着带走了。

苍茫的飞雪中,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伫立的孤坟,不知为何,原先因千雪衣和泠涯而生出来的悲凉,不知不觉暖了许多,不管结局如何惨烈,至少他们最后在一起了。

泠涯一定不会后悔,身为北朝的皇子,他守住了江山,维护了作为王者的尊严,那些使命他已经完成,现在他只是累了,想去陪陪自己心爱的姑娘而已。他最终化成了墓前的一抔黄土,也算没有辜负千雪衣曾许给他初春时节的杏花美酒。

云皎收回视线,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云初末,缓缓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指。云初末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扬起唇角,趁机反握回去,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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