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慕容(1 / 2)

一刀倾城 秦筝 6451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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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怜推开房门,吓了一跳,一个女子面泛春潮地站在门口,似乎也是想要推门出去的样子。见他吃惊,她略有些尴尬地抚了抚鬓间的碎发,稍稍整了整裙子,才施施然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小怜仔细向房里一瞧,苏梦枕果然在桌边坐着。

小怜认识刚才那个女子,她是近两年一直在找机会接近副教主的女教众之一,而且是容貌最出色,性情也最冷傲的一个。奈何苏梦枕一向最不喜欢这种个性冷傲的女人,对不合口味的女人更是连瞧也不会瞧一下,这次不知怎的……

苏梦枕的衣衫十分散乱,衣服上七颗纽扣,只慵懒地扣着三颗,其余的都敞开着,长长的指尖把玩着一只翡翠酒盏,表情似笑非笑。

小怜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觉得公子这段日子变了,以前他的脸上成天挂着笑,虽说他心里也清楚,公子并不能算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但最近却连面上的笑都渐渐少了,越发的暴躁和冷漠起来。

“公子,那些人被晾着两天了,情绪很是不稳,是不是……请公子出去见一见他们。”

苏梦枕眼帘慵懒地垂着,很是漫不经心,他慢慢地道:“他们不是等得不耐烦,是害怕这两天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门派毁在拜月手中。”

“可是……”小怜有些忧虑地道,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窗纸沙沙响了两下,从窗外飞进来一只通体碧绿的小鸟。它咕咕两声,扇动着翅膀停在了苏梦枕的肩膀上。

苏梦枕瞧了它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商家那场婚礼,就要开始了吧。”

小怜心中一顿,轻声道:“便是今天。”

两天前,商容已带着唐悦,悄悄离开了那座小岛。正道中人竟也无一阻止,想来九念大师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苏梦枕轻柔地抚摸着鸟儿光滑的羽毛,喃喃道:“飞出去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回来,真是傻子。”他的手掌轻轻一拍,那小鸟又飞了出去,不久又乖乖落回他身前的桌面上,垂头丧气的样子,再没有飞起来的意思。

小怜还在疑惑这句话,苏梦枕却已霍然站起,身形翩然,从他身边掠过。

“到了该见见他们的时候了,但愿不要让我失望。”

商家既不像唐家堡那样壮阔雄伟,也不像静安王府那样富丽堂皇,与拜月教的神秘莫测更是截然不同。然而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明白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恰到好处,丝毫不失百年世家的风范。

这里的一切,对唐悦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她从未来到过这里,熟悉则是因为她觉得商容这样的人,理所应当在这里长大。来迎接他们的是许久不见的商六,他一早便守候在城门口,看见商容带着唐悦一起回来,他似是高兴极了,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商容替她解下了披风,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紧张。”

他竟已瞧出她在紧张,事实上自从进城开始,她便紧张得不得了,连心跳都加快许多。从他告诉她“祖母想要见你”开始——

一路上商容已经为唐悦介绍了商家的这位老夫人。身世不明的江湖女子,十七岁在江湖中遇到商家公子商重情,一见倾心,嫁入商家。从此后完全放弃了饮刀舐血、漂泊无依的江湖生涯,变成商家温柔美丽的女主人。后来的日子里,她偶尔也会提着佩剑跑到江湖上做两天逍遥女侠,但在两位小公子相继出生后便再也没有踏出过府门。直到商重情二十八岁去世——这对令人艳羡的夫妻,相守了不过短短的八年。八年以后,是漫长的四十年。在这场婚姻中,这个女子先后经历丧夫、丧子的悲伤,独自看护幼小的孙子长大成人,并且一直坚守着商家的门庭。

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响,一度以强硬的作风和手段出名。很多想要欺负商家人丁单薄,妄图侵占产业的人都在她身上吃了大苦头而不敢造次。随着商容渐渐长大,她便也隐在了幕后,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说她是为了第二个儿子商行舟的失踪而黯然神伤,有人说是为了让权给自己的孙子,可事实如何,只有本人知道。

商容在提起这位祖母的时候,脸上有一种特别崇敬且温柔的表情,那些关于她的故事,也让唐悦觉得不可思议。担心在长辈面失礼,更害怕自己不为对方所喜爱,唐悦紧张得连脸色都变了。

商容微笑着亲了亲她的鬓角,道:“不必紧张,祖母会喜欢你的。”

会喜欢么?唐悦苦笑,这世上讨厌自己的人已太多了,她对自己早就失去了信心。

商容安抚着说:“你放心,祖母很好说话的,只不过……”他停了停,笑容中有一些的悲伤,“只不过她近来身体已不太好了。”见到商家老夫人的第一眼,唐悦先注意到的是她的笑容。

温雅如脸上的笑容,总是冷冰冰的;唐堡主虽然和气,但他的笑容因长年严肃的表情而显得有些疏离;至于唐漠,更是很少对她笑。

见到商老夫人的笑容,使得唐悦第一次有主动亲近别人的愿望。

商老夫人的耳朵虽已有点聋,眼睛已有些混沌,却总是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安静地听着,微笑着,沉静而温和。然而还未等唐悦与老夫人说上一两句话,便有人回报说有客到访。却原来是商大公子带着未婚妻回来的消息传开来以后,城中与商家有些往来的名门便心急火燎地提着礼物登门拜访。拜访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为了看看这位商家公子一直在等着娶进门的新娘子到底是怎样一副天仙模样。尤其是那些曾经求婚被拒的人家,更铆足了劲儿要上门看一看。

这些人都是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与商家也素有往来,不能冷冰冰地拒之门外,商容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低声对唐悦道:“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理就是了,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很轻,护短的意味极浓,唐悦的脸红了,只因她觉得大家都已听见了,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侍女还偷偷掩着嘴巴笑开来,连商老夫人都笑眯眯地朝他们看过来。

好在老人家耳朵不好使,应该……没听清吧,唐悦心想。

等那些客人一个接一个的上门后,唐悦就没有这样的心情了。以往在唐家堡,她便不习惯人多的场合,遇到有事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可在商家的大厅里,所有人都是冲着她来的,根本无法躲开。况且,也不礼貌……

察觉到对面坐的夫人小姐们不太友善的打量目光,唐悦只好别开脸,视而不见。然而这样一来,她面上那可怕的伤疤,便看得格外清楚,引起对面一阵阵吸气声。

商容站起来,挡在唐悦身前道:“小悦远道而来,一路上很累了,我带她先去休息吧,还请各位见谅。”

夏家商号的大夫人当即笑道:“商公子也太小气了,我们难得登门,便是为了瞧瞧这新娘子,她好好一个大活人,又不是糖捏出来的,让我们一看就化了?”

其他的夫人们大多附和起来,一时之间大厅之中女人议论声音一片,商容神情平和道:“小悦嫁给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大家见面,现在还请各位放行吧。”

这天底下,最难对付的就是女人,尤其是一群女人,任你武功高强,智计超群,身价豪富,也拿这些没有半分道理可讲的女人无可奈何。不论商容如何说,对方就是不肯罢休,甚至还有一个小媳妇站起来提了凳子坐在门槛上,大有决不放人之意。偏偏这些人,还都不是江湖中人,既不能碰,又不能骂,商容本不是没有对付他们的法子,只是当着祖母和众人的面,他不想让别人对唐悦留下不识大体的印象。

商老夫人看似已经糊涂,但她的心却始终很明亮,很敏锐,早已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笑道:“小容,让小悦留下吧,我们家马上要准备婚礼了,到时候少不得请各位夫人小姐来捧场。”她在提到唐悦的时候,没有叫她唐姑娘,也没有叫她唐悦,而是与商容一般无二的称呼,这样的亲近已足够让唐悦这种丝毫亲情温暖也未尝过的人动容。

所以,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宁家的年轻媳妇一身上好的绯色锦缎,粉颈上围着条雪白的狐裘,衬得那一张瓜子脸更加小巧精致,她瞧着唐悦的脸,道:“看模样生得真是好,可姑娘家的怎么受了这样的伤,作孽哟!”她的口音软软的糯糯的,十分婉转,说话的语气仿佛是惋惜,却又带点说不出的味道。

商容面色一变,悄悄握住了唐悦的手。唐悦低下头没有说话。旁人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样丑怪的女人,怎么能与商公子相匹配。

突然,老夫人道:“说得是啊,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在江湖上跑,身上那些陈年的旧伤疤怎么也脱不掉,等小悦嫁到我们家,再不能让她吃我以前的那些苦了。”

宁家媳妇的脸悄悄红了,垂下了眼睛,偏开半边身子,不敢看向商老夫人投过来的和善无比的视线。

与宁家媳妇向来交好的张家夫人放下手中的香茗,用绣着半枝海棠的帕子掩了掩嘴,轻声细语道:“不知唐姑娘府上哪里,高堂可还健在?”

唐悦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她低声回答道:“我……爹娘已不在了。”

“那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唐悦想起了唐漠,心中又是一痛,涩声道:“没有了。”商容的手一直在给她传递着温暖,但当别人问及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却还是浑身一颤,差点无法回答。

无法回答的原因,是她在意,很在意自己不是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子。

这一句话出来,满屋子的人都在向她行注目礼,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探究的眼光一下子变得轻视起来。原本大家以为她虽没有出众的相貌,想必是有个雄厚的家族背景,否则又怎么会被素来眼界极高的商大公子看中做媳妇,这下得知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众人面上的神情一下子都变得有些不好看。为了一个无貌无势的女子,不惜拒绝满天下的好姑娘,这在他们心中是一件打破头也难以理解的事。

商老夫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跟我一样是个少人疼的孩子啊。不过不要紧,小悦啊,你可要记住我老人家的一句话。”她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圈,最后看进唐悦清澈的眼睛,深深道,“女人啊,容貌家世啊什么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要有遇到一个好男人的运气。一旦遇上了,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抓紧了别放手。”

唐悦愣了愣,心中复杂难言,面上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激还是喜悦,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您的话,我记住了。”

她们的话说得众人丝毫摸不着头脑,一时便也接不上话。老太太眉眼温和地缓缓道:“我们家小容,是个好孩子,你啊,也是个好孩子啊,现在看到你们,就像看到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可怜我夫君死得早,丢下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孩子……”她说着,竟真的擦拭起眼泪来,刚才还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当真滚下几颗泪珠,商容微微笑着,并没有上前安抚的意思。唐悦想要站起来,却被商容硬生生拉得坐了下去。她不解地看向他,他微微摇了摇头。

接着大家便开始安慰商老夫人,再也没人有多余的心力来关照唐悦了。连原本坐在门口凳子上的那位年轻媳妇,都跑到老夫人身边去递帕子。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商老夫人从卷起的袖口,露出满是皱纹的手,悄悄向门外指了指。商容的眼睛眨了眨,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拉着唐悦跑了出来。

躲开纷扰的大厅,商容终于有机会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小悦,对不起,以后这样的场合,你都可以不理。”

唐悦有点闷闷地,半晌才道:“不,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天生不善言辞,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商容很难应对。她甚至恨自己为何如此蠢笨,不能像其他女子一般对这种场面应对自如。

商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摸她的脸,手指在她脸颊上停留了许久,还是冰凉的,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在想,你要不这么乖就好了,至少伤心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哭出来。”

唐悦感受到那手心的温度,心里觉得温暖,甚至连眼眶都觉得热热的,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笑起来。

商容的手指抚到她的伤口,却突然道:“跟我来。”

没等唐悦反应过来,他已拉着她出了门。

“要去哪里?”

“去找我师弟,他一定有法子。”商容这样说道。

两人一路出了商府,便向西行去。大多时候都是商容在为唐悦介绍沿途风物,唐悦不过听着,微微点头。走出一条街去,商容已瞧出唐悦心不在焉。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只略略一想,便已明白她是被刚才那些人的问题干扰了心神,又或许是想起了被困于拜月的大哥,才会闷闷不乐。他拉住唐悦的手,将袖中一直藏着的一样物件取出来,送到她的手心。

唐悦一怔,看清了手心中之物是一条链子,上面还挂着一只金铃铛,式样很是精巧,正是当初商容赠予她,她一直珍藏着,直到在山中离开之时才狠心抛弃的铃铛。

“我每次瞧见这铃铛,便会想起你。”商容微微地笑,眼眸深处藏着些许悲伤,却还是亲手替她挂在胸前。“这样……便不会丢了吧……”

唐悦低头瞧着,眼睛微微湿润了。

商容笑着抓了她的手,掌心贴在一起,十指相扣的瞬间,唐悦抬起头看着对方,不知为何觉得心脏跳得很快,羞涩得厉害。

街上的行人,悄悄放慢了脚步,看着路边的这一对,男的俊俏无匹,女的容貌半毁,可这两人之间亲密无间,气氛说不出的和谐。

“要做我的新娘子,却一直还想东想西,你说我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商容翘起嘴角,温柔中带着些微的懊恼。

唐悦吓了一跳,她印象中商大哥并不是这样的男人,他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待人虽温柔,却从不会越过男女之间的界限,更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拉着女孩子的手不放,视众人目光为无物。

“你……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唐悦看了一眼那边正伸长脖子望着这里的一个青衣妇人,压低声音道。

商容毫不在意,俯下了身子,几乎要靠到唐悦的面颊,低声地:“嗯,你在意别人说什么?”

“是。”唐悦又看了一眼周围,面色慢慢涨红。

“真的那么在意?”

“嗯……”

刚说完,唐悦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她整个人被商容腾空抱起,几乎面贴面靠在他的身上。

“你是我要迎娶的新娘子,全城人都知道,有什么好怕的?”

商容面上的那种笑容让唐悦心慌,她反抗一句,商容就向前走一步,越说他越不肯放下,简直视所有礼教为无物,让刚才还在一边窥视的众人大为震惊。他在唐悦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才道:“如果你答应我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就放下你。”

唐悦原本苍白的脸色已变得像朵喝醉了的海棠,连连点头道:“我……我什么都答应,放我下来。”

商容便不再为难她,笑着放了她下来,却还不忘威胁道:“下次不许说什么怕被人看的话,再说我就当众亲你。”

唐悦默默维持脸发烧的状态很久,以至于没有感觉到身边的商容一直瞧着她的表情,此刻见她眉头不再紧皱着,才放下心来。

他不同于往日的出格举动,全然都是为了让她开心,至少也要让她暂且抛开一切痛苦。

“商大哥,你说的师弟在哪里?”唐悦问道。

商容道:“我们还在路上,我便已着人通知他来参加婚礼,现在应该到了。”

“那,我们是要去迎他么?”

“他在城西有座别院,每次来都先在那边落脚,我们现在便是去那里找他。”

唐悦点点头,她对商容所说的恢复容貌一事其实没有信心,一张面皮,毁了也便毁了,又怎么可能恢复如初,不过是他说来安慰她的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