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很惑人。
他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与世界隔离开来的迷茫与天真,像是被人保护得很好的,沉默内向,略带着些忧郁气质的小王子。
他本已经与过去截然不同。
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黎温朝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曾经的少年。
他仰着脸庞,眼里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那双好看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是见他再没有说话的意思,青年便先开了口。
他说:“是真的吗?”
他说话的时候,是没有半分情绪的。似乎只是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但黎温朝却知只觉得心头一紧。
他从没有这样紧张过。
便好像他是一个囚.犯,而他面前的人,则是要定他罪名的审讯官。
黎温朝张了张嘴唇,他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否定,或许是肯定。他很想要编出一些借口,过了这个坎儿,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脑海里只是乱哄哄的一片,到最后,便变成了一片茫然。
青年便像是得到了结果。
他慢慢地说:“………是真的啊。”
原来——是真的啊。
他眼里露出了一些茫然,甚至在看着黎温朝的时候,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说:“那一天,是你吗?”
那一天——他犯了错的那一天,他被人下了药,失去了记忆的那一天,把他送回了谢溯那里的人。
是你吗?
黎温朝干涩地动了动喉结。
他张开嘴唇,有心想要说一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能够说什么。
于是最后便只能沉默下来。
这就是默认了。
青年便垂下了眼睛。
他说:“为什么?”
他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又好像只是随口问一问。
黎温朝却像是被寒冷的冰雪冻住了似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也无法回答。
最后只能说:“………对不起。”
他在这个时候,和谢溯惊人的相似。在同一种情绪浓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让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做出类似的举动。
严昶景和黎温朝曾经给谢溯下过绊子,他们玩过脏的,把谢溯的所作所为告知了少年。
等到他们把他夺回来的时候,谢溯便效仿了他们,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告诉了青年。
这其中的一部分真相,其实并不能说是黎温朝与严昶景的过错,但是做,是真真正正的做了。
错,也是真真正正的错了。
错的不是严昶景,只是严先生。
但严先生做出这样的举动,本质上是为了严昶凌,也是为了………严家。
严家的崛起,有很大一部分的助力——是因为身体的付出。
这是实实在在的付出,是真真切切的贡献。
他被严先生推出来当了靶子,于是便受到许多人的恶意觊觎,在与严氏争斗的许多企业都曾对他打过不好的心思,严先生因为这些心思获利不少,他把身体退出去,换来许多可握的把柄,便可以抓着这些把柄,用更温和的,不必两败俱伤的方法,把这一家家的企业吞下去。
最后一路顺风顺水,建立了庞大的严氏集团。
严家也至此彻底转白,走上了最高的那一层阶级。
谁能有严先生狠心呢?
在别人眼里,身体可是真真切切的是他自己的儿子,这又不是以前,谁敢拿自己儿子的命来换发展壮大的机会?
严先生却可以。
身体本便不是他的孩子,于是他利用起来也能毫无心理负担,他把身体当成了某种工具,某种用品,甚至在身体最后一次被绑架的时候。
他都没有生出把他救下来的想法。
——甚至可以说,如果身体那时候死在了那儿,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利益的最大化,以此来推动手下产业的发展壮大。而这些发展壮大的庞大了利益,最后都要被交到严昶景,和严昶凌的手上。
这些企业里头,是真实地,有身体被压榨出来的血肉的。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青年动了动嘴唇,缓慢地询问出声。
他说:“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都知道,当初那场所谓的“医院失误”,本就是一场交易。
都知道,他根本不是被严家当成严家小少爷来养的,只是一个好用的,毫无破绽的,被推出去的靶子而已。
青年垂着眼睛,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但直到他的手机响起提醒睡觉的闹铃,也还是没有等到。
青年便慢慢地缩下去,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头顶。
他闷在被子里,慢慢地说。
“我累了。”
黎温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
殷染钰等待这个局面,已经等待得太久了。他终于算是松了口气,让系统监控了攻略目标的动向,便合上眼睛,安安生生地睡着了。
在第二天,他照常起了床,带着欲言又止,明显有许多话想说的剧组去了助理。
殷染钰表现得与往常一般无二。
却又好像又许多地方不一样了。
他沉默地翻看着剧本,研究着角色,在演员方面,堪称做得无可挑剔。
黎温朝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却都显得不太对。
于是只能留在青年可以看见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们之间的异样气氛很快就被人发现了端倪。这几年里,殷染钰和黎温朝几乎没有分开过。在大众视线里,他们似乎随时随地都是在一起的,包括殷染钰的奖项,也都是请黎温朝去帮忙代领。
从没有人看过他们不合的模样。
但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像是明显出现了问题。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生出担忧,也有人自以为有了“机会”,开始明里暗里地往青年面前凑,但是不过两天,这部分人就被黎温朝清理走了。
指导导演的大佬们也都过来了,他们中有好几个,都是曾经和黎温朝与殷染钰合作过的,看见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便有人担忧的皱起眉头,拉着黎温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温朝只能摇头,他的神色很沉郁,甚至在手里夹着烟,慢慢地吸着,那位找他的大佬本身身体不好,看见他吸烟,便皱起眉头,说:“给我灭了,我呛得很。”
他是老前辈了,也曾经给黎温朝给过很多指点,男人反应过来,这才有点儿失魂落魄地灭了烟,苦涩地道歉:“抱歉,忘了您有哮喘………不抽了。”
他只在很久之前抽过几次烟,但在这几天却忽然捡起了这个“爱好”,烟草的烟雾在缓缓渡入肺腑的时候,能稍微让他心里的沉郁消解两分。
老先生打量着他的神色,皱着眉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我年纪比你大多了,什么事没见过?你说一说,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谢谢。”
黎温朝勉强笑了笑,说:“没办法的。”
他想,的确是没办法了。
他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懊悔他们教会了青年许多东西,他曾经给青年说过一些圈子里的事情,让他可以看到一些事情表面之下的含义。
青年在以前曾经被人下过套。
如果他没有碰到严昶凌,那位新贵大概就会真的成功。青年实在是过分诱人,他像是某种散发着甜蜜香气的果实,让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就很想要把他采摘下来,藏起来。
有些人的脑子还算清明。
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知道这样的甜蜜果实是不可以染指的,也知道如果自己碰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的脑子不会那么好用。他们总觉得自己可以铤而走险,总觉得自己有着某种实力,总觉得自己会有某种运气,总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一颗诱人的果实采摘下来。
黎温朝可以防着,严昶景也可以防着,他们几乎时时刻刻都待在青年身边,但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有人找到了机会,找到了空子,青年总需要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们担忧于这一点,于是也对一些干嘛方面的事情不多掩饰,青年虽然依旧不明白许多事情,但是在很多时候………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他完全可以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给谢溯送去那两份礼物。
也明白,当初………黎温朝,为什么要送他回去。
他们本是可以在那一天,就把他带回去的。
但是他们没有。
那个晚上,黎温朝把沉睡的少年送回了谢溯身边,想要让谢溯与他生出裂痕,他们推波助澜,并不是没有想到这可能会对少年造成的伤害。
但他们还是做了。
在某些时候,严昶景的冷漠显得与严先生异常相似。
他们毕竟是父子。
在那个时候,黎温朝完全是可以阻止的。
阻止严昶景的想法。
但他没有,只是………成为了从犯。
他真的是为了少年好吗?
黎温朝这么想。
他垂着眼睛,慢慢地想着。
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少年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东西。他是那样的依赖着谢溯,就好像是鱼依赖水。
他们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少年应该受到弥补。
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有更好的爱人,他本就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东西。
但谢溯难道便很差吗?
其实并不是。
他和严昶景同属一类人,他们都是商业领域之中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掌控了庞大的产业,享用着恐怖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巨大资源。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他们这个年纪,做到这样的成就?
或许会有人觉得,他们是有家族的助力。
但有些人,天生便是不一样的。
他们有着让人咂舌的眼光和能力,世界上一直就是有着这样的,让人妒忌的人存在的。
谢溯在以前是显得很滥.情.花.心的,但他本身的条件摆在那里,他们完全可以做些动作,给他压力,让他从一个花.心.滥.情的大.萝.卜变成温柔专情的好恋人。
少年会被他们好好的保护起来,永远不知道某些肮脏的真相,他可以接受治疗,慢慢地好起来,然后肆意的享受人生。
他们当初的想法,也只是某种借口。
某种隐藏自己私心的借口。
他们当初想着,谢溯配不上他,想要给他更好的恋人。
但是实际上呢?
在他们把少年从谢溯那里抢回来之后,他们便把他好好地保护,隔离开来。
不给他接触不相干人的机会。
青年这几年认识了多少人呢?
他真正熟悉起来的,可能还没有十个。
许多人在接触青年之前,便被黎温朝,亦或者严昶景先隔开了。
能时时刻刻地接触到他的,除了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给青年安排的,不可能也不敢对他产生一丝想法的整个团队。
化妆师已经有了丈夫,甚至之前连孩子都生了,保镖也都是是职业素养过硬的,胡子拉碴的朴素的老糙爷们。
甚至连助理都颜值平平,和青年接触时间最长的助理,还是个肉乎乎的小胖胖。
是就算减了肥,也只能达到路人标准的那种。
在这种情况下,青年哪里有机会,碰到什么“更好的爱人”?
他们说是爱他,但实际上的所作所为,不都还是为了自己吗?
黎温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没办法了。”
他说。
他是和青年的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也就更加清楚青年的某些想法。
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
老先生皱着眉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到底对一切事情都并不清楚,于是也就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开口,黎温朝已经很明白地表现出了不想开口的意思,他也只能看着对方叹了口气。
《他的日记》就在这样的古怪氛围里进行着拍摄。
黎温朝本来是饰演着一个配角,那个配角是一位年轻的教授,他对南双很是欣赏,甚至找了自己在心理方面的朋友,帮他解开了某个心结。
他们亦师亦友,甚至偶尔会显露出一些超出界限的微妙情感。
孔南本是想要弥补对南双的亏欠的,但他年轻又莽撞,只给南双带来了新的痛苦和烦恼。
南双因为孔南的追求者,双性身体的秘密又被传扬开来,舍友对待他的目光免不了地带上异样的情绪,他狼狈不堪,简直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整夜整夜的在噩梦中惊醒。
他就是在这样的恶劣情况下,碰到了教授的。
教授的性格是极温和的。
他偶尔发现了学生对南双若有若无的排挤,与校外混混对南双的欺凌之后,便上了心,几次帮了南双的忙,甚至帮南双找了租房的地方。
学校是禁止学生在外租房的,但是南双的情况实在特殊,加上有教授帮忙,也就有了批准。他的情况在离开孔南之后终于好了一些,教授有心关注他的情况,之后又数次帮忙,两人的关系便也越走越近。
他可以说是南双最亲密、最信赖,也最依赖的人。
剧里剧外的差距实在是大的过分,黎温朝在看剧本的时候,喉咙里甚至是腥甜的,从业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入不了戏。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南双”,青年的演技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眼里是很澄澈的,带着空茫和恐惧,还有不可置信的羞.耻。
但黎温朝却好像能透过这双眼睛,撇到青年真实的情绪,他是疲倦且黯淡的。
似乎在问。
“为什么?”
黎温朝说不出话,他的喉咙被哽住,满脸恍惚的神情,导演小心地咳嗽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又看了看身边现场指导的大佬,在老前辈瞪了他一眼之后,才一个激灵,喊道:“卡!”
他畏畏缩缩的,各种欲言又止,实在是和黎温朝的地位差距太大,不敢骂他,老前辈看他扶不上墙,气得脑瓜子发疼,“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黎温朝!!!”
这一下简直像是晴天霹雳,可算是把黎温朝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拉了出来,他茫然地往镜头看去,便见老前辈气得脸色铁青,他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有当场口吐芬芳,给黎温朝留了点脸面。
接着,他尽量和蔼,却还是显得杀气腾腾地开口:“你过来,我给你讲讲戏。”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其他的演员背后都忍不住冒出冷汗,这位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还特别能口绽莲花,曾经把现场的几个演员一起骂哭了,哭的嗷嗷的那种,他们看见他就心里发怵,更别说现在看见老先生可能要施展功力。
中老年把黎温朝慈祥地拉进房间,和他熟悉一些的另一位大佬咳嗽了几声,让人离得远一点,没几秒,他们便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黎温朝,我【哗——】,【哗————】,【哗哗哗哗哗————】,你【哗——!】……………”
听得见的人头上冒着汗又避开了一点儿,怕自己被影帝记成黑历史的见证者之后有麻烦上门。另一位大佬见他们这么自觉,于是便过去拉了殷染钰——没错,这位也是熟人,也是和殷染钰合作过的——把他拉到一边,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
青年便只是垂着眼睛,摇了摇头,他沉默着不说话,让中老年人员心里急得吼吼的:“小余啊,你要是有事儿得说啊,是不是黎小子干什么事了?你们是吵架了,还是别的事情,这有事情不解决,以后就没机会解决了,你叔我也算有经验,朋友之间有什么事情,最好直接说开了嘛,不然这么个心结一直留着,以后关系就不好处了。”
他是把青年当亲生子侄辈看的,还老给他寄点土特产什么的,这份来自长辈的慈祥关切是真真切切的,于是青年只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谢谢您。”
他实在是过分乖巧听话,很难让中老年人不把他当孩子来看,对方听他这么说,也就稍微松了口气,说:“那好,今天先拍别的戏份,我做主,给你们两天时间,调整好了再回来,好不好?”
几位指导人员都是和黎温朝熟悉的大佬——换句话说,也就是导演顶层,以及和顶层差一部分,但也不是太多的佬中佬。
“嗯。”
青年答应下来,他垂着眼睛,说:“好。”
于是慈祥的叔叔——甚至可以说是爷爷辈便放开了他,直接去和其他人商量戏份安排了。黎温朝的状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黎温朝刚刚承受了一顿疯狂输出,转头便被告知剧组给匀出了额外的两天假期,于是便沉默着和青年坐上了车。
车厢里除了他们,就是还在开车的小胖胖,可怜的助理大气都不敢喘,跟个仓鼠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车开了回去。
黎温朝坐在前排,殷染钰自己一个人坐在后座,他合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黎温朝则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面容,氛围压抑得吓人。
助理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到了地方,也哆哆嗦嗦地不敢说,就一直把车子停在路边,有位交.警来回巡逻好几次,都没见车子挪走,以为没人,过来“啪”一下在车窗上贴了张罚单。
助理:“………………”
助理看着车上的罚单欲哭无泪,但又实在不敢出声,还是殷染钰被系统叫醒,才出声询问。
“到了吗?”
助理顿时如蒙大赦:“………到,到了。”
青年便微微颔首,他说:“麻烦你了。”
便打开了车门,有点儿晕乎地想往下走。
“………等等。”
黎温朝停顿了一下,见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便把帽子和口罩递了过去:“………做点伪装。”
别让人认出来。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动作一滞,停顿了好几秒,才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东西,把口罩和帽子都戴好了。
说:“………谢谢。”
气氛,似乎破冰了。
助理什么事都不知道,只是被两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他见到这幅情景,顿时微微松了口气,等到两位先生都下了车,才赶紧开着车去找停车位,顺便把罚单清了。
没了第三个人,殷染钰便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黎温朝也不叫他,自己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暂住的酒店,随后在殷染钰打开房间的时候,黎温朝也便跟了进去。
殷染钰也没有阻止。
他在这个时候,反而显得比黎温朝还要更成熟,也更冷静。青年关上门,便主动开口,说:“高叔跟我说了。”
黎温朝抬起眼,看向他,他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几次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开口。
青年便抿了抿嘴唇。
他去取了两只茶包,用热得快烧了开水,随后把茶包丢进被子泡好,然后把两杯速冲茶饮端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高叔说,有问题就要解决。”
青年的语气平缓而冷静,他实在是显得冷静过头,便不由让人缓缓地生出担忧的情绪。
一个人碰到了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最怕的,就是他会表现得过分冷静且理智。
而被亲生母亲交易给了别人、自己又被视为工具,冷暴力了十几年,不管是对谁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过去的坎儿。
甚至可能会就此崩溃,因此自.杀。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在知道的一瞬间,便可能会崩溃大哭,亦或者生出强烈的仇恨情绪,恨得看到一眼相关人士都会止不住的情绪崩溃,甚至产生躯体反应,发抖、呕吐,甚至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有什么强烈反应都不会显得过分,这是该有的情绪宣泄,黎温朝宁可青年红着眼睛让他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过来,也不想看见他如今平静的模样。
但他又明确的知道,那根本不会是青年会有的反应,于是便只能感到深刻的无力。
在这段时间里,黎温朝一直在惶恐、迷茫,恐惧的情绪在心头不断滋生,让他不断构想无数让人无比绝望的未来,他很想要想到什么办法挽回,但却怎么都想不到办法。
这种绝望的情绪在他心脏里不断膨胀,他本在一开始,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严昶景,奢想着对方也许可能想到办法,却没想到,严昶景对此也只能沉默。
他只能问:“………他还愿意见我吗?”
黎温朝说:“我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便一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严昶景其实早已经过来了这里,在发现谢溯已经找到了青年的所在地之后,他们便也不再掩饰,只是他虽然已经过来了,却也不敢来见青年。
只怕让他想起曾经噩梦一般的过去。
谢溯实在是一刀斩断了他们的命脉。
严家曾经对青年的所作所为,是严昶景与严昶凌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也是一直一个隐藏的巨大忧患,严昶景本来已经全力去隐藏了这件事情的相关情况,但是………
但是事情只要发生过,便不可能毫无痕迹。
谁也没想到,谢溯会这么能挖,他投入了巨大的资金量,像是做一个项目似的,去深挖青年身上的所有情况。
终于在几年之后,捅了严昶景致命一刀。
而黎温朝本就和他们关系亲密,甚至可以说是严昶凌的另一位兄长,他和严昶景是挚交,虽然在严家的事情并没有——也没办法去掺和,但是在严昶景之后的动作里,他也没有少做什么。
更何况,他和严家兄弟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是绑定的,青年一看到他,便自然而然地会想到严昶景,严昶凌,以及………严家。
谢溯彻底捏死了他们和青年的任何可能。
堪称一击必杀。
黎温朝的思绪恍惚而无序,但等到他捧住了青年放到面前的茶杯,被滚烫的玻璃烫得手心烧疼之后,他却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他有点儿恍惚地说:“………对。”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有一些发虚。
但是很快,便沉了下来,缓缓地变得冷静。
他说:“高叔说的对………有问题,就要解决。”
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他想。
于是他攥紧了杯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里面说的………都是真的。”
这句话一出口,他便像是放下了某个巨大的负担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
青年却只是垂着眼睛,看着杯子里摇摇晃晃的茶包,似乎完全没有半点儿情绪上的波动。
黎温朝便沉默了一会儿。
他说:“当初………送你回去的人,也的确是我。”
青年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说:“那天晚上,到底是谁?”
如果真的是那个高管,黎温朝真的可以冷静地把他放在一边,然后送他回去吗?
他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只感到疑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青年都以为当初带回了他的人就是谢溯,他从未想过有另外一种可能。
“………………”
黎温朝便沉默了下来。
青年等着他回答,但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
于是便问他:“是你吗?”
“………不是。”
黎温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答案,他在想,想着要不要告诉青年真相。青年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对于这件事情也产生了某种疑问,就算他想到了某个说法,把这件事情隐瞒过去——可是青年………真的会信他吗?
青年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想。
连严家曾经的动作,都被谢溯挖了出来,那天晚上的事情,虽然知情人只有少数几个………但是,谢溯真的会查不出来吗?
黎温朝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如果他说了,而谢溯与青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便是把本来还算无辜的严昶凌一起在青年面前钉了死刑,但如果他不说………
但如果他不说,如果有那个万一呢?
万一谢溯在之后查到了这件事情,告诉了青年,如果今青年现在对那一天晚上的记忆,记起了模糊的印象。
他就会知道,自己又骗了他。
到那个时候,他还会再相信他们吗?
就算他说了,可是他之前沉默了这么长时间………本身也算是一种态度的表明了。
黎温朝只想苦笑。
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唯一一次机会,于是只能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已经变得温热的茶水,稳了稳情绪。
“那天………是阿凌。”
他慢慢地开口,把前因后果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黎温朝还是抱着一些想法,他说:“那时候,阿凌不知道你的身份,他想和你在一起,想把你………带回去。”
那个时候,严昶凌只以为少年是谢溯包.养的小.情.人之一,他满心觉得,只要这个小.情.人被别人碰过了,谢溯大抵便不在愿意去要,青少年的想法还是显得过分青涩且鲁莽,总觉得只要自己想要,便可以得到。
但是他当初的想法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黎温朝只想让青年对他们的芥蒂少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
青年却仿佛是没有意识到他的补救,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是他。”
他怔忪了几秒,便又回过神来,平静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带我回去?”
这句话是在问严昶凌,也是在问黎温朝。
问黎温朝:既然严昶凌当初想要带他回去,为什么又没有这么做?
问黎温朝:严昶凌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阻拦吗?
毕竟当初把他送回了谢溯身边的人,是黎温朝自己,他应该就是对这件事情知道的最清楚的人。
他问的实在很直白。
于是黎温朝便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他说:“你那时候,很依赖他。”
男人的声音有点儿朦胧的虚无感。
他说:“我………”
黎温朝只说了一个字,便有些说不下去。
他没有那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悔恨与痛苦几乎把他淹没了,他似乎被一根长钉洞穿了心脏,把他钉在了深海之中,喘不过气,也无力挣扎,痛苦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让人觉得麻木。
于是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略有些呆滞地开口:“你………不该和他在一起的。”
情况不可能再比这更糟糕了。
他已经没有可以畏惧的东西了。
黎温朝想。
于是他便僵硬地坐在青年对面,缓慢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机械的。
慢慢地对着青年讲述着他曾经的想法。
也是——严昶景曾经的想法。
谢溯并不像是一个好的爱人。
他的事迹在圈子里泛滥开来,他花.心,还滥.情,甚至对少年有着某种虐.待倾向,在一开始对少年出手的时候,他和严昶景还算是朋友。
他给严昶景打了电话,语气是很漫不经心的,显得玩.味且轻.佻。
他在感情方面的态度,无疑是很恶劣的。
少年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这是严昶景的想法。
也是黎温朝的想法。
这是错误的。
他们想。
他们本便想要斩断少年与谢溯之间的联系,而在当时,又正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接下来的举动,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相对而言,少年对谢溯的依赖性,似乎比谢溯对他的重视要显得沉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