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跳动,缓缓地跟着他重复:“………爱情?”
“是的,爱情。”
严昶景这么说着,按住了青年印在他胸前的手。
他说:“我想一直拉着你的手。”
“我想亲吻你,拥抱你。”
“我想和你有名义上的牵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你属于我,你是我的爱人。”
“不同的爱,是有很多相通的。”
“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亦或者是爱人。他们都会想要你得到好的东西,想看着你一直变好。”
“会为了你的快乐而感到快乐,也会………”
他停顿了一下,说:“会为了你的痛苦而感觉痛苦。”
严昶景在尝试着将这个抽象的概念一点一点地讲述清楚,他说:“但是朋友和亲人,永远都不会像是爱人那样………会想要去亲吻你。”
他垂着眼睛,看着青年殷红的,蔷薇花一样的嘴唇。
他低下了头,用一只手抬起了青年的脸庞,慢慢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吻。
谨慎,克制,小心翼翼。
只有皮肤之间的互相接触,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和过界。
比起亲吻,这更像是一种教学。
殷染钰明显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心跳变得更快,他甚至感觉到了手背上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严昶景太紧张了。
他的手心、脊背,都溢出了汗水,他的心跳也急促极了,甚至连呼吸都变乱了。
他说:“………就像是这样,我很想吻你。”
青年全程没有一点抗拒,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只是有点儿迷茫地抚摸着嘴唇,想着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他说:“………这就是爱情?”
严昶景回答他:“对,这就是爱情。”
青年摁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完全没有变化,一直显得平缓而规律。
他感觉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地懂了些什么,却又不是太清晰,就像是雾里看花,只能朦胧地看到一个轮廓,却瞧不清楚更多的细节。
他呢喃道:“这就是爱情?”
两个人的心跳频率完全不一样,严昶景的心跳急促得像是某种鼓点,而青年自己的心跳却没有半点的改变。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他想起了………在很久之前。
在他还在谢溯身边的时候,曾经有过的,那种叫他觉得无比陌生的,怪异的感觉。
他其实一直都对那种古怪的悸动感抱有某种疑问,也把那样的古怪感觉记得很清楚。
现在他似乎也知道了。
青年有点儿怔忪地想:原来这就是………爱情。
“我………”
他怔怔地摁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爱他?”
他想,原来我是………爱他的?
青年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喃喃着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声,顿时就让严昶景的神色微微一变。
他有一瞬间的失态,甚至叫青年感觉手掌下的身体都有一些发颤,但这样的失态只是瞬间,就被严昶景强压了下去。
他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和,叫自己不要露出惊怒的戾气,但开口的第一个字却还是带了一点轻微的颤抖。
“他………是谁?”
男人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脸色,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些被他全力压抑的沉冷情绪,如果是公司里的员工看到他这幅模样,怕是早就要被这种浓烈的压抑感觉吓得腿软,而青年却只是抬起脸来,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一股不详的预感,随着青年的注视缓缓蔓延上来。
这是某种人类的某种情绪预知,严昶景心里的柔软和喜悦本被熊熊燃起的烈火烧尽了,然而这会儿,那浓烈的烈火又被某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压了下去。
这让严昶景破天荒地感觉到了几分慌乱,他只感到手里一空——是青年把自己的手掌抽了回去,就觉得心底的某种东西,似乎也被青年一起抽走了似的。
这让严昶景感到了某种强烈的焦虑。
这种情绪像是一团炙热的火,呼啦一声,就把他整个人都包了进去,烧得他心慌气短,几乎有点儿失控,想把青年抽走的手掌重新抓回来。
但是残余的理智却在提醒他不能这么做。
严昶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青年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双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掌。
又抬起头,稍稍后退了一点,看着他。
他的瞳仁又黑,又沉。在这段时间里,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本来已经盛进了很多温软的东西,让他抬起眼看人的时候,眼里带着细碎的光,像是盛了好看的星光。
但在这会儿,青年眼里的星光却泯灭了。
他认认真真地开了口,很难得地说了一连串的长句子。
“当时——我在先生………谢溯那里。”
他说:“我收到了一个U盘,看到了很多文件。”
严昶景听着他的话,顿时感觉心里一沉。
他僵硬着身体,听着青年慢慢地说完了当初那些文件里面的内容,然后问他:“那个U盘,是你给我的吗?”
“………………”
严昶景张了张嘴唇,感觉嗓子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也依旧是那副整整齐齐的样子,却莫名让人觉出了几分狼狈。
他说:“………是。”
青年就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他有点儿怔忪地看着某个方向,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东西。严昶景僵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美丽面孔,他几乎失声,不知道现在可以说些什么,又被某种强烈的不安感催促着,整个人都被缓缓滋生的焦虑情绪不断翻烤,心脏像是一只手掌紧紧攥住,让人难受得喘不过气,又好像是被炽热的火舌不断舔.舐,透着钻心的灼痛。
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可以说些,只能僵硬道:“………对不起。”
对不起,却并不后悔。
少年那时候全身心地依赖着谢溯,严昶景只有用一些手段,才可以把他抢夺回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卑劣,却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甚至在庆幸自己出手的狠辣。
青年刚刚说了什么?
他………爱他。
他——喜欢谢溯。
如果那时候他的手段再轻一些,他是不是就会忍耐下来,继续待在谢溯身边?
就算他们用手段把他带回来,他也会一直想着谢溯,他的手段如果不够直接狠辣,彻底把青年对他的感情清理干净,那么总有一天,青年会自己回到谢溯身边去。
而已经上了一次当的谢溯,也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到那个时候,他就算再有其他办法,也难以第二次奏效,甚至只会推波助澜,让青年对谢溯的感情更深厚,更牢固,也让谢溯的警惕性再次提高,让他摸不到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严昶景虽然焦灼,却并不后悔,他飞快地转动大脑,想着有什么弥补的办法,但办法还没来得及想出来,青年却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像是已经从之前的回忆当中清醒过来了,于是他又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站远了一点,认认真真地盯着严昶景的眼睛。
他说:“我不爱你。”
“我也不想要你做我的爱人。”
除了拍摄的时候,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连续说过这么长的话。
甚至连短暂的停顿和犹豫都没有。
哪怕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在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严昶景却还是觉得心脏缓缓收紧,生出了剧烈的疼痛感。
这是因为心理而产生的躯体反应,严昶景本来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被拒绝,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青年会发现自己对谢溯的感情。他甚至有一点儿后悔——后悔自己告诉了青年爱情是什么东西。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就算他现在不说,等到青年的阅历慢慢成长,缺失的人格被补全,他也会知道自己当初对谢溯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理智和情感不断地互相拉扯,严昶景既觉得愧疚,又觉得焦灼,他想对着青年笑一笑——但本来就不习惯做出这种温情神色的脸部肌肉在这会儿显得尤其失控,于是他只能攥了攥拳头,说:“………我知道。”
他说:“我可以慢慢地等。”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在尽可能的温柔,殷染钰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嘴唇,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说,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
只是说:“我应该谢谢你。”
——谢谢你当初给了我那只U盘,让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虽然这样的真相实在是显得过分残酷。
餐厅里的氛围显得僵硬而又冷凝,严昶凌坐在楼梯上,借着扶手把自己的身体藏住了。
他其实在严昶景对青年做了那个拥抱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什么,黑暗毕竟只是蒙蔽了视觉,耳朵还是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也猜到了严昶景应该会对青年说些什么事。
——但却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告了白。
在严昶景说出那句“我爱你”的时候,严昶凌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了,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听到心脏沉重而快速的跳动声。
在那一秒里,严昶凌差点控制不住飞奔出去,摁着严昶景让他把那句话重新咽回去。他实在是太怕青年会答应,虽然几率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有万一呢?
所幸………没有成功。
严昶景如坠冰窖,严昶凌却松了口气。在严昶景和黎温朝开始计划的时候,他还全然不清楚青年的身份。也就没有掺和进这件事里。
严昶凌想得很明确,在现在的局势里边,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一定的竞争优势。青年当初忘记了那个晚上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拥抱了他的到底是谁。而就像是严昶景在向青年告白的时候,严昶凌即便察觉,也没有去打扰。即便黎温朝和严昶景知道当初那天晚上的人是他,也绝不会对青年说出这件事。
天生的血缘关系,和长达二十年的亲密相处,让他们彼此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默契,殷染钰在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异常古怪,他那会儿甚至跟系统感慨:“如果攻略对象里没有谢溯,或许我的方法就不用这么极端了。”
他冷静而又理智,对这三个人之间的古怪状态很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如果他的攻略对象没有谢溯——或许他真的可以用某种温和的方法达成这次任务。
但很可惜,没有如果。
严昶凌在确定了青年和严昶景再没有话说之后,就假装出了一副刚刚从楼上下来的模样,他抱着一只很大的箱子,沉甸甸的样子,用一个带着点诙谐的模样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殷染钰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礼物盒,完全没有拆开礼物的意思。他拿着叉子,刮着蛋糕上的奶油吃。
严昶景和严昶凌的确下了心思。
蛋糕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很甜,但是却不会甜到让人觉得发腻。殷染钰自己还挺喜欢吃甜的,有时候遇到的苦头多了,就会沉迷甜食,无法自拔。
他一连吃了两块儿,就被严昶景伸手拦住了。他像是忽然不会和青年相处了似的,虽然还在努力维持着平常该有的语气和神态,但却不可避免地让人觉得有些僵硬。
“晚上不要吃太多了。”
他这么说,动作温柔,却任显坚定地把青年面前的蛋糕碟子拿了过来。殷染钰其实已经吃的有一点儿撑,见到他阻拦,也就顺从地把叉子放下了。
他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顺从,几乎像是什么听话的机器人,不管旁人做出什么指令,都会听话地去做。严昶景本来是很不喜欢他这样的,他总觉得青年应该有更多的,属于他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像是个被人操纵的提现娃娃。
但在这会儿,他却第一次觉得这么顺从的青年似乎也并不是太差,如果他执意要继续啃蛋糕吃,他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语气制止他。
这个生日,就这么气氛僵硬地过完了。
殷染钰吃完了东西,就把自己的小碟子叠起来收好。严昶凌站起来制止了他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他也就停住了,看着严昶凌自己抱着那个大箱子,跟在后面和他一起回房间了。
殷染钰平静应付了几句,把他送走。他并没有把兄弟两送的礼物拆开的意思,在系统提供的监控里,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严昶景和严昶凌到底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严昶景送给了他一对蓝宝石袖扣,宝石是他曾经在某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被严昶景请人设计成了两只袖扣——他还额外打造了一只戒指,如果殷染钰那会儿答应他的表白,现在那只戒指就会待在他的手上了。
相对于严昶景的礼物,严昶凌就要显得有心思的多了——这只大箱子里头,是他从小到大,所有曾经获得的,对他很有意义的东西,大到某个奖杯,小到一只玩偶。严昶景想要给他许诺未来,严昶凌却是把自己的过去送了过来。
“他们果然是对亲兄弟。”
殷染钰和系统唠了几句嗑,他已经刷完了牙,避免了第二天起床会牙痛的可能,说:“行了,之后还要忙着拍戏呢,先睡吧。”
系统顿时自觉地关闭了投射在宿主面前的两方监控,说:“好的,宿主,晚安。”
他也和殷染钰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
在试着猜想宿主的想法,系统并不需要休眠,他的程序可以一直运行下去。等到殷染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系统已经有了不下三百种详细猜想,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告诉宿主,系统也需要自己的某些隐私。
他已经在尝试着理解人类的情感,但是这一点对于系统AI来说还是有点儿过分困难,系统就看着殷染钰又花了几天的时间背完了剧本,然后在层层叠叠的保护下,被送到了新的剧组。
在他身边跟着的人还是严昶凌,黎温朝这段时间被谢溯盯住了,没办法进组,只能进去另一个剧组打打酱油,虚晃一招,等到他甩掉谢溯的人,才能安心地过来这里。
这一次的剧组里还很有一些熟人。
——是当初殷染钰曾经亲手送过外卖的某个剧组,导演曾经有过一部长达四百多集的长篇作品,那玩意儿又狗血又刺激,甚至在现在,很多电视台上还在播。殷染钰隔三差五地就能听到白洁和乐可在互相殴打,亦或者是男主角悲痛的声音。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管,我不管!”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殷染钰被这部魔幻神剧荼毒了不短的时间,以至于他这会儿看到导演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脑内就开始循环播放某些他本人很想忘记的魔性声音。
“………………”
就算是殷染钰都忍不住发出了感慨,跟系统说话:“没想到这种雷剧居然有这么强的感染能力………有时候我都想追几集。”
感谢导演长久以来的坚持不懈,这部长得让人发指,雷得别树一帜的作品的拍摄时间也格外漫长,在这个过程里,导演也积累了好长时间的经验。
………主要是拍狗血剧的经验。
但是狗血剧也有狗血剧的好处,导演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国民剧了,尤其是妈妈奶奶那一辈,就特别喜欢看他的剧。
而导演本身也像是有毒一样,就算是本身对他很有意见的青少年,有时候偶尔看几集都有点入迷。这部剧实在是又雷又爽,让人又觉得看着痛苦,又情不自禁继续追下去,一边疯狂吐槽,一边沉迷剧情,一边尴尬得在内心抱头打滚,脚指挖穿地心,一边抱着纸巾被虐的嗷呜嗷呜,小肩膀抖的整栋楼都在震。
导演能把这样的狗血天雷剧情拍得又雷又爽,本身的能力也是不可忽视的,他对于剧情节奏的把握能力可以说是到了巅峰,对于某些狗血剧情,也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完美地踩中观众的点。
——最重要的是,他给演员的片酬多。
在这里再一次感谢导演之前坚持不懈的拍完了那部长达五百多集的天雷电视剧,电视剧本身取得的成绩十分不俗,在那之后就有人看中了导演的潜力,给他投了资,让导演又拍了好几部剧磨砺能力。
他独有的天雷狗血风格在电视剧中堪称独树一帜,这几年也捧红了一两个小花小生,投资人也赚得满脸开怀,又给导演投了大几千万。
导演这一次是准备拍一部有些深度的剧来扭转一下观众对他的看法定位,当然——殷染钰看中的其实不是这个——也不是剧本,他看中的是导演对演员看出的高昂片酬。
在金钱的诱惑下,殷染钰主动要来了导演的剧本,准备履行一下之前的约定。
这部剧的路线是走的前几年比较热门的“救赎”路子,殷染钰拿的当然是主角的剧本——主角叫南双。
他是个双性人。
南双的父母亲本来是一对很恩爱的情侣,可惜在高中的时候偷吃了禁果,结果一发即中。女孩子在孩子两三个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只值高考,她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怀孕了,只能哭着去找男友,两个人偷偷合计想把孩子打掉。
两个人都只是高中生,平常的零花钱都非常有限,男孩子想先攒一点钱,再带着姑娘去小黑诊所打胎——他们怕去了正规医院,院方会因为他们未成年而叫来父母,让这件事情被父母知道,在畏惧之下,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男孩子开始为别人写作业、作弊,用这种方法挣一点钱,他甚至学会了打劫低年级的学生,向他们勒索要钱,同时也开始小偷小摸,怕拖的时间长了女孩子会显怀,被其他人发现。
一对小情侣紧张地攒着钱,可惜钱还没攒够——男孩就被学校叫了父母。
他勒索别人的事情被老师发现了,甚至报了警,他本来的学习成绩是很好的,这段时间却开始降低,老师本以为他是个好孩子,却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会儿正值严打校园暴.力,学校里因为这件事情闹得风风雨雨,女孩子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情绪受激,加上一直以来的巨大压力,当场昏了过去。
她被惊慌失措的同学们送到了校医务室,校医看出了一些问题,不敢耽搁,又把她送到了医院里去。
这件事情就这么暴露了。
女孩和男生谈恋爱的事情,老师们其实都是知道的。他们两个人都是好学生,谈了恋爱之后也没有影响到成绩,甚至相互鼓励,一直进步。
这种正面的向上的恋爱,很多老师其实是支持的,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竟然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
双方的家长都快疯了,学校里的学生们也因为这件几乎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议论纷纷,女孩子的名声毁了,男孩也没办法继续读书,他们本该有的大好前途就这样毁掉了。
女孩子本来是想要打胎的,可惜经过详细的检查,医院却发现她的体质异常虚弱,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一段时间里的压力原因,也有另一部分是因为女孩子天生体弱,这个时候,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快要五个月了。
如果进行打胎,会对她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女孩子有可能因此死亡,医生委婉地劝解家长们接受这个过早到来的孩子,一是因为女孩子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打胎,二也是因为——如果这个孩子打掉,就算小姑娘能勉强活下来,以后也绝对不可能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南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生了出来。
女孩子生了宝宝,本来还想继续上学,却被家里人为难地阻拦下来,男孩子本想去考大学,却因为之前的勒索、早恋问题,档案里有了无法抹去的污点,他虽然成绩还算不错,但是却没有什么好学校要他,于是他干脆没去上学,而是开始打工,想要尝试着自己创业。
一对本来前程光明的小情侣,就因为偷尝禁果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果南双是个好孩子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个双性。
他是个畸形儿。
注定了没办法像是正常人那样去度过一生。
在南双的刺激,以及生活的压力下,他们开始争吵、争执,互相埋怨,最后在南双两岁的时候,过早做了妈妈的女孩子孤身一人离开了这个家庭,她什么都没要——包括南双。
南双就此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男孩子对他是很愧疚的——这个年轻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非常愧疚,他自觉自己亏欠了对方很多东西,但当初的青□□情到了现在已经被生活磋磨成了一地鸡毛,剩不下半点美好的回忆。
他在回忆的时候,除了悔恨,再没有其他的情绪。
南双就这么慢慢长大了。
虽然母亲不见了,但是父亲却对他十分关爱,这样的关怀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母亲的空缺。他们搬了家,到了一个新的,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
南双也开始上学了。
他进了幼儿园,可第一天就被邻居家的熊孩子揭出了单亲家庭的出身,孩子们的恶意是很纯粹且没有道理的。
上学的第一天,南双被排挤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觉得很难过,哭着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如果有妈妈,他就不用这样被这些孩子嘲笑了。
男人非常愧疚,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他去和幼儿园里的老师交涉,女老师也有意制止小孩子们的排挤行为——可惜这没有任何办法。
孩子们不但没有放弃排斥南双,反而觉得他是个跟老师家长打小报告的坏孩子,对他的恶意更加深了,邻居家的熊孩子带着头开始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欺负他,他们抢他的小玩具,抢他的小零食,在老师亲昵地对他摸摸头之后就把他推搡在地上。
如果欺凌只在这样的程度,或许南双会有些心理阴影,却也不会那么痛苦,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依旧会在噩梦中惊醒。
他们扒下了他的裤子。
然后………发现了他与他们的不同。
“好恶心!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有孩子这么说,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小南双颤抖着哭个不停,他之前被保护得很好,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和这些孩子们并不相同。
小孩子们像是找到了某种证据,他们把小南双拉搡着带到了老师面前,好让老师知道他们并不是在做坏事,而是南双本身就是一个小怪物。
他是个怪物,和他们都不一样,怪物怎么可以和人一起玩呢?
怪物就该滚得远远的,到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才好。
女老师被他们的举动气得头脑发昏,她本想把南双抱过来,却………发现了南双的不一样。
她愣住了。
眼神控制不住地变得异样。
虽然只是一瞬间,便克制着自己压下了这种情绪,但那种像是在看待什么怪物的目光却依旧刺伤了小南双。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难过,只是一边哭,一边看着老师老师帮他穿上裤子。
这件事的性质实在是太恶劣了,老师叫来了家长,甚至开了家长会,男人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他愤怒地敲响了邻居家里的门,却发现本来一直对他也算客气的邻居的眼神变得异样又轻蔑。
在那个年代,人们并不是那么包容,但凡一个人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容易被人指指点点地戳脊梁骨。
更不用说是南双这样的畸形。
男人甚至没办法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一句对不起,他抱着头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小南双已经没有再去幼儿园了,他怯生生地含着眼泪凑过来,想要抱抱爸爸,却被男人轻轻地推开。
男人痛苦极了,他说:“双双,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南双,他和他喜欢的女孩子应该会考入同一所大学,他们会有正常的人生轨迹,他们会在大学毕业之后结婚生子,生一个健康的孩子,过的很幸福。
如果没有南双就好了。
他如果没有到来,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而他也不用接受这样的恶意,他才多大?他要怎么带着这样的畸形身体活一辈子?
男人痛苦不堪,小南双却不明白他的悲痛所在,他茫然又慌乱地站在原地,原本想要抱抱爸爸的小手也缩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这件事情终于还是没头没尾地结束了,男人再一次搬了家,他直白地告诉了南双他的不同,让他保护好自己,自己开始忙于工作,把南双送到了某所全托小学里。
南双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警惕地隐藏着自己的不同,变得孤僻且不易接近,就这样,他终于安全地长到了高中,成功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男人也终于创业成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直到南双去大学报道,碰到了一个熟人。
——是他曾经的梦魇。
他和当初带头欺凌他的男生,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分到了同一个专业,甚至………甚至在同一个班级。
在助教点名的时候,南双看见对方惊愕地转过脸来,脸上的神色莫名。
这像是一场噩梦。
人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会清晰到什么样的程度,也不知道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到底承受了多少苦痛,小孩子因为无知,在受到痛苦和恶意的时候往往是毫无感觉的。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感到痛苦。
直到慢慢长大,慢慢成人,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来曾经的某个瞬间的时候,才能品味到那股钻心的痛感。
就像是一处隔了十几年才会被人发现的伤疤。
当它痛起来的时候,就让人整个儿蜷缩起来,喘不过气,被曾经的痛苦完全淹没。
让人甚至没有挣扎的力气。
南双被巨大的恐惧击溃了。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却依旧像是那个站在爸爸面前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压抑的阴影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融,反而会愈来愈大,愈来愈深。让人战栗,恐惧。
无助至极。
尘封已久的噩梦彻底苏醒。
南双绝望极了,他恐惧于自己又会落到十几年前里的境地里去,在触碰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甚至开始不断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