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点了壶茶水，二楼视野很好，开阔明亮又有春风拂面，坐在盎然春色中，泡一壶碧螺春，颇为惬意。
卷如螺的碧螺春茶，在冲泡后缓缓舒展开来，在水中高低飞舞，尤为赏心悦目。
他尝了一口茶，应道：“应该是在下方修了东西，拦住鱼儿不让出去。”
“那这些鱼都是那个老伯伯钓的吗？”崽崽指着二楼往外延伸的一个小方台道。
那里坐了一个穿着斗笠的老翁，手执钓竿，正在静静垂钓。
小二正好来上点心，笑着解释道：“藏春楼只卖江南时鲜，下面的鱼儿全都是湖中天生地养，也有现钓的，若客官有雅兴，也可以试试垂钓。”
崽崽刚要说自己想试试钓鱼，下面就有人开始拆荷叶形水池边的装饰，将里面刷得锃亮的干净出具摆出来。
“这是要开始了吗？”
小儿笑道：“我们厨房大师傅的招牌菜，都是当着客官的面现做的，做完第一时间送到手上，今儿招牌菜是松鼠鳜鱼，您要不要来一份？”
崽崽连忙点点头：“要一份！要用大肥鱼来烧哦，崽崽吃得下！”
四爷见小二看自己的眼神道：“他说你便记下。”
他说完就边品茶，边看崽崽高高兴兴的点菜，小大人一样对着图册选来选去。
冷盘和点心最先被呈上来，胤禛瞧着小家伙趴在护栏边上，小身子高度不够，硬是两只小眼睛透过缝隙也要黏在下面的展台上，一副专心看热闹的小表情。
四爷无奈摇摇头，自己就着茶水慢慢吃起来，小家伙若是遇到不喜的事情，专心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左顾右盼，但是如果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全身心都会投入进去，恨不得比他都专注投入。
松鼠鳜鱼十分考验刀工和火候，若是刀工不佳，最后的装盘后的鱼就不好看，若是火候不佳，也达不到外酥里嫩，还保留鱼儿鲜甜的口感。
确实是一道特别适合在台上展示的菜品，也不知能不能做的色香味俱全，四爷这么想着，也随着下面的动静，将目光从外面景色上收回来，看向下方展台。
做这道招牌菜的大厨已经站上展台前，带着十多个小徒弟开始忙活起来。
他一吆喝，十多个徒弟就用捞网在空中画了个圈，结实有力的臂膀挥舞着长杆的捞网一点也不吃力，一下就捞起了十条活蹦乱跳的肥美鳜鱼，动作干脆利落，让人不禁拍案叫好。
“好厉害！”崽崽忍不住鼓掌叫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精彩的画面。
当大师傅开始展示精湛的刀工，不少客人也都开始高声叫好，崽崽的小奶音混在人群中，很是明显悦耳。
就连底下做饭的大师傅，也都好奇抬头找了下这道小奶音的来源。
崽崽探头探脑想往外看的身影实在是太明显，即使人还没有护栏高，但是那双乌溜溜的清澈兴奋眸子，还是让大师傅一眼捕捉到。
崽崽兴奋挥手：“伯伯好厉害~给安安的送松鼠鳜鱼要做好吃一点哦！”
大师傅脸上也露出笑意，嗓音洪亮如钟：“保证小娃娃你吃了忘不了！”
崽崽的眸子都变得透亮，小手抓着护栏道：“好——”
四爷本来是在喝茶的，慢慢也将目光移到崽崽身上。
崽崽高兴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眼睛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不论什么时候总是很捧场，在别人眼里一点不起眼的小事情，在他眼里好像都是不得了的本领一样。
小脸上的婴儿肥格外招人，不管是气鼓鼓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时候，一身透亮的灵气，总让人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捏下脸颊上的小软肉。
这种由内而外洋溢在身旁的鲜活劲儿，似乎永远朝气蓬勃的灵气，仿佛只要看着他开心，不论有多大的烦心事都会烟消云散。
果然是蓬莱仙境里出来的小仙童，他这辈子，真的再也没见过这样这样的鲜活透亮的天真笑容。
舍不得他哭，也舍不得看他伤心，只想让他保持着这份快乐和灵气长大。
在对面一桌，也坐着慕名而来的胤礽，遥遥看着这一幕，似乎也突然明白，四弟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心力来教养小家伙。
等到松鼠鳜鱼快要好的时候，滚烫的热油中激发出鱼肉和配料的香味，配上勾芡的浓郁酸甜酱汁的香气，混合起来，缓缓地飘散到周围人的鼻尖，闻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崽崽看着下面一条条被放在白玉荷叶盘里的鲜红鳜鱼，眼里的馋意仿佛要溢出来，不禁吞了吞口水，小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等小二将菜送上来，崽崽稀罕极了。
这是他一路看着从水里捞起来的大肥鱼！
四爷见他这副小模样，递给他一双筷子，忍不住笑道：“别看了，小馋猫。”
崽崽眉眼微挑，不过有美食在前，他也不稀罕和阿玛计较，接过筷子，轻轻夹了一块翘起的鳜鱼肉，上面还挂满了甜醋汁。
轻轻将鱼肉送入口中，崽崽眼睛逐渐睁大。
觉得不愧是自己一路看着做好的大肥鱼，真的好香、好鲜美、红色的勾芡汁滋味好得眼眶都微微湿润起来。
“嗯！！！”
崽崽舍不得张嘴让香气溢出来，一脸满足的用动作示意让阿玛也快试试。
四爷瞧着他满足，连嘴都舍不得张的可爱表情，也忍不住被勾起了食欲，觉得这道鱼说不定真的比御厨做的都好吃。
就着崽崽吃的香喷喷的模样，他也难得胃口不错，还用了一碗饭。
吃饱喝足的父子两人在小竹楼的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四爷还在回味小家伙吃的两颊鼓起，嘴边还沾了酱汁的可爱模样。
崽崽也心满意足的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把躺椅摇来摇去晃悠着看四周漂亮的景色。
崽崽悄悄望了一眼阿玛，有点偷乐，阿玛好像有一点点跟安安学着懒洋洋的玩耍啦。
这是被他带坏了，不，是被他带好了吗？
崽崽捂着嘴偷偷乐呵。
如果真的还是这样，阿玛还早睡早起，还会做五禽戏，身体是不是真的变好了？
崽崽想着，小脚丫都开心的在空中踢了踢，躺椅又晃动起来，摇啊摇，浑身放松的躺在椅子上。
江南风光无限好，在崽崽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过终究还是要离开的，崽崽站在船上，遥遥看着江南的风景距离越来越远，怏哒哒的跑回房间，趴在软榻上。
四爷领了差事回来，就看到崽崽趴在软榻上，抱着前两天画的泛舟游湖、藏春楼吃鱼的两张画看。
他坐在软榻边上，安抚的摸摸崽崽头顶道：“阿玛领了差事，要单独走另一条路回京，你是跟阿玛一起走，还是跟着御船走？”
崽崽小嘴微张，连忙道：“当然是跟阿玛一起走！”
四爷他抱在怀里：“先别急着决定，若是跟阿玛一起走，肯定没有跟着御船走舒服，会吃些苦，不过也能看到更多水患治理的情况。”
四爷掰开了揉碎了给崽崽讲可能会吃的苦头，还有也许会看到的风光，让他自己做决定。
“跟着大家一起回去的话，阿玛会拜托十三叔照顾你，不用担心。”
崽崽有点犹豫，但是最后还是道：“跟阿玛一起走吧~”
小孩眼里重要的事情，也许是不和父母分开，也许是和小伙伴约好一起去哪里玩耍，明天要带什么糖果一起分享，在大人眼里可能并不重要的小事，但在孩子的视角里，比什么都重要。
南巡阅河，情况倒是一路都好，但是一路以来，各地开销远远超出原本预估，每到一处，就有官员来讨银子。
康熙着人去细细查探，这是个苦差事，风吹日晒也许还讨不到好，都没考虑其他人，他便直接点了自己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四儿子。
胤禛也不推脱，反而觉得自己在仙界所见，这一路记载，所思所想都有了用武之地。
辛苦一些又何妨，若是最后河道治理效果能有仙界一半，那就是能造福百姓，甚至造福后世的大好事。
离开了江南境内，四爷就带着侍卫，下人，陆路上随行的几位臣子直接上路了。
他带着壮志出发，也想带崽崽看看，他造福了多少百姓。
然后他就震惊了。
他亲眼见过仙界水利工程，又制了图，一路南下在船上也没闲着，根据实际情况不断整理，完善自己对治水的理解。
随着御驾看过以往最严重，最大的工事修建情况，他觉得勉强能接受，但是再看到这些小地方的建设，脸色骤然就冷下来。
沿途的官员原本都还觉得四爷挺好说话，带着个乖巧可爱的小阿哥，虽然确实如传言中严肃，没个笑脸，但是根本不像是“不近人情”“冷面王”的模样。
眼底都带着笑呢！
直到看到四爷落脚后只歇一夜，第二日就直奔河堤，江岸，甚至随便挑个附近的农村，就让人带着他亲自去看，直到整个衙门相关人员都被召集起来统一整顿。
一桩桩一件件，问得总工都冷汗直冒，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皇子吗？怎么好像比他干了这么多年防洪的人都懂得多。
施工出了问题要返工，就找到具体的负责人，问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
若是曾经上折子要银子，就责问朝廷的拨款到手几何？缺的部分去哪里了？是上峰贪污了，还是自己中饱私囊了？亲自看账本，细细查看朝廷拨款都用到哪里去了，采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用在了水利工事修建上？他为何没看见？
责问他们自己是不是敢在涨潮时、水位不断上升的时候，去往沿河边和当地百姓一起共度过水患？
相关的官员都被问的冷汗直冒，小腿肚打哆嗦。
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趁着四爷不注意的时候，赵元礼偷偷落后两步，在心里嘀咕，果然传言没错，这不是冷面王，这简直是活阎王！
哪有当着人面问是不是上峰贪污的？哪有皇子一趟趟要往泥泞脏污的岸边走的？就连那么一百两银子对不上，都要一查到底？
“才不是活阎王，阿玛好呀！”
直到小奶音传入耳朵里，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说出口，立马紧张的看周围，才发现是一直跟在四爷身边的小阿哥。
就是那个让他误以为四爷好说话，才放松警惕的小胖娃娃！
皇家的孩子也不知有多少心眼，有多早熟，赵元礼一点也不敢放松，立马赔礼就要走。
崽崽拉住他的衣摆，一副要和他讲道理的认真小模样。
“你说阿玛哪里不好了？”
赵元礼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人，还有些距离，许是见崽崽清澈无害的黑眸，他小声委婉问道：“四爷一直都这样大公无私、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崽崽这是第一次看见阿玛在外面办差的模样。
好像确实有些冷，也不爱笑，还有些严肃，但是他一点也不怕，心里甚至觉得阿玛这样厉害极了，升起了许多小崇拜。
小脑袋点点：“做事当然要像是阿玛这样认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当了官当然要好好做事。”
赵元礼被看得摸了摸头上的汗水，他也不是不想当个清官，但是朝廷给的俸禄实在是太低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连家都养不起，上不能奉养老母，下不能送善读书的儿子去金陵学堂求学，还要靠娘子嫁妆铺子获利养家，他颜面何存？
他自认在一众官员里算是有良心的了，这古怪的河堤也是好好在修，审案子也规规矩矩审，没收黑良心的银子乱判，但是也禁不起四爷这么查啊！
在河岸上走过一遭，回去的马车上，安安小脑袋里有点疑惑：“阿玛，赵大人是个好官吗？”
四爷低头看着微微拧着小眉头思考的崽崽，好奇问道：“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他看起来很慌。”崽崽带入自己做了错事的心虚模样，觉得他比之前看到的那些都紧张，可能坏事做的有点多。
“然后呢？”
“但是河边干活的人都好有干劲儿，不像是被人欺负的样子。”崽崽矛盾得皱巴起小脸。
四爷摸摸崽崽头：“他也算是个好官吧。”
“那他为什么紧张，像是做了坏事一样？”
四爷眼神复杂，淡淡道：“良心未泯，才做不到对那些龌龊事理所当然，面不改色。”
崽崽有点懵懂，觉得阿玛说的有些听不明白。
四爷揉揉崽崽的小脸蛋：“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崽崽点点头，小声道：“他说阿玛是活阎王，我觉得阿玛才不是！”
四爷一路大刀阔斧的整顿，在京城施展不开的拳脚，在地方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皇子的身份在各地都是顶好用的，他不怕得罪人，以一种疾风扫落叶的姿态，将沿途都整顿好。
相比名声，他更希望这次拨款能真的建好水利，以后百姓不再受水患之苦，百姓更安稳，更富足，才是强国之本。
当然这一路的雷霆手段也不光是讨嫌，起码一批愿意干实事的官员，打心眼里记住了四爷、沿途不少被克扣了工钱、克扣了粮食、对防洪河堤如此偷工减料十分担心的百姓们，更是打心眼里尊敬信服这个从京城来的四皇子。
崽崽白天在幼儿园上学，放学和周末就爱跟着阿玛跑，最近还多了一个小爱好，就是偷看阿玛。
有时候看他紧蹙的眉头，有时候看他冷着脸训斥官员的模样，看阿玛翻看账本，一个个询问，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的冷厉模样。
就连晚上不睡觉，翻看书册沉思的阿玛，崽崽都觉得瞧不够。
他觉得阿玛太厉害了，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好像谁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谎。所有脏污的事情，都会被阿玛的锐利的眸子一眼看穿。
崽崽自己都没察觉到，他黑亮的眸子里，浮现的全是崇拜和骄傲。
***
京城里，也有不少人交流议论着父子俩。
京中消息灵通的官员，收到各地传来的消息，对四爷雷霆手段私下交流，议论纷纷，不少收了下面贿赂的官员都心中担忧，赶紧扫尾查探。
崽崽的名头则是更盛了。
独得圣宠，黄马褂，命格仙贵……谁不好奇？
在京郊的一个小山包附近，九阿哥胤禟直接将滑翔伞做成了玩乐项目。
一个个大人小孩，从斜坡上缓缓飞下来。
“阿玛我还要再玩一次！”
“再飞一次吧~”
就连大人也不能免俗，玩乐之后，就在旁边专供歇息的位置，点一壶茶，看小娃娃们玩闹。
旁边草地上小娃娃们玩闹成一团，手里捧着一本画册，挤在一起看。
崽崽的活泼稚嫩的笔触下，记录的都是他认为最快乐的事情，打开画册一看，欢乐就扑面而来，惹得小孩子们都羡慕不已。
“好羡慕安安呀，可以和他阿玛到处去玩。”
“他阿玛带他骑马、玩滑翔伞、吃好吃的、射箭、看热闹，游湖、给他写诗……还老抱着他！”说话的小男孩语气都酸溜溜的。
“安安还会做滑翔机，画也画的让人好喜欢，我觉得他好聪明。”
“你们不觉得安安弟弟这么软乎乎的一团，笑起来超可爱吗？我好想和他交朋友，我偷偷听阿玛说，他好像快回来了。”
崽崽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念叨他，打了几个小喷嚏“啊咻——”
小奶音得意道：“肯定是玛法和叔叔伯伯想安安啦~”
“安安要回去修游乐园啦，他们肯定都想去玩！”