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事多未央(2 / 2)

画骨(画骨香) 苏诀 16843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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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姑娘荆钗布裙,闻言站起身来,探究地打量了他们几眼,才询问道:“你们……找谁?”

云皎认出她就是从轮回石里看到的姜雪羽,不过和那时比起来,她看上去气色好很多,清丽的容颜中还带着些许嫣然的笑意。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现在流逝的一时一刻,皆是由银时月的性命所换,他的心愿已经实现。然而,这样值得吗?

她默默叹气,上前一步:“请问,秦公子在家吗?”

姜雪羽看了一眼云皎身后蒙着丝帕一脸郁闷纠结的云初末,走上岸来,轻轻地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云皎哦了一声:“我家公子与秦公子是故交,今日路过此地,特来看望。”

姜雪羽听此,盈盈地笑了,温柔颔首道:“既然是客人,先请进屋吧。”

她转身端过木盆,款款迈步,走在前头带路。云皎刚想跟着走,又见云初末一直盯着姜雪羽,不由得奇怪:“你看什么?”

云初末轻飘飘的眼神瞥了瞥她,阴阳怪气地调侃:“她比你漂亮。”

“你……”云皎怒火攻心,咬牙愤愤地反驳,“禽兽!”云初末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向木屋。云皎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朴,不过看上去干净整洁,没有一点灰尘,对着窗户的地方还摆着一方琴架,银时月的古琴就放在上面,陋室虽小,但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蕙质兰心。姜雪羽端来两杯茶水,缓缓道:“秦大哥上山打柴,过一会儿便回来了。”

云初末伸手接过杯子,刚想喝水,一想到自己现在蒙着面,于是心情郁闷地放了回去,也没跟主人说话。云皎见此,连忙替他道:“多谢。”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又解释道:“我们公子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请姑娘多担待。”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冷飕飕的眼刀向她射过来。云皎抬眼望天,心里吹起了口哨,甚是得意。

姜雪羽常年在王宫生活,对于待客之道不甚擅长,性格又安静沉稳,好在云初末和云皎两个人脸皮比较厚,挨到午时终于等到银时月回来。屋外,银时月将一捆新柴放了下来,衣着打扮皆和寻常凡人别无二致,看上去还真像个普通的山野樵夫。

“秦铮哥哥,你回来了。”姜雪羽洗了手帕迎上去,伸手给他擦脸上的汗珠。

银时月现在顶着秦铮的脸,与她温柔笑着点头,腼腆之下,并没有言语。两个人对望了许久,姜雪羽终于想起屋子里被遗忘的两名“贵客”,缓缓道:“今日家中来了两位客人,他们说是你的朋友。”

银时月的脸色一沉,默默点头,声音温凉:“我知道了。”

姜雪羽嫣然笑了,放开他自顾去厨房准备午饭。银时月站在原处,望着她的背影,隐约浮现出不舍和忧伤的神色,但还是迈步走进屋去。他顿步在房屋中间,并没有向前:“你们来了。”

云初末挥了挥衣袖,大约是觉得丝帕太碍事,伸手扯了下来:“温柔乡,美人恩,秦兄真是好福气哪。”话音刚落,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皱了皱眉,“怎么在屋里也有花粉?”

旁边的云皎努力憋着笑:“这就叫作‘阴魂不散’,誓死缠上你了。”

云初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三个月之期已到,你的魂魄现在是我的了。”

银时月低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再给我三天。”

云初末冷笑:“你该知道自己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时辰也撑不到了。”

银时月抬眸望他,静静说道:“所以,我在等你。”

云初末轻嗤了一声:“到现在还垂死挣扎,想多陪那女人几天吗?我凭什么耗费灵力帮你做这种无聊的事?”

银时月淡淡地望着他,语气里不带任何波澜:“因为你是长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虽然顶着秦铮的脸,却依旧掩不住他身为远古邪魔的优雅与从容,“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屋子里陷入良久的寂静,对话的双方都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作为观众的云皎倒是头大了。她看了看云初末,又看了看银时月,最后疑惑地问道:“你拖延这三日,是想做什么事情吧?”

银时月将目光转向了她,片刻后点了点头:“再过两日,便是祈神节,我想陪她最后三天。”

云皎深受感动,只觉得满腔热血冲上心头:“不就是三天吗?耗费灵力延迟个三五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伸手去拉云初末,却被对方嫌弃地拿扇子打开了。云初末偏过头道:“别以为你这样做是为了她好,三天的时间,足以发生任何事情。”

见他默许,银时月缓缓笑了,微微颔首:“多谢。”

云初末侧身抬了抬手,简单给泥塑的身体输送了一些灵力之后,脸色很差地走出去,走到门槛的时候顿了顿,用懒散的语气道:“若想平安渡过此劫,便要避开满月之下的桃花,否则发生任何意外,皆由你自己承担。”银时月一愣,轻轻点了点头。

银时月选择的时间,正是姜雪羽死前的五个月,那时候秦铮还随着车迟国的大王狩猎,他变作秦铮的模样,趁夜潜入王宫去见姜雪羽。

“你怎么回来了,大王呢?”夜半时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姜雪羽打开房门,见到面前的秦铮又惊又喜,想到秦铮是大王的贴身侍卫,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是不会离开大王趁夜回宫的,于是连忙将他拉入了房间内。

秦铮身着墨色的衣袍,像是要融入夜色里,他的面容清俊,隐约显现出担忧,望着姜雪羽微微蹙眉,迟疑地说道:“雪羽,我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客卿,恐怕将要大祸临头了。”

姜雪羽的脸色一变,焦急道:“太子殿下心胸狭隘,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这可如何是好?”

秦铮亦是沉默,良久之后,抬眸道:“雪羽,我要走了,你在王宫内好生保重,若是我还有机会活着,就会与你联系的。”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不……”姜雪羽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沉思了片刻,下定决心看向秦铮,“我与你一起走。”

“这怎么可以……”秦铮微微皱眉,望着姜雪羽,“我现在自身难保,日后亦会亡命天涯,怎可连累你受苦?”

姜雪羽倏地笑了,她注视着秦铮的面容,眼里心里满是情意:“你我兄妹至亲,生死相随,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呢?”她放开了秦铮慢慢转过了身,垂首黯然道,“只怕你带着我,以后会是个累赘。”

“这是什么话?”秦铮绕到她的面前,温声说道,“你也说我们兄妹至亲,我只愿这辈子能照顾好你,怎会觉得你是累赘?”

姜雪羽听到他这样说,一时间激动难言,高兴得落下泪来。秦铮手足无措地给她拭泪:“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不对,惹得你难过了?”

姜雪羽握住他的手,流泪笑着摇头:“不,我……我很高兴。”她轻轻地试探着靠在秦铮的怀抱里,喃喃说道,“那我们就离开,回到故乡去,再也不要分开了。”

银时月带着姜雪羽离开的第二天,秦铮就回来了,宫中少了一位司药女官,谁都没有发现,连秦铮自己也没有察觉。之后秦铮奉命教习绰瑶公主骑马,完全把姜雪羽抛在了脑后,直到大王传召姜雪羽入宫请脉,他才知道姜雪羽已经失踪数日了。

秦铮心急如焚,找遍了宫里的每个角落,甚至连偏僻的水道都打捞了,始终没能找到姜雪羽的踪影。

王宫的节奏并没有因为一位司药女官的莫名失踪而打乱,大家若无其事地各司其职,除了秦铮有时会站在她曾经居住的地方发呆之外,没有人再去关注,甚至到最后连秦铮都习惯了她的消失,去她住处的次数亦是越来越少。

而另一边的姜雪羽和银时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在河岸边搭建了一座木屋,他知道她喜欢侍养花草,就在庭院里辟出了一个园子,甚至还在屋前的柳树下搭了一架秋千。

晚间流水潺潺,门前柳色青青,银时月坐在树下的木桌旁,姜雪羽陪在一边,见他拿着手帕擦拭琴弦,不由得奇怪道:“秦铮哥哥,你何时喜欢这种东西了?”

银时月的手一顿,片刻之后,他收敛了神色,淡淡回答:“一时兴起,学学罢了。”

姜雪羽微微笑了,情意款款地注视着银时月,欲语还休,眉目间收敛着欣喜和羞涩的神情,试探问道:“你……最喜欢哪首曲子?”

银时月迟疑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亘古谣》。”

姜雪羽闻言,柔静的容颜很是疑惑,她轻轻反问:“这是什么曲子,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银时月默默埋下了头,他伸手抚摩着面前的琴弦,喃喃说道:“此曲乃一位故人所作,他死之后,除了我,就再也无人能够弹奏这首曲子了。”

姜雪羽听此更是奇怪,她和秦铮从小相识,虽然中间分别了几年时间,但是他平时结交的朋友,她也大都认识,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位作曲的故人?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又不甚在意地笑了,低声问道:“那……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银时月看向她娴静如水的容颜,绽放出了笑容:“好啊。”

长指缓缓拨弦,心里却苍茫一片,望着姜雪羽温柔满足的微笑,悲伤的情绪渐渐涌上心来。他停下了琴音,落寞地站起了身,向河边走近了几步,负手望着屋前的河畔发呆。他的身姿优雅静默,却敛着夜色的孤独与茫然。

姜雪羽侧首看向了他,又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缓缓迈步走到他的身边,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银时月垂首摇头,片刻之后,才淡淡开口:“雪羽,你现在开心吗?”

姜雪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却还是无比幸福地笑了:“开心,当然开心。”她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只要和秦铮哥哥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开心。”

银时月的目光幽凉而哀伤,他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静静地说:“这样便好……”

姜雪羽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秦铮,她甚至有些害怕,一个人默默地想了片刻,才试探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追来了?”

银时月摇了摇头,他转身望向了姜雪羽,对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没有。”

姜雪羽更加疑惑,她只沉默了一会儿,恍惚又想到了什么,原本担忧的容颜里,隐约浮现出了落寞的神色:“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公主?”

银时月一愣,奇怪地反问:“公主?”姜雪羽点了点头,她勉强收敛着黯然的神色,故作放松地笑了笑:“你也不必忧心,或许过些时日,等事情平息了,你就可以回王宫寻找公主了。”

银时月静静地望着她,温柔的眉目在月光下更是显得缱绻。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谁说我放不下公主了?你我在此生活不好吗?为何要去找公主?”

姜雪羽一愣,她发现自己先前认知的某些事情好像出现了混乱,于是抬起头疑惑地问:“你……不是喜欢公主的吗?”见到秦铮莫名其妙的表情,又接着道,“当日为了救护公主,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银时月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护卫王室是我的职责,若是公主出了意外,我也难辞其咎,自然是要豁出性命保护她的。”

“那……”姜雪羽秀眉微皱,或许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心里很是欢喜,语气里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和蛮横,“可是你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绰瑶公主是否安好。”

银时月的唇角渐渐浮现出笑意,目光注视着她:“那是因为我在生气。”

姜雪羽不明所以:“生气?”银时月缓缓点头,继续说道:“我以为伤重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你,可是你却没有来看望我。”

姜雪羽彻底愣住了,回想过去种种,竟然是自己误会了秦铮,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公主,而且……他心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想明白这点,姜雪羽又急又羞:“不是这样的,我……”说到这里,又立即顿住了,埋着头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银时月默默笑着,微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平静地注视着她:“我知道那次你就站在门口对不对?其实你很想进去,但是碍于女官的身份,不便现身是不是?”

姜雪羽点了点头,当日秦铮被鹰爪所伤,她心急如焚,可是车迟王宫内禁止女官与护卫来往。在那么多人面前,她又不敢现身去看望秦铮,只能站在门口守着他,希望可以随时探听到他的伤情。

然后就听到他询问绰瑶公主的情况,也因这件事,她便以为秦铮爱护公主更甚于自己的性命,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是她在庸人自扰。姜雪羽又喜又恼:“秦铮哥哥,对不起,我……”

下一刻,微凉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瓣,银时月缓缓地将她揽在怀里,像是呵护手心里的珍宝,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要融化在夜色里:“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

姜雪羽彻底愣住了,僵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去抱他的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磕磕巴巴地说着:“我……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吧……”银时月收紧拥抱着她的双手,埋首在她的长发里,语气里掩着欢喜与哀伤:“好啊,我们就在一起。”

喜悦的感觉像是一股清泉,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扉,他的世界百花盛开,一刹那的惊艳与欣喜令他激动得难以自持。虽然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可还是迷了心,入了魔,甚至都能感到幸福突如其来的炫目和光彩。那么,他们就在一起吧。

姜雪羽的家乡位于偏远山区,且地域接近南羌苗族,消息闭塞,少与外界来往,也因此保留了比较古老的祭神仪式。若是在从前,每年的祈神节人们都会准备肥嫩的牛羊和美酒,载歌载舞,共同庆祝这一场欢乐盛宴,然而今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肃穆和忧愁。

春种秋收,本是天地自然的法则,可是今年自从三月之后,油菜花开满了田野,眼见着时值仲夏,竟没有一点凋败的迹象。族里的巫师蛊惑人心说,是以往的祭祀太过简朴,天神发怒要降祸给这个村落,若想驱祸避灾,就要向天神拿出虔诚的心意来,于是族长带领众多乡民忍痛捐了钱财,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神大典。

乡民们在村口最广阔的地方搭建了祭台,依照南羌人的祭神方式,祭台的前方还搭了一座木塔,巍峨高耸,专做举火照明和与神灵沟通之用,木桌连成流水席放置在道路的两边,上面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和美酒。

夜晚时分,明月挂在穹空,天际繁星点点,人们点燃了木塔,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村口,领头的巫师举着禽鸟羽毛做成的法器,绕着祭台念念有词,村民们恭敬地跪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祭台中央摆着木制的箱子,里面皆是村民敬献给天神的钱财,不过看那巫师盯着木箱奸笑的样子,这些钱财能不能顺利到达天神的口袋,尚且是个悬念。

“这个巫师着实混账,竟连同族人都忍心欺骗,简直可恶!”云皎站在远处的高坡上,小身板迎风而立,大义凛然道。

此处的季节异常分明是银时月施法所致,且不说天神早已离开人间,根本不会管凡尘之事,就算真的有天神降祸,岂是一场祭神大典就能躲过的?这里的乡民本就穷苦,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财来,都是他们一年的花销了。

云初末蒙着白纱素帕,仅露出两只幽幽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的人群,良久之后,扭过头看向云皎:“小皎,我饿了。”

云皎甚是鄙夷,没好气地道:“你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那些招摇撞骗的巫师鱼肉乡民也就算了,我们可是有风骨的人!”

面纱之下,云初末撇了撇嘴:“不管,你说过要照顾我的。”话音刚落,云皎立刻把布袋里的点心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来,吃吧。”

云初末斜睨了一眼点心,表情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他注视着云皎定定地道:“你觉得我会放弃美酒佳肴,在这里啃你的点心?”然后满不在乎地偏过头,傲娇地轻哼了一声,迈着大长腿朝村子里走去。

一般来说,在村落的祭神仪式中,若是有陌生的外人闯入,就会被视为冲撞神灵。云皎赶紧跟上他,从后面提醒道:“一会儿你被村里人追着打,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云初末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步调不变,目标明确地朝着村口走,素白的衣袂随晚风微微飘着,无比优雅从容,若不是那双望着鸡腿放光的猥琐眼睛,一定能迷倒万千少女。云皎跟在后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你那日说有什么祸事,可是与今晚的祭神大典有关?”

云初末一直静默着,隔了一会儿,闷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个人!云皎恨恨地顿住脚步,看着云初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此处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连些像样的食物都找不到,为了等候银时月,他们已经啃了两天冷点心了,这种事情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对云初末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来说,简直如坠地狱!不过,即使再怎么装作漠不关心,他还是出手帮了银时月,虽然她有些不太懂,银时月那句“我们是一样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天的期限已经过了大半,再过一天,银时月的魂魄就是云初末的了,她以前曾目睹过画骨重生的魂魄被长空之境吞噬的情景,但她实在不愿看到银时月也落得如此下场。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心爱姑娘三个月快乐的人生。这是他自己所选,想来即使被吞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现在她只希望一切能像银时月所希望的那般,千万不要辜负了他的牺牲,留下任何遗憾。

正想着,云初末已经向她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许多东西。

“你你你……”云皎瞪大了眼睛,“是怎么做到的?”

云初末哦了一声,随手一指:“我看那边没有人,就拿回来了。”

云皎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顿时一阵头大。乡民们已经祭祀完毕,四处结伴庆祝去了,祭台正好无人把守,而且看那几个空空的盘子,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敬献给天神的。她压低了声音:“喂,万一村民们发现祭品少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云初末拿着食物的手扬了扬,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到底要不要吃?”

荷叶包裹的烧鸡散发着阵阵香气,还有一些精致的果品,看上去卖相极好,已经啃了两天冷点心的云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要!”

刚想伸手接过来,云初末立即缩回了手,将食物藏在背后:“你可是有出息的人,怎么可以招摇撞骗,鱼肉乡民?”

云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脸皮很厚地嗯了一声,讪讪道:“偶尔没出息一次,这种情况也是使得的。”

云初末眼里带着笑意,偏过头看向别处,十分傲慢地打趣道:“还是算了,有风骨的人一向只喜欢啃点心。”

云皎顿时噘起了嘴,一字一顿地吼出声:“云——初——末!”

她的眼睛水灵灵的,每次瞪着别人的时候,都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多么无辜一般,纤弱的小身板偏偏做出无所畏惧、誓死抵抗的样子,白皙的脸庞在月下显得精灵可爱,令人忍不住想去掐一掐。

云初末果然伸出手去,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语气柔和而无奈:“你啊,就会口是心非。”他的手指微凉,力道也很轻柔,云皎没有一丝不适,相反,还感觉很舒服。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眼里露出弯弯的笑意,尽是讨好和得逞之后的狡黠。

云初末把食物放在她手上,只留了一壶酒,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默默地仰头饮着。

从前在明月居的时候,向来要求生活质量的云初末只喝女儿红,而且为了保持自己风雅的形象,从来都是把酒斟在玉杯中,浅浅啜饮着,像现在这般英气豪爽,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从他的神情中,云皎似乎看出了某些不明的孤傲和苍茫。

她挨着他坐了下来,扭头看他:“你不是饿了吗?”

云初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可是有风骨的人,不像某人。”

“云初末!”云皎怒火攻心,不乐意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打击我!”

“不可以。”对方不假思索,认真地解释,“有风骨的人,一向只喜欢打击那些偶尔没出息的人。”云皎都快气哭了,银牙咬得咯咯响,大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过身不理他。

也许是因为坐在逆风口,云初末没有因为花粉打喷嚏,他将酒壶随手扔在一边,悄悄斜了一眼独自生闷气,还不忘吧唧吧唧啃鸡腿的云皎,用后背蹭了蹭她:“云皎。”

云皎双手捧着荷叶,缩成小小的一团,板着脸不理他。云初末唇角噙着笑,往后一仰,更大力气地撞了她一下:“小皎?”

云皎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儿趴在地上,没好气地吼出声:“干吗?”

云初末的脸上含着笑意,在午夜的静谧里显得潋滟而温柔,他挑了挑眉:“真的生气了?”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云初末惹她生气被冷落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跑过来招惹她,然后两个人打着闹着就和好了。云皎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等他过来哄自己。紧接着,就听到云初末欢快的声音:“我最喜欢惹人生气了,来,哭一个给我看看。”

云皎感到一股愤怒的烈火直冲脑门,某人简直恶劣无耻,她气得想跺脚,一把扯过云初末的衣袖,恶狠狠地在上面擦了擦嘴和手,立即在他干净素白的袖子上留下了一道道油印。

“啊,死云皎!”云初末赶紧跳了起来,一边甩着衣袖,一边头也不抬道,“你是决心和我的衣服过不去了,是吧?”

云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吐了吐舌头:“活该!”

云初末将袖子一捋,从后面坚持不懈地追杀:“又毁了一身衣服,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云初末云初末……”云皎见他杀气腾腾地逼近,瞪大了眼睛显得很无辜,连声求饶道,“你那么英明神武风华绝代温柔可爱,胸怀还很宽广,是不会做这样不风雅的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云初末完全不为所动,松了松手指,拳头握得咯咯响:“怎么,现在才来求饶,晚了!”

事实证明,跑得快除了可以逃命之外,其实还会带来一个很大的坏处。云皎可怜兮兮地挤在人群中间,焦急地寻找着云初末的身影,心里暗暗叫苦。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倘若早有此觉悟的话,她就不惹云初末生气了,现在倒好,和他走散了,想回明月居都困难了。如果云初末真如先前说的那般,把她丢在长空之境里不管不问,她从此以后就只能待在这里了,想到这里,云皎简直大惊失色,屁颠屁颠地跑去找云初末,准备跟他认错。

然而,在走到村中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见银时月和姜雪羽走了过来,十指相扣走在人群中,一幅情意缱绻的美好画面。云皎连忙闪到一边,躲在路边的柳树后,偷偷注视着。

云初末说这几天他们会惹出一场祸事,若想逃过此劫就必须避开满月之下的桃花才行。他那个人说话一向没头没脑的,什么叫满月之下的桃花,这几天她找遍了整个村落,根本就没有桃树好吗?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心跟着他们,不过有银时月在,别说桃花,就连菜花都不会让姜雪羽碰到的吧?

“我们离开故乡太久了,连村里的乡亲都不认得了。”姜雪羽款款走在前面,望向身边的秦铮,眉眼中尽是柔静的情意。银时月陪在她的身边,淡淡嗯了一声。

当年此处闹灾荒,饿殍遍地,百姓们能走的大多都离开了,剩下的那些已经存活无几,现在村子里的乡民多半是从外地迁来的,他们自从回来之后,便在河边建了木屋,和现居的村民并无交往。

云皎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望着银时月温柔体贴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若是哪天云初末也能对她这般,就是现在被他逮住狠揍一顿也值了。

自古才子佳人赏景散步最是无聊,这边看看花,那边望望草,云皎才跟了一会儿就哈欠连天了,暗自腹诽着云初末怎么还不找来,好歹能让她偷一会儿懒。正想着,便听到姜雪羽突然道:“秦铮哥哥,我的玉佩不见了。”

她上下翻找了一会儿,神情里焦急之色尽显:“那是娘亲临死前交给我的遗物,若是丢了可如何是好?”

银时月拉住了她,温声安慰道:“你先想一想,有没有落在哪个地方?”

话虽是这样说,云皎能看出他暗中施了法,淡蓝的光点穿过人群,像是游走的小蛇,很快便跟上了一个农夫,银时月也注意到了那人,转过身来道:“想必是掉在路上了,我先去找一找,你在此等我,千万不要走开。”

姜雪羽点了点头。银时月转过身,长眉微蹙,迈步朝着农夫消失的方向去了。见到银时月走远,云皎大着胆子靠近姜雪羽,趴在树后默默注视着她,委屈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羡慕、嫉妒地哼了一声。

为什么同为姑娘家,姜雪羽就长得那般好看,而且举止言行温柔可亲?回想过去的一百多年,自己的那棵破桃树当真铁了心一样,死都不肯开出一个花骨朵儿来!

还记得当年豆蔻年华,到了小姑娘胡思乱想的年纪,总希望能在买菜回来的路上邂逅一位英俊温柔的美少年,然后两个人背着云初末相约私奔到天涯海角,丢下他每天对着一池子的鱼悔恨终生!

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对她笑的少年,当她心情忐忑又甜蜜窃喜地跟云初末说起的时候,云初末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是街头王大妈的儿子吧?他从出生时就是傻子,见到谁都笑。”

一开始云皎还以为他在胡扯,但在几天后,看到那少年对着一头骡子,傻呵呵地乐了一整天之后,她的信心顿时被打击到十八层地狱,凄凄惨惨戚戚。

但是她自觉还没长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连王大妈那样魁梧的人在夫君死后,都能迎来第二个春天,没道理她这个单纯善良又可爱的小姑娘,被足足冷落了一百年,到现在还是无人问津。

排除她个人的原因,剩下的就只有云初末了,这个人脾气傲娇,品性不好,行为恶劣,嘴巴还很毒,导致她的名声也跟着一起不可阻挡地臭掉了。在别的小丫头都在绣花的年纪,她却要跟一群大姑、大妈混迹菜市场,试问哪个美少年会喜欢这样的姑娘?总的来说,都怪他养得不好!

村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异动,村民们纷纷朝祭台那边涌动,原来是族长派人从山上砍下来一棵桃树,用来驱鬼避邪。云皎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不由得觉得好笑,然而下一刻立即愣住了,她僵硬着脖子慢慢朝向祭台看去,那株桃树被置于木塔之下,而姜雪羽已经不见了踪影。

云皎心中大急,银时月现在还未回来,她连忙挤入人群中去寻找,不多会儿便在木塔之下找到了姜雪羽,此时热情的乡民们围着那株桃树跳起了舞蹈,而姜雪羽被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拉着脱身不得。

她连忙挤过人群向姜雪羽走近,月影西移,皎洁的光辉绕过高大的木塔洒在了桃花之上,盈满月圆,照应着狂欢的人们像是圣洁的洗礼,云皎心中更是焦急,耳畔隐约响起了云初末的警告——

满月之下的桃花。

木塔之下,人们还在跳着舞,姜雪羽惦记着秦铮,但是面对乡亲们的热情,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焦急地寻找着秦铮的身影,忽然听得“咔嚓”的声响,正在燃烧的木塔忽然倾斜了一下,中间部分的几截木头燃烧殆尽,承受不住力量纷纷断裂落下,上面的木头受到牵连,整座木塔以一种极其诡异危险的姿势矗立着。

方才还载歌载舞的人们见此情景,惊慌失措地四处逃散,姜雪羽被挤在人群中无法移动,几个村民跌跌撞撞地躲避,她被撞得跌在地上,刚想要站起又蹙眉捂了捂脚,显然脚踝受了伤。

熊熊燃烧的木塔,此刻像是拉人堕入地狱的恶魔,不时有木块掉落下来,人群渐渐疏散了,安全的村民都在远处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木塔之下,姜雪羽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即将倾倒的火塔,一时间忘记了逃命。

云皎费力挤过逆流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向姜雪羽跑过去:“快起来,跟我走!”在距离不到三尺的地方,她朝姜雪羽伸出了手,然而下一刻,她听到了轰然倒塌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时,燃烧的木塔宛若一条火龙向她们扑了过来。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云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热浪席卷而来,此时此刻,面对生死一瞬,她居然没有一点害怕的念头,甚至很可笑地想到:如果她被烧死了,云初末会不会觉得她黑乎乎的很难看?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个身影毫不迟疑地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按在怀里,她闻到云初末身上特有的好闻的幽香,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再次睁眼时,他们都半蹲在地上,跳开了数丈。云初末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他的手指微凉发颤,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不稳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恐惧感迟钝地萦上心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儿死在火海里,所以不等云初末开口骂她,她先扑倒在云初末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云初末惨白的脸色映在火光里,他先是皱了皱眉,接着道:“现在……才知道害怕了吗?”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而且语气轻柔,没有多少责怪,反而更像是在安抚她。

云皎趴在他的怀抱里,撇了撇嘴,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他的身上,哽咽嗫嚅道:“对不起……”云初末嫌弃地皱了皱眉,轻轻拍着她的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把她推开。

“对了……”云皎忽然想起姜雪羽,一把将云初末推坐在地上,连忙站起来朝向祭台望去,等看清了火塔下的情景,顿时哑然无声。

银时月颀长的身影伫立在祭台前,他一手将姜雪羽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微微抬着,淡蓝的光点肆虐在半空中,那座即将倾倒的火塔凝固在夜色里,唯美而又诡异。此刻,他已经显现出了银时月原本的模样,大概是阻挡火塔倾倒消耗的灵力太多,而那副泥捏的躯壳又岌岌可危的缘故吧。

他蹙着眉,手轻轻一抬,飘浮在半空中燃烧的木塔齐齐地朝祭台砸去,连个火星都没能伤害到姜雪羽。而那些在远处围观的村民,直愣愣地看着祭台前的两个人,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云初末一脸不爽地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着银时月冷哼道:“愚蠢之辈,现在功亏一篑!”

比起这个,云皎比较担忧姜雪羽会有什么反应,只见她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脸色苍白,不确定地问:“你……是谁?”

银时月的长眉微蹙,揽着姜雪羽的手放松了下来,他局促地偏过头,不敢去注视她疑惑的眼睛。姜雪羽更加震惊地望着他,脸上诧异的表情显露无遗。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这身衣服,是我送给他的,你……你到底是谁?”

心爱的情郎忽然变了模样,成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很久都没有从这样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如果这个秦铮是假的,那么,他们的感情呢?

这段时间,他一直温柔细致地爱护着自己,在她完全沉浸在幸福和欢乐时,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这个人欺骗了她,他根本就不是秦铮!那么,秦铮在哪里?她心爱的秦铮哥哥,到底在哪里?

姜雪羽挣开了他的怀抱,惊慌失措地要离开,这个人不是秦铮,不是她爱的以及爱她的那个秦铮,她要去找秦铮,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然而泪水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雪羽……”银时月快走几步,挡在她的面前,“对不起,雪羽……”

姜雪羽脸上毫无血色,她怨恨地瞪着银时月,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你不是他,你把他怎么样了……”

银时月心疼地皱起了眉,他伸手去拉姜雪羽,又不敢用力,只能黯然重复着:“对不起,雪羽,我……”

“放开!”姜雪羽失控般大喊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银时月推开,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吓得连连退后,她的声音颤抖,泪水涟涟,“你不是他,秦铮哥哥……我要去找他……”

银时月偏着脸,发丝挡住了秀美的容颜,幽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哀伤,像是自嘲无奈的悲凉。全都完了,他牺牲一切所换来的,因一时的贪心和眷恋,最终毁于一旦,明明还有一天,所有的缘都会随着他的消逝而终结,仅仅剩一天……

他想起了云初末的警告,悔恨、自责的情绪瞬间萦上心头。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交换了。他听见身体开始崩塌的声音,这副泥土捏成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强大的灵力,逐渐从外面开裂,灵力外泄,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淡蓝的光点,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人都湮灭其中。

姜雪羽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恐惧、害怕,还有发现真相之后的茫然无措,令她完全忘记了反应,只能愣愣地站着。

银时月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单薄脆弱得像是一吹即散的尘沙,身体裂开的痛苦宛如千万只毒虫在啃噬血肉,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颤着手伸向了姜雪羽:“不要怕……我……”

他祈求地望着姜雪羽,带着无限的思恋和不舍,犹记得许多年前的药庐之中,杏树下那个美丽纯净的姑娘,壮着胆子告诉他——

“我并不怕你。”

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心的邪魔。”

她说:“银时月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值得我一生一世都去珍惜的朋友。”

可是现在,那些曾经已被他亲手抹杀,长空之境里,隐藏在心底的美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而已,雪羽在怕他,在她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一个可恶可恨、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

他的唇角流出鲜血,却还是硬撑着朝姜雪羽伸手,带着无比的绝望和期许,艰难地迈着步子,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声音哽咽而嘶哑:“雪羽……”

“你别过来!”姜雪羽惊恐地退了好几步,望着眼前的怪物,全身都在发抖,此时她已经忘了逃跑,或者说,是吓得根本迈不开步子。

不知不觉,银时月已经泪湿了脸,姜雪羽的身影在泪光中模糊不清,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就像无数个梦中,他苦苦追寻着,无论花费多大的力气,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身体正在逐渐消散,光点从外侧散开,很快融入空气中,顿时就消散了踪影。

银时月泪流满面,苍白的容颜在蓝光和血色中显得凄楚决然,他的声音柔和悲凉,像是来自亘古的自语:“一千年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竟是这般……深爱你的……”

长空之境的力量紧紧地包围着他,他的身体像是寂静燃烧的蓝色之火,非常缥缈,最终在夜色中湮灭了最后一点痕迹。

姜雪羽怔怔地站在原处,良久,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那些围观的村民,惊恐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

摆脱银时月魔力的影响,村中的景象立即发生了变化,树木抽出新的枝芽,连成茂密的树林,花蕾悄然开放又迅速落下,田野中的油菜花海此时此刻丰收硕硕,就连气候也明显炎热了许多,一切,终于回归了原位。

云初末站在不远处打量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伸手将面纱扯下。他迈步走向姜雪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疏离:“他已经死了,魂飞魄散连渣子都不会剩下,所以你放心好了,以后他都不会找到你,生生世世,都不会烦着你了。”

说完,他偏过头望向地面,在银时月陨灭的地方,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他迈步走了过去,俯身捡了起来,这枚玉佩玉质低劣,做工粗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最普通的款式,值不了多少钱。

云初末几不可闻地勾唇冷哼,不知是不屑还是不值,站起身走了回去,把它递到姜雪羽的面前:“我想,这个应该是你的。”

姜雪羽一愣,望着那枚玉佩静默了良久,又怔怔地抬头看向了云初末,死寂的面容下没有一丝表情。云初末显然不耐烦,皱了皱眉,傲慢地轻哼了一声,态度很嚣张地随手一扬,将玉佩丢在地上,绕开姜雪羽迈步走了。

此时的云皎还在撇着小嘴啜泣,小身板一抽一抽的,难过得差点儿哭出声来。避免她一会儿又来糟践自己的衣服,云初末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手上的丝帕随手捂在她的脸上,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太好:“走了。”

云皎闷闷地哦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走到不远处,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感到不是滋味。回想起银时月刚来明月居的时候,还只是一缕残破的魂魄,在人世间流浪了千年,神情孤独,淡漠疏离,然而每当提及姜雪羽时,他的面容里总是会出现柔和的笑意,好像这个女子是世间最为温暖的存在。

她记得,当日遭受天谴,银时月的命魂已经消逝在榕树之下,只有一缕魂魄挣脱诅咒休养在灌木之中,靠吸取天地精华来维持灵力,那时的他还未成形,混沌污浊,不知自己来于何处又会归于何方,更不知在自己先前的生命中,曾有一个令他刻骨铭心的女子存在。

或许,这样的遗忘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他却花了一千年的时间,记起她,追寻她,然后再次爱上她。

情爱之事,大抵便是如此吧,像是附骨之疽,又如饮鸩之毒,若是爱得够深,便会溶于血肉,镌刻于灵魂深处,怎么也忘不掉,如何也抹不掉,无论经过多少年,无论发生多少事,冥冥之中,总有一天他会跨越时间和生死,不顾一切地回到她的身边。

不记得在过去的多少年间,她曾经路过长街的一隅,偶然看过这样一出折子戏,台上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地唱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只是不知道,银时月的一腔缱绻思念,深沉心事,姜雪羽最终懂还是没懂。或许,在她的生命中,从来只存在秦铮一人。

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邪魔,为了她留在王宫之中,默默无言地守护着她,想跟她说话,想让她高兴,想为她做任何可能或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邪魔,曾经温柔地对她说起过,是那个人让你伤心,是他让你难过、心里充满了悲伤,而我不愿让你悲伤。

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邪魔,曾经甘愿忍受天谴,企图用自己永恒的性命来交换她短暂的人生,可惜宿命的结局终究无法更改,千万年的修行也因此毁于一旦,可是即使他死了,还是千辛万苦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只知道,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可恶的邪魔,变作秦铮的模样将她骗出王宫,而现在,她要离开这里,去找她的秦铮哥哥。

最后,云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望着天际掩月的流云,心底升起莫名的哀伤。

这次的交易,还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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