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覆灭(1 / 2)

一刀倾城 秦筝 6739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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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王府里有一座建在湖边的新园子。园内曲折幽深,阁楼错落,轩帘掩映,互相连属,远远望去,与水相映,熠熠生辉,那景象更如人间仙境,难描难画。

这座院落是两个月前动工,三日前刚刚建好,谁也想不到小王爷建这样一座美丽的园子是为了谁,更想不到刚刚完工,小王爷便带回来一位年纪很轻的唐姑娘。

这位让众人颇费思量的唐姑娘,自然就是唐悦。不过,她比别人更疑惑,更惊讶,更加不知所措。只因如今她在静安王府,是客人,却过着比主人更尊贵的日子。

“你没有什么可道歉的,错的人本就是我。”唐悦这么说着,却看到曲临意的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她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不愿意过这种众星捧月的日子。她甚至换下了明丽的宫缎,摘下了耀目的凤钗,脱掉了嵌着珍珠的鞋子。这不过是因为今早梳洗的时候,她对水中的面孔感到陌生,明明还是一样的脸,却怎么看都觉得……仿佛不是自己。也许她过惯了看人眼色的苦日子,不习惯这里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许她受多了别人的冷嘲热讽,不敢看别人对着她诚惶诚恐的笑容;也许……为了某些连她也说不清的原因,唐悦就是想要离开这里。

所有能令女人心动的一切,赫连明玉都堆到她的脚下。即便她再迟钝,再无情,也该察觉出对方并不仅仅是想要与她做朋友这么简单。因为他让她的地位在这府里变得与众不同,不像是个客人,倒像是马上要飞上枝头成为小王妃的新娘子……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不敢再住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换掉了他送给她的一切,原封不动地放下,换回了自己的旧衣服。她知道自己即便开口,赫连明玉也不会同意放她离开,她甚至想要再次不告而别。

曲临意永远是这个王府里最警觉的人,他第一个意识到唐悦想要离开的念头,也第一个赶过来。唐悦本以为对方是像上次一般来赶人,却不料等到的是他惶恐的道歉。

“小王爷为了唐姑娘,可以说是费尽心思,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未看过他这样。”曲临意叹了口气,对唐悦道,仿佛意犹未尽,在等着唐悦回答。

唐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并不匹配。”

曲临意笑得很温和,道:“匹配与否并不重要,王妃生前的意思,只要小王爷如意,旁的都无碍。”

唐悦没有回答,她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就在想着如何拒绝。老天为何不给她一张会说话的嘴巴,可以应付这样的局面?至少在不伤对方颜面的情况下,委婉地拒绝。她没有办法爱上别人,她只要想起某个人,就仿佛有一根针在心上刺着。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忘记那个人。

曲临意等不到回答,试探着道:“或者,小王爷自己对您来提更合适些?”

“我……对不起,我不能——”唐悦还没有说完,赫连明玉已砰的一声撞开了门。

曲临意面色难看起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小王爷年轻气盛,怎么能够忍受心上人的拒绝?更何况,他简直可以说是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却又为何无法打动唐姑娘的心?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赫连明玉握紧双拳,勉强控制着自己。

唐悦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疲倦,但眼睛却还是很亮很清明,她静静地道:“我从未将你们放在一起比过。”

赫连明玉面上也渐渐露出痛苦之色,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须遏制心里这种可怕的嫉妒,他道:“至少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拒绝……我?”

曲临意已悄悄退了出去,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那肯定不是小王爷所期待的……这一点,简直已成定局。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唐悦并非不想回答,她只是什么都回答不出。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已分辨不出最初心动是为了什么。若是因为商容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难道赫连明玉就对她不好,对她不温柔?

为了让她练功后可以消暑,他居然命人以花为材,酿制成十几种不同的花露用来解渴;听她提过一次蝴蝶酥,他便聘来归云楼的名厨特地为她一个人做出一柜子的蝴蝶酥;知道她不习惯被伺候,便遣散这园子里所有的侍女,连他来这里坐一坐,都需要亲自动手烧水倒茶……这些事情若是传出去,恐怕羊城所有人都会惊讶到掉了下巴。谁会想到,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对待唐悦,竟然将姿态放低到如此地步。

赫连明玉却在此刻,将所有的怒气都压了下去,他用最平静的声音道:“你想见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在哪里。”

唐悦的心突然一阵猛跳,她轻轻地、慢慢地站了起来,“你知道?”

赫连明玉闭目片刻,才缓缓道:“是,我知道。”

三日来,唐悦第一次走出静安王府。

赫连明玉就站在马车前,静静等待着。

当他看见唐悦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微握成拳。她走进去的时候什么样,走出来的时候就什么样。不要说他送的珠宝,她甚至连静安王府的一根线都不肯带走。赫连明玉的右手大拇指上,一直戴着一个色泽温润的汉白玉扳指,但现在这扳指已在他的手心刻下了一道血痕。

唐悦走近他,道:“你真的知道他在哪里?”

赫连明玉点点头,神情中并未流露出一点的愠怒。

唐悦看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平心而论,静安王府的这位小王爷,身形修长,相貌俊秀,性情温文,谈吐儒雅,有时候甚至会给唐悦一种错觉,他跟她心中的那个人,有三分的相似。但仔细看,却能很明显地分辨出他们之间的不同。

赫连明玉的确跟商容一样,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但不论他对人的态度如何温和,眼底深处总有一抹遮不去的优越和骄傲。他的确是对唐悦千依百顺,但对其他人,他却并不那么小心翼翼。他总是高高在上的,而唐悦,真的不习惯与这样的人交往,即便他为讨好她,几乎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

一边的侍从走上来,却被赫连明玉挥退。他亲自弯下腰,替唐悦掀起帘子。

一路上,车都走得很平稳。

他们彼此之间却是极沉默,唐悦不知道该跟赫连明玉说些什么,更多时候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商容。她本以为对方已离开这里,在听到他还滞留羊城的消息,她心里竟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在唐悦准备下车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赫连明玉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唐悦回头,默默看着他。

赫连明玉沉声道:“也许你将看到的,不是你所希望的,这样,你也还是要去吗?”

唐悦的手指不知不觉中,死死地抓住帘子,终于只是颤声说道:“我要去见他。”

赫连明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平静的脸上扯出了一丝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在这里等你。”他仿佛已预料到,唐悦一定会回来。他的语气之中竟然隐约有一种对不可预料的未来的笃定。

唐悦挣开他的手,走下了马车。眼前出现的,竟然是商容和她曾经住过好些日子的客栈。唐悦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竟然还住在这里,这其中仿佛有一些微妙的意味,她说不清楚,只觉得本已冰冷的心又慢慢活了过来。

赫连明玉在车上坐着,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唐悦。她已不再垂着头,他几乎可以想象,她的脸上一定会出现温暖的笑容,就像这夏日的阳光一般充满着热度。

赫连明玉的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玉的扳指,感受着那点点冰凉的温度,每当他感到烦躁的时候,就会有这样不自觉的动作。

唐悦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内,赫连明玉还是一直看着已空无一人的台阶。

唐悦的心中极是忐忑,每走几步都有掉头回去的冲动,心中一团乱麻。但她终究还是到了商容所住的客房。只要穿过这片弯弯的走廊,她就能见到他,唐悦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在心底承认,她爱他,不管他如何冷淡,如何拒绝,她始终都爱他。所以,至少要见到他,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好。

这时候,一个衣着简朴却相貌清秀的姑娘,端着水盆,从另一面走过来。

唐悦看着她熟稔地走进那扇门,立刻顿住了脚步。

房门半掩着,唐悦轻轻地走近了些。也许他不住在这里了,也许那位姑娘不过是新来的客人。但那年轻的姑娘将水盆放在桌上,挽起袖子,从水中取出帕子拧干,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为床上的男子擦去额角的汗珠。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阻止了唐悦向里面探出一步。她只能停在门口,像是一尊木偶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年轻的女子看着床上的人,似乎已瞧得痴了,许久也没有将手收回来。

唐悦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指在那张让自己想起来就心痛难忍的脸上摩挲着,缠绵地抚摸着,只觉得胸口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和痛苦。即便只是侧脸,唐悦也百分之百地肯定,躺在床上的男子,是商容没有错。

商容在床上不安地动了动,那年轻的姑娘立刻神情紧张地看着他。商容的口中不知在低低呼唤着什么,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唐悦的手指紧紧扣在门板上,竭力控制住自己走进门去的冲动。

年轻姑娘的脸上变得苍白了些,但她却及时伸出手握住了商容的,声音轻颤,“公子,公子,你醒一醒。”

商容的手也攥紧了她的,嘴角却泛起一丝微笑,仿佛在无意识的美梦中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唐悦的心里像是被刀割着,那重叠在一起的双手,仿佛在嘲笑着不自量力的自己。原来她竟然还愚蠢地以为他是为了她才肯留下,却没有想到,早已有人陪伴在了他的身边。唐悦心里的爱,被她自己一点点地挖出来,鲜血淋漓。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经为了讨好温雅如做过的一件傻事。那时候她并不觉得如何痛苦,只因她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如今她却觉得全身都在疼,疼得浑身发抖,这种无形的疼痛揪住了她的心,控制了她的思维能力,让她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两个人。

是嫉妒,还是恨意,她已不知道,谁又能来告诉她,难道商容这样急于拒绝她,是因为他早已有了心仪的姑娘?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还要对她这样温柔?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她?

这些年她一直不断地追寻、奔跑,忍受着一切的痛苦,即便再伤心再疲惫,她也一直向前看,从前是为了温雅如,后来是为了商容,可是现在,她再也没有目标了。那些想要的,终究还是不属于她……

商容又在呼唤着什么,几乎浑身颤抖起来。那年轻的姑娘红着脸,将他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滚烫的面颊上。

若是唐悦足够理智,她本该发现商容的神态很不对劲,身体状况也与往日不同。他的神志完全没有清醒,甚至有些陷入狂乱的状态,疯狂地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却因喉咙沙哑干咳而根本分不清他到底在叫着谁的名字。

只是谁又能在心爱的人和别人相依相偎的时刻保持冷静呢——除非是个傻子。唐悦是很笨,但绝不是个傻子,她当然会嫉妒,会心痛,当然会一叶障目,看不清真相。

商容似乎是醒了,他睁开了眼睛。但他却没有将那女子的手放开,相反,他拉得那么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年轻的姑娘红了脸,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可她的挣扎在一个男子的力气面前毫无作用,竟整个人都被他抱进了怀里。

唐悦冷冷地看着,看到眼睛发酸,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此刻死死抱住另外一个女孩子。他拥抱着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姑娘,仿佛那是最珍贵的宝贝,唐悦觉得站在门外的自己异常可笑,可笑到她真的快要笑出来的地步。

她没有再停留,转身便离开了。这里曾经有过她最喜欢的人,但这个人如今已不存在了。

如果他早对她说清楚,拒绝的原因是他另有所爱,她决不会怨恨他。但他没有,一次次地接近她,给她希望,最终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狠狠地将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口。多可笑的自己啊……

商容烧得很厉害,那天的大雨后,他就一病不起。三日来几乎没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但在第三日的傍晚,他的烧还是退了,整个人的神志也慢慢恢复。当他看见坐在床边照顾他的人,并不是他在梦中拥紧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失望了。

这个人,商容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曾经在茶楼,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这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又为什么会来照顾他?商容以手撑住额头,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并没有在大雨中发病死去,还是失落真正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年轻女子在见到商容苏醒的时候,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羞涩的笑容,眼睛里充满了爱恋的神采。

商容轻声道了谢,客气却疏离。

“那天在雨里碰见你晕倒在路边,却不知你家在何处。有人说公子你住在这家客栈,我们便将你送了回来。”彩云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冷淡,温柔地解释道。

商容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任何人对待帮助过自己的人都不会太过分的,何况商容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他只是感到失望,以至于一时之间恨不得彩云从未存在过,恨不得这几日在他身边的人是另一个……

“爷爷都叫我小云,公子你也……”彩云的眼睛悄悄在商容的面上转了转,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道。

“那么,替我谢谢你爷爷。”商容这么说道。

这对祖孙的房间就在商容的对面,本来他们银两不多,并不打算在这客栈留太久,但彩云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实在不适合再跟着老者住在破庙野外,所以二人才不惜花钱住进了客栈。

为了答谢二人,商容送了不少财物,可他们却坚持退回。商容无奈,便替他们垫付了一月的房租。如此一来,二人白天出去跑场子,傍晚时分回客栈休息。

商容的病情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全好,彩云心中担心,便每天回来以后都要来看看,在他的房间坐一会儿。若是换了大家族的小姐,决不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里逗留。但彩云自小跟着爷爷走南闯北,虽然看起来娇柔,实际上却是个有主见有胆量的姑娘。她自从见了商容第一面开始,就对他难以忘怀,无意中救了他之后,更是让她心中那份情愫迅速滋长。

商容当然看得出来这位彩云姑娘的心意,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援手,他如今才安然无恙,所以不好拒绝得太过严厉冷漠。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对唐悦,他反而能那般狠心绝情,对别人,他反而还要宽容谅解些?

彩云替商容倒了一杯茶,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慢慢有些迟疑之色,低声道:“商公子,前几日我听你在病中,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

商容皱眉,抬起头看着她。

彩云的面颊晕红,却还是道:“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你的妻子。”

商容淡淡地道:“我还没有娶妻。”

彩云鼓起勇气继续道:“那是不是商公子的心上人?”

商容一怔,微有黯然之色,说道:“也不是。”

彩云眼中掠过一丝喜色,道:“那……不知道……”

商容苦笑道:“彩云姑娘,你不用问了,即便你问我,我也无法回答你。”

彩云见他俊美的容貌显得十分憔悴,心中不忍,劝慰道:“商公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心事,但不论如何,你总该好好调理身体。”

商容手中的茶杯无意识地放下,喃喃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这想必已没有关系。”

彩云眼中满是柔情,温言道:“商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爷爷说你是人中龙凤,又是这般年轻,何苦自暴自弃,放弃希望?”

商容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道:“我……若是还有希望,也不会如此。”

彩云道:“你总有亲人朋友,便是为了他们,你也该多多保重才是。”

商容缓缓摇头道:“这世上我的亲人已不多了,祖母对我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即便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怨我。至于另一个人,她……早已不再需要我了。”

说完,他面上竟似不自觉露出凄苦的神色,让彩云看见心中不免一动道:“你不是说……没有喜欢的人的么?”

商容略一停顿,涩声道:“我不配。”

彩云愕然,脸色刷地白了些,随即像是掩饰自己的不安,笑起来道:“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姑娘才会让商公子这般牵挂?”

商容微微笑了笑道:“她不爱说话,也不爱见生人,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如彩云姑娘你这般性情开朗。我一直在担心,若是有一天我不在,她没法好好照顾自己,该怎么办……”

彩云听得呆住,道:“那她现在又在何处?”

商容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说到这里,似乎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画面,整个人的神色都已变了,仿佛有一种奇异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