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25万就够了,谁知意料外的支出竟源源不断地出现。
对于胶片电影来说印制字幕十分复杂。后期人员要用手把字幕写在玻璃板上,一屏一张,而后印出黑底白字的反转片来,这样,后期人员便可以在用印片机翻正片时把底片和字幕重叠,让印片机一起翻转,最终得到有字幕的电影拷贝。听说现在有些公司正在尝试激光字幕,也就是把所需字幕直接打在底片上面,但还不成熟,且十分昂贵。
《生根》全片英文字幕基本上是莘野翻译的。作为哈佛的高材生他的英文最地道了,ABC LAB则只是负责后期手写字幕、添加字幕,然而即使这样也很贵,上万了。字幕、配光同时进行,也花费了两个星期。
如果再做一个多了意大利语的电影拷贝……那不仅要花拷贝的钱,还要花翻译的钱、字幕的钱,可能需要N万了。
乖乖啊。
谢兰生知道莘野并不会说意大利语。莘野会讲英语、德语、西班牙语,但偏偏对意大利语一窍不通。
谢兰生并不想放弃,他手拿着橙色话筒,在电话旁坐了一夜,把知道的二十来家字幕公司都问了问。这里有些是王先进介绍的,有些是ABC LAB介绍的,有些是张富贵介绍的,有在中国的,有在澳洲的,有在意大利的,还有在美国、英国的。
其中最便宜的是一家位于英国的小公司,全套下来报价6000英镑,45000人民币。
谢兰生说这部影片已经入围都灵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了,对于对方也是宣传。字幕公司的sales representative思考片刻,最终报价4000英镑,差不多是36000人民币。
可36000仍然是太多了。谢兰生因用池中鹤剩的药水冲洗胶片,省了两万,还剩两万。也就是说,如果想加意大利语,他还足足缺一万六。
一月就算能赚2000块也要整整花8个月。
怎么什么都要钱呢!
要不然……不去了?谢兰生的大脑当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等着以后专门参加英国美国的电影节?
可这次又机会很好……毕竟都灵电影节是扶持青年的电影节,国际知名,祁勇认识的导演又能直接送片到委员会。更加重要的事情是《生根》已经入围主竞赛单元了,要知道,评价艺术非常主观,你说好他说烂十分正常,这次可以入围都灵并不说明太多问题,也许将来都会折戟。
全是赌。要么参加都灵电影节,赌能卖掉一些版权,要么不参加都灵电影节,赌能入围其他竞赛。
选哪头呢……
谢兰生是倾向于去。因为,如果再也不能入围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是时间如此紧迫,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向莘野借了,再做苦工尽早还上。谢兰生意识到,也许因为有莘野在,他从不曾完全绝望。内心深处其实知道他并不会山穷水尽。如果没有莘野,他就只能跪着求爸妈拿出来全部存款了,而他实在不想那样。
不过,当然,在计划前,谢兰生要问问莘野可不可以借一万六,这毕竟是一个大数。
莘野大概刚刚睡醒,电话里的声音慵懒:“可以。”
“我不知道哪时能还……”
莘野一哂:“那你就拿自己抵吧。”
“怎、怎么拿自己抵?做牛做马?”
“不用牛马。”
谢兰生问:“那当什么?”
莘野明显地顿了顿,道:“当什么……到时再说。”
“好哦。”谢兰生不觉得自己还不上这一万六千,顶多迟些,也看出莘野不在意了。
“还有,”挂电话前莘野又道,“把英国那字幕公司的电话号给我一个。也许可以便宜一些,用不上4000。”
“我问过了,”谢兰生挺认真地道,“这个已经有折扣了,本来要花5000英镑呢。”
“说。”莘野那边不耐烦了。
谢兰生想莘野毕竟在哈佛是学经济的,字幕公司真的可以再便宜点也说不定,于是道:“好,听好了,英国区号是44,后边是——”
莘野点头:“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谢兰生也没太指望字幕公司能再优惠,却没想到,仅仅隔了十来分钟,那个Sales Representative就来电话了! 还说可以打原价的对折!
那个Sales道:“这样,你们不要选择在美国的那家公司,我们可以给到2500英镑,但是你们要在都灵电影节上帮忙宣传。听说你们想把预算全都用于买广告位,那到时候请把我们公司名字一并写上。”
谢兰生在心里大喜,忙不迭地答应对方,又定好了交片时间,心想莘野真不愧是Harvard经济学院的毕业生,牛逼!
这下只缺2500了,应该挺快就能还上了!
谢兰生不知道的是,字幕公司根本没有再给《生根》优惠打折,对方突然打电话来只是因为莘野刚刚给了他们整1500英镑。
所谓“打折”是个谎言。直接打到无需借钱看起来会比较可疑,莘野认为这样就好。
…………
接着,谢兰生又去了“北京饭店”的贵宾楼,找莘野借那两千五。
北京饭店贵宾楼是中港合资的五星级,十分气派。谢兰生穿破洞的鞋趿拉趿拉走过大堂,来到一侧的小酒吧。
酒吧里,莘野正在靠窗独酌,他桌子上还摆放着几样小食品,大多是干果。
谢兰生到对面坐下:“莘野。”发现莘野给自己也点了一杯红葡萄酒。
莘野问:“来了?”
“嗯。”
“要2500?”
“是借2500。”谢兰生认真地纠正道,“拍完马上就会还的。”
“行,”莘野哂笑,“借2500。”
莘野抬手,用修长的几根手指把左手边桌子上的一张卡片推了过去,说,“这是我在美国的visa,可以支付国际货币。”
“谢谢……”他们两人的手指尖分别按在卡的两端,几秒钟后莘野撒手,谢兰生把卡片拿来,细细地看。
他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叫做“银行卡”的呢。前年中国银行才发行了长城卡,后来工商银行又发行了牡丹卡,可谢兰生并没去办,还在使用银行存折。
莘野继续说:“字幕公司肯定会问持卡人的名字、卡号,过期年月。你就回答……我在用的这张卡片是莘野的,姓莘,名野。”
“嗯?”谢兰生的耳朵一动,“不是Yves?”
“不是,定国籍时改过名字。”
“哦哦……”
“还有,”莘野又推过去一张卡片,“这张里面是人民币,可以支付来回机票。”
“哦,对。”谢兰生都差点忘了,他还要钱购买机票。都灵电影节组委会只管报销不管买票。
莘野问:“还是你要现金支票?”
谢兰生忙说:“不用不用!”现金支票太高级了,只在港片里面见过,会烫手的。
等谢兰生揣好了卡,莘野一指对面酒杯:“喝完再走吧,来这地方不咂摸口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好哦。”谢兰生也正好馋酒了,说“谢谢”,学着港片里的样子,将细长的杯脚卡在中指以及无名指间,往上一滑,手掌拖起杯身:“这样?”
“不是,放下。”
“……”
莘野伸手,直接拉过谢兰生的食指中指,轻轻搭在杯脚中间,又将他的拇指按在另外一边,让谢兰生用三根手指捏起杯脚,说:“正常拿这个杯子,不要碰到它的杯身,否则人的身体温度会影响到酒的味道。”
“嗯嗯。”
“晃一晃是可以的。”
“嗯嗯。”他小心地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觉得味道果然醇厚,一口干果一口红酒,不知不觉全喝光了。
莘野一直慢条斯理,靠着椅背,十分轻松,淡淡笑着,看谢兰生。
到最后,谢兰生突然又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连忙又问:“对了莘野,用银行卡去取现金是不是也需要密码?存折要密码,银行卡应该也要密码吧?”
“当然。我在中国就一张卡,怎么可能没有密码。”
“一、一张?唯一一张?再也没有其他卡了?那我取完立刻还回来。”听说莘野就一张卡,谢兰生傻了,“所以,密码是?”
莘野却没立刻回答。他喝光了最后一口,把玻璃杯撂在桌上。他翘着长腿,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捏着玻璃杯脚,垂眸看了会儿,才又抬起眼皮,望着对面的谢兰生,有些懒散地笑着,说:“你的生日。”
你的生日,对于你是最重要的一天,对于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